引
如同每个天色未透的黎明，我躺在床上做那个一成不变的梦：天界，夜莺，和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是没机会了解天界的，但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天界。
而我在那个梦里，可以听着夜莺动人的歌声，学会温柔地微笑。是那种，在妖界很少看到的微笑。
在梦的最后，天界消失，夜莺消失，歌声也消失了，只剩下那个身影在一片黑暗中小心而缓慢地向我靠近。他愈是靠近，我便愈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清楚地记得他的眼睛，孤单，寂寞，绝望，安静。
我每每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惊醒。
我发现自己还在妖界，并蜷缩在那张小小的床上。
黎明的阳光，刚好探入我的手心。


靠！！！
你妹的度娘敢再恶心点吗！！
标点出现在行首是要闹哪般啊！！！

一、日落 温柔 如夜
我叫明影。
我是极特殊的妖鬼。
我不知道妖鬼的等级是如何划分的，也从来没有机会知道，只是觉得这等级愚蠢得好笑，原来如此卑微的种族，也可以自己把自己定义得更加卑微。我，算是高级妖鬼，掌管刑罚。
这是一项残忍的工作，冰刑和火刑尤为冷酷，但做习惯了也就还好，这是祭司在最开始的时候告诉我们的。不过我是没机会使用冰刑和火刑的，我资历不够，祭司还没有教我调节温度的秘诀，说是要等到魔权批准才可以。而我，当然也乐得如此。
我甚至希望魔权永远不给我这个批准。
魔权是我们的上司，比祭司还厉害的妖鬼，他才是这个愚蠢等级制度里的顶级妖鬼。魔权只是他的称谓，在这里，我们没资格知道上司的名字。
我知道的，只是魔权那里有只唱歌很好听很好听的鸟，叫小扑。小扑是只夜莺，据说是在天界长大的，有着浅蓝色的羽毛，因为犯了错误才被流放到妖界来。这错误一定很严重吧，无聊的时候我就会想，会让天界的神舍得把那般美妙的声音扔到这里来的错误，一定不是简单的错误。每天傍晚，我们都会听到小扑的歌声，过一会儿就有一个温柔的男声唤它回家。听别的妖鬼说那男子便是魔权，而我们听到他唤小扑的声音，就知道一天的工作又结束了。很多血腥的苦难，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等待明天的降临了。
明天，还有一样的或是不一样的苦难会继续，不变的只是祭司冷冷的声线，一群已丧失悲悯的妖鬼，还有小扑婉转的歌声。那歌声带来的苦痛与救赎，它是不会懂的。


二、梦醒 已而 入冬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的时候，祭司告诉我，魔权给了我批准。
而此刻我才知道，让那么多妖鬼痛不欲生的冰刑与火刑，不过就是潦草地写在羊皮纸上，几句简单的咒语。简单到，一眼就能看出那种毋庸置疑的魔力；简单到，祭司根本就没给我任何练习的时间，就把我的第一个“任务”连拖带拽地扔到了我的脚下。
一个憔悴到形容都模糊了的妖鬼。
没有谁能告诉我他犯了什么错，我要做的，只是说出咒语，向他身上发射一个火刑，仅此而已。
我害怕，我承认。
我承认我没什么伟大的想法，没觉得他很可怜，也没觉得自己高尚。当你被迫要杀掉谁的时候就明白了，唯一的感觉，只是害怕而已。
在我说出那句咒语的瞬间，一个淡蓝色的影子速度极快地冲过来，刚好挡在住那团翻腾的火焰。它静静地落在地上。
是小扑。
我呆呆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小扑漂亮的蓝色翅膀燃烧起来，最后定格在一种放肆的火红色上。不知为何，小扑的伤让我有种很奇特的难过，因此小心翼翼地抱起它，想看看伤势如何。
这时，一只手突然轻轻按在我的眼睛上，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怕。”这声音真的好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那只手离开我的眼睛时，我周围空旷一片，小扑，本该受刑的妖鬼，还有那只手的主人，统统都不见了。不知不觉中天色竟已经很昏暗了，我想，我或许再也听不到小扑的歌声了。在昏暗的暮色下，只听魔权一如往常，静静地说了一句：“小扑，回家了。”
我听到那句话突然醒悟，是魔权的声音。
是他遮住我的眼睛，是他带走了小扑，是他告诉我别怕。我呆立在那里静默不语，任黑暗笼罩，随即有什么东西落到我脸上。
下雪了。
我仰起头笑笑。
我最爱的就是妖界的冬季，因为会下雪，那是来自天国的气息。
尽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机会再见到雪，和那片会下雪的天空了。


