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岁的成人礼,结束完白天的活动之后大家决定要来海边看日出,迎接作为成人生涯里的第一个太阳。于是山本武偷偷开了爸爸进货用的面包车,狱寺隼人带着地图作为向导,带着沢田纲吉、笹川京子和三浦春,就这样出发了。
一路崎岖颠簸到达目的地之后,本来还打算夜嬉海水,但是毕竟还是冬季,海水冰得刺骨,山本武伸手进去试探了一下就已经冻得不行。海边风大,女孩子们受不了要进车里避风,三个男生这时候也不打算逞能,都冷得躲进车里,为了不错过日出定好了闹钟,准备先小憩一会儿。
沢田纲吉睡得极含糊,因为车里毕竟空间狭小无法调整姿势整个人都僵得难过,浅浅地眯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无法忍受便干脆清醒过来。坐起身的时候定睛细看发现车里好像少了一个人,副驾驶座上是空的。
沢田纲吉披上羽绒服走下车,天空是青白色的,然而光线太过昏暗,大概是已经过了拂晓,即将黎明了。踩过并不柔软的沙滩,揉揉眼睛,狱寺隼人似乎就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银白色的头发在深蓝色的背景上格外地突兀。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狱寺隼人回过头来,见是沢田纲吉,他的眼睛明显一亮:“啊,十代目……。”
“嗯,狱寺君,一夜没睡吗?”
“啊……因为车里实在不习惯啊,我又不像山本那家伙那么大大咧咧在哪都能睡着。十代目呢?也不习惯么?”
“是啊,所以就只好下车等日出啦。”沢田纲吉颇无奈地皱皱鼻子,弯起眉眼。
那时候的狱寺隼人还是个会讪讪抓着头尴尬地嘿嘿笑的青年,他穿着白色羽绒服,里面套着水灰色的卫衣,和沢田纲吉一起懒散地并肩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可能是刚刚脱离车内的暖气,沢田纲吉觉得特别地冷,一直用手揪着衣服想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起来。
“阿嚏!”
“十代目,着凉了吗?”
“没有没有,不碍事……阿嚏!阿嚏!”
揉揉鼻子,抬起眼就看见狱寺隼人正准备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沢田纲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一定是有人在想念我……阿嚏!”
狱寺隼人刚拉开拉链,只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担忧地看着把鼻子揉得通红的沢田纲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上前一步,转过身。
“……失礼了,十代目。”
把外套敞开伸长手臂抱住了沢田纲吉。
陌生但却温暖的味道扑面而来,沢田纲吉一愣,下意识就要推开。这时候天边已经泛出金色,他开出口来结结巴巴:“狱、狱寺君?太、太阳出来了哦……”
“……不要紧的。”
因为紧紧相拥还有身高差的缘故,狱寺隼人说话的时候喉结的震动沢田纲吉都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睛正好超过狱寺隼人肩膀的高度,睫毛甚至能扫过卫衣,有细微的声响。下颚就贴着棉质卫衣柔软的机理,蓬勃的心脏的跳动都触手可及。想推开对方的手提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力道,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
“可、可是,你不是等了一晚上吗……”
太阳在惨白的天际颤抖着,挣扎着要脱离海水的怀抱。新生的生命拼尽全力,亮起辉煌的色泽,艰难地却非常努力地想要飞起来。它一点一点地滚动着,和狱寺隼人的心跳一声一声地合上拍子,迎着猎猎寒风非常灿烂地燃烧起来,青黑色的海面上满是金色的波纹。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的缘故,沢田纲吉的眼睛被吹得生疼,几乎流出泪来。
你等了一夜都没看到日出不要紧,而我没感冒就很重要。
你在大雨滂沱里冲来冲去不要紧,而我没吃到章鱼烧就很重要。
你开夜车帮我写报告第二天考试迟到不要紧,而我没交作业就很重要。
所有的不要紧在我的眼里都被渲染成无比重要的事,一笔一笔地加深模糊的暧昧。
然而纵然入木三分,却也难戳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纸。
我只怕猜错了你,自顾自把忠诚误会成爱情。
我又怕消磨了你,就算是爱情也只剩下忠诚。
所以请你不要对我动情,我怕有朝一日我会依赖想象出的深情。
所以请你不要对我用情,我怕终有一天我会怀念你昔日的温情。
回忆的最后,是沢田纲吉咬着唇后退一步,离开那个渐渐升温起来的怀抱。
“其、其实你把衣服借给我穿就行了……”小心翼翼地出口。
“……抱歉逾越了,十代目。”
狱寺隼人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沉下来,直直地往下掉,落到沙尘里去。
再抬头看初升的太阳,厚重的云层已经把它完全遮掩起来了,一丝一毫的金光都没留下。天空惨白如初,似乎不曾有太阳升起过,然而天地却也确确实实地亮了起来。
“我想和你在一起”是幻想。
“我要和你在一起”是臆想。
“我能和你在一起”是妄想。
但是只要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我没有对你动情”就变成一个假想命题。
站牌上的末班车是晚间五点四十五,沢田纲吉看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六点三十分。也就是说,刚刚那班车是今天能够离开这里的最后一班车,而他已经完全地错过了。
冬天的海和那次来的时候一样,惨淡青黑,毫无生气,根本无可留恋。
他兀自笑起来,掏出手机按下那人的电话号码。
说到底还是会依赖,说到底还是无法推开,自顾自编排感物伤怀,他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错过。
狱寺隼人来的时候身着西装,却带着大学时代的那件白色羽绒服,弓起手指轻轻地披在沢田纲吉的身上。
“很抱歉来晚了,十代目。”他一如既往恭敬地说。
“没有……,没有,是我走开了而已。”
沢田纲吉眼神沉静,蜷起手指抓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那么,请上车吧。”
狱寺隼人欠了欠身,拉开车门。
我未开口你已沉默,尽管顺我所愿如我所料,却也难免心潮