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蒙让抱着昏迷过去浑身浴血的慕莎在医院里横冲直撞,绝望的嘶吼声响彻在寂静的医院大厅:“医生,医生,救救她!救救她!!救救她!!!”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尽失。
手术室的灯唰地亮起,蒙让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看着自己满手沾着的全部是她的血,双手止也止不住地狠狠颤抖起来。
我做了什么?
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脸上忽地一痛,衣领被追过来的南迁提起,拳头重重落下,一拳,两拳,三拳……蒙让倒在地上,嘴角与鼻子纷纷溢出血来,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拳头狠狠地还回去,招招用尽全力,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恨他。
为什么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个都被他抢走,都因他而受到伤害,因他而殒命。
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个晚上,慕莎被推出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被厚厚的纱布缠绕着,她身上肋骨多处断裂,被车抛出去时,大脑撞击到墙壁,受到极大冲击,生命暂时无忧,只是能否醒过来,还是昏睡一辈子变成植物人,医生也没有把握,全凭病人的意志力与天意了。
病人的意志力……蒙让抓着她的手苦笑,医生不知道,他一句话,简直毁掉他心中所有希望。他比谁都清楚,慕莎一生求死,又哪里来的求生意志力。
但他不会放弃她。
所有一切关于昏迷不醒的病人的治疗方式,他统统都试一遍。又将她从医院迁往最好的疗养院,再好的看护都不放心,他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这是他欠她的债。
寂静的病房里,无所事事的午后,他坐在病床边给她讲他自己的事,从有记忆开始,一直讲到现在。一天一点点,断断续续,很多永远不想再想起,永远不想与人提及的事情,在昏睡的她面前,那么轻易地便吐露了出来。
蒙让没有发现,当他讲完一段长长的故事走出去时,慕莎的眼角有泪悄悄地落下,缓缓没入她的头发。
这大概是慕莎听过的,最凄厉的一个故事。
十五年前,有个流落街头的十岁小男孩,靠偷窃为生,有一回,他偷窃一位先生时,没有成功反被抓住,那位先生见他身手灵活,眉目清秀,便将他带了回去,收为养子。
七年前,这位先生的太太无意中发现一件令她惊恐到绝望的事,那就是丈夫竟然与自己一直亲厚有加的养子做出违背天伦的事……她承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与耻辱,纵身一跃,从三十楼的高空,狠狠地坠落……
那个十岁的小男孩,是南迁。
当日蒙让丢给慕莎看的那张碟片里,缠绕在一起的两个身体,是南迁,以及蒙让的父亲。
真相永远这样赤裸裸的不堪,而且残忍。
蒙让的母亲,因南迁而死。他的家庭,自此破碎不堪。他以前有多喜欢这个半途闯进他生活的弟弟,后来他对他的恨,便有多凶猛多深刻。
她睁开眼,怔怔地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蒙让的背影。
是的,她一早已醒过来,只是,宁愿深睡永不醒,也不想面对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所以,一直装做昏迷,断断续续地听了他从小到大的故事。
忽然间对他所作所为都能够理解,只是慕莎明白,心里的结以及根深蒂固的恨,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开与原谅。
他与她之间,纠纠缠缠这么久,他带给她的伤害,并不是一句情有可原,便能够一笔勾销,重头再来。
她理解他,但永远无法原谅。
蒙让最后一次见到慕莎,她依旧装成昏迷不醒的状态,那已经是车祸之后的第三个月。他给她带来一个消息——南迁患了艾滋。
“他的生命所剩不多了。这就是报应对吗?”蒙让轻轻地说:“无数次,我恨不得他去死,可是,慕莎,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快乐呢?”
他握着她的手,将头轻轻伏在她的身上,良久良久,宛如一个受了伤找大人安慰的孩子。
当他在傍晚时分再次走进病房时,慕莎已经不见踪影。
他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有明白,只感觉胸口忽然被谁挖了一个硕大的黑洞,有凌厉的风呼呼地吹。
有什么东西,脱离他胸腔而去,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