三、初见 竟如 旧识
第二天天未亮的时候，我又从同样的梦境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中。旁边是小扑，它的羽毛仍旧是火红色，周身却覆盖着一层浅蓝色的光影，那是妖界最高级的治愈术。
“魔权。”我微微一笑。只可能是他，把小扑带走，又替它疗伤。
“你说老楚，他出门了。”小扑白我一眼。
我像白痴一样愣着看小扑，倒不是奇怪它会说话，而是它的声带几乎全部毁坏了，再也没有那些傍晚歌声里的温润柔美。
“小扑……”
“明影。”
这家伙现在的声音嘶哑得真是充满戏谑，我原本的感伤也被它弄没了。我不知魔权为什么要把我弄到他家里来，但很快就会知道了，所以也不着急——毕竟有个小假期不用急着工作感觉还不错。四下张望着，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是祭司的笔迹：魔权，此事不易，须您亲驾。
我暗暗嘲讽着，给我们布置工作时，可从没见祭司的笔迹这么整洁认真过，势利啊势利。压在下面的还有另一张纸条，字迹显得潦草很多：楚危你疯了！仅此五字。
楚危，大概就是魔权的名字吧，小扑刚刚也是叫他老楚的。反而是这个写信的人，想必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因为下属不能知道上司的名字，这是妖界的规矩，所以这个人一定和他不相上下。可是还有谁呢，敢对妖界的魔权直呼其名？
我正呆呆地思索，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同时带进了一阵冬日的冷风，我打了个寒战，马上回过头去，是魔权。
他高高在上地笑着，而我带着睡容衣冠不整地直视他，这情景想想也好玩。可是我们现在就是这样，他扫视着我，而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梦中的那双眼睛，一定是。沉静如水的黑色上又有着浅淡的幽蓝，我相信整个妖界里、甚至包括其他六界之中，都找不到第二双这样的眼睛了。只是在梦里这双眼睛好绝望，绝望到让人心痛心碎，此刻却平淡得不存丝毫感情。
他只是轻蔑地笑：“明影。连火刑都不会用的妖鬼。偷看我的信，嗯？”
“诶？”我放下那张小纸条郁闷地瞪着他，“你都没有给我解释为什么带我来你家好不好，——楚危？”
他一皱眉：“不礼貌。”眼睛却还是在笑，“我带你来我家，自然是让你照顾小扑，难道要我亲自照顾？”好吧好吧，他怎么可能亲自照顾小扑。我认命地溜下床，抱起小扑急匆匆地向外走，却被他轻轻拦了一下，然后伸手紧了紧我的衣领。我低头一看，嗯……衣领松了。我脸一红，低了头快快地往外走，听到他松松散散的一声叹息。


五、记忆 模糊 乍现
在那份莫名出现的记忆里，我仍是明影，却生活在天界。
在那里，我是一个孤儿，整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到处溜达，晚上就到阿婆的小院里吃饭睡觉。阿婆是收养我的天界老侍女，待我极好，但生活亦是很清贫的。
有一天，我追着一对花蝴蝶到了莫辽河旁，在河岸的杂草丛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雏鸟。我看到它浅蓝色润泽的羽毛，还有湿漉漉的黑色小眼睛。我小心地将它抱起来，而它温顺地蜷缩在我的掌心里，眨眨眼。阿婆说，那是只出生不久的夜莺，似乎是掉落出了鸟巢，却飞不回去了。阿婆说这话时，它刚好恢复了点精神头，一瘸一拐地扑到我怀里。就这样，为它起了“小扑”这个名字。
后来，小扑很快长大了，它开始学会唱歌，美妙的歌声常让整个天界为之颤动，但认真倾听的，只有我的阿婆两个人而已。与此同时，魔界入侵天界，天界数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战役，在神倚将军的率领下，打响了。
战争开始得很突然，突然到我都没有意识到危险。那天上午我在莫辽河边玩着，不小心将编好的草兔子掉进了河里，小扑正把头探进水里想为我叼出来的时候，神倚将军带着大部队人马赶到了河边。我这才看到，河对面也早已站了各种原先没见过的陌生面孔，那恐怕便是魔界的战士了吧。我呆在那里，小扑的头还埋在水里，而战争，一触即发。
我急匆匆地抱起了小扑，顺着河边的小路跑开了，远远地一回头，刚好看到神倚将军带着些微怜惜的看着我，他的眼睛透着一层浅浅的幽蓝，而他准备发令而举起的手悬在空中，一直没有放下。天地间霎时一声轰鸣，魔界先开始了战争。
那之后不久，我和小扑被卫兵带到天界殿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殿里面的样子。神倚将军也在那里，他因为指令下得晚而输了那场战争，战士告诉长老说他是为了让一个小女孩和小鸟离开炮火袭击得到的地方。我被卫兵推着跪在将军旁边，一抬头，第二次看到他的眼睛，当时的感触，现在仍觉得恰当。他的眼睛深得好像有整个世界，一个安静、空旷、了无人烟的世界。而他当时的表情，带着微微的自嘲与难过。
卫兵很快将我的头按下，在天殿怎么可以抬头。我低着头听到长老的判决：楚危，明影，夜莺鸟，罪当致死，念楚危有军功，将此三者坠入妖界。再后来，我唯一的印象就是沉重的坠落感，小扑张开翅膀挡在我面前，浅蓝色的羽毛格外柔软温热，我便像是睡着了一般，失去所有的记忆。


六、如此 与你 相依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一间阴冷的房间里，除了一小面窗户什么都没有。楚危坐在我旁边，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揽着我，目光深远，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楚危…”我在他怀里动了一下。
“醒了。”他低头看我，“都想起来了？”
“嗯。”我错开他的目光。
他轻轻笑了一下：“知道为什么小扑当时要消除你的记忆吗。”
“知道。”我亦勉强报以微笑，“我现在也觉得，还是不想起来为好。我宁可做个开开心心的小妖鬼，不学冰刑火刑，每天傍晚听着小扑的歌声，结束一天的工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关在这样一个房间里，生死未卜。”居然说着说着就开始吐槽了，我察觉到，扑哧一下乐了。
楚危顺势松开揽着我的手臂：“我以为不让你学妖界的极刑就能保护你，谁知道长老无意间发现了你性格当中与妖界不符的纯洁，强迫我教会你冰刑和火刑。你不明白，妖界最残忍的地方不在于众多的惩罚，而在于它会把你性格里所有最小最小的善念都变得麻木。当你第一次发出火刑的时候，我看到小扑飞过去挡住那团火的样子，才突然责怪自己的懦弱。怎么能因为长老一句话，就毁坏你深入灵魂的单纯？那曾经是我甘愿坠入妖界唯一的理由啊。”
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却又以这样平静的语气缓缓道来，心底莫名有点刺痛。
“小扑呢？”
“小扑流了太多血……”
他没有说完。我们很快地静默了一下，好像要以最快速度接受这个事实一样。其实我也料到了，不然小扑应该也在这里才对。只是可惜我们互相保护了那么多次，还是防不住这样的结局。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仰起头问他。
“天界。天界监狱。”他简短地说。我又看到他眼中熟悉的那一点自嘲和难过。“那天晚上带着银剑攻击你的人，是我入妖界后天界新上任的神倚将军，他奉命杀死你，但我和小扑的血让他的剑变钝了，所以他只好押我们回来，等到明天天一亮就斩首。”
斩首？我笑了一下，又靠回楚危身上，感到他轻微的颤抖。
我以为斩首是人界才会有的暴力刑罚，这刑罚在妖界都不存在了，居然还能在天界看到。我的脑子绕了个大弯，动辄就跨越三界，有点累了，就又闭上眼睛。
安静了半晌，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模糊间感觉楚危拨开我落在额前的长发，轻叹一口气。
“明影，你还是小孩子呢，跑到我的世界里来做什么啊。”
一瞬间我有睁开眼睛吐槽的冲动，不过最终还是假装睡着，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露出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笑容。而他将我拥得更紧一点，揉揉我的头发。
突然，一个熟悉的嘶哑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甜蜜的安静：“明影明影快醒醒，你没听到老楚表白吗！老楚表白了诶！”
我感觉到楚危不满地抬起头，然后僵在那里。我亦抬眼看去，是小扑。


七、逃亡 旧日 光影
是阿婆救了小扑。
阿婆看到神倚将军把我和楚危押入监狱，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偷来监狱的钥匙，然后从悬崖跳下，来到妖界。天界的治愈术让小扑死而复生，它带着钥匙和阿婆天界的身份找到这里。
“那阿婆呢？”我用力抓住小扑急切的问它。
“疼！疼！”小扑甩开我的手，“阿婆在老楚家里睡觉啊，换是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不累？”
我点点头，而楚危在我旁边闷闷地清了清嗓子。小扑马上露出一个咧开鸟嘴的大笑，一脸等着看八卦的表情，楚危佯怒道：“拿到了钥匙还不把我们放出去？”我笑得不行，扭头盯着他，他回瞪着我，天色昏暗，我也看不出他脸红了没有，讪讪地被他牵着跑出监狱。
一路景色都很熟悉，虽然月色稀薄，但我甚至想起原先自己就很喜欢在夜里出去玩，带着小扑，远远地一直跑到莫辽河边才回家。
“站住！”背后突然一声暴喝。楚危顿了一下，拉着我更快地跑起来，道：“是神倚将军，我们还是被他发现了。”小扑飞在前面引路，而神倚将军离我们已经不远了。前方是莫辽河，过了河就到悬崖了。
来到河边，我才发现原先的小船不见了。楚危皱了皱眉：“船是当初和魔界打仗时毁掉的。”语气里是我从未听过的焦急，又道：“你不会凌波？”
“不会。”我苦笑，这家伙把我当什么了，凌波微步可是天界将军和少爷们才能学的。
“那我带你过。”他说话尾音一向很短，带着不容否定的坚决。
我心底一惊：“你的凌波微步到了能承载两人体重的地步？”
“没有。”他已经把我抱起来，飞身冲上河面。
楚危带着我向前移动，也在快速下沉，小扑扇着翅膀飞在我们旁边，而神倚将军马上就追到河边了。现在想来，仍是觉得那个夜晚如此寂静，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完全不同的结局。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用力推开楚危。
湖面几乎没有摩擦，惯性让他急速滑向河岸，而我向莫辽河更深处坠落。
“明影！”
“明影！”
河水摸过我头顶的瞬间，我听到楚危和小扑的喊声。楚危的声音里有深深的哽咽，小扑的声音则带着一种奇怪的决绝。
在我即将窒息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托了起来。楚危被我推得好远，又飞快地赶回到我身边，他半抱着我，加上那力量的帮助，我们终于到了河的彼岸。
这时候我才发现，是小扑一直托着我。它的羽毛全湿透了，眼睛紧紧地闭着。楚危很快地发了一个治愈术，小扑静静谁在蓝色的光影里，那火红色的羽毛如鲜血一般附在它身上。我抱着小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能让我们回到妖界的悬崖离我们好近好近，在挪几步就到了。而楚危却轻轻按住我的肩膀，向莫辽河指了一下。
神倚将军站在河中央。他的凌波练得更好，河水一丝波澜都没有起，他站在那里，却一动不动。我看着他，忽然回想起天界与魔界战争开始的那一天，我远远回过头去，楚危也是这样的表情，悲悯，怜惜。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良久，有嘈杂的声音从监狱那边涌过来，大概是狱卒发现了我们的逃脱。神倚将军笑了一下，那神情几乎称得上轻松。然后他高高举起双手，向浩瀚的夜空发出三个光刑。一刹那，夜空如同被撕裂一般分裂成很多小块，然后亮得如同白昼。
楚危，我，还有小扑，在神倚将军的注视下，从悬崖坠落。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想要回家过。


八、尾声
我们终于回到妖界。
小扑最终也没能醒过来，阿婆用天界的治愈术也没能救活它。
楚危为它做了一个小小的墓。阿婆说，它原本从生下来就没有存活的机会，现在陪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也好。
几日后，我们得到来自天界的消息，说罪臣楚危和天界孤女明影、夜莺鸟小扑皆死于神倚将军的光刑。那封写得匆匆忙忙的信笺，署名是神倚将军。
楚危说，大概天界的神倚将军，都有种与生俱来的善念。这善念，无论是在哪里，都不会磨灭的。
我在小扑墓前，轻靠上楚危宽阔的肩膀，随即听到阿婆调侃的笑声。
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
下雪了。


搞定！自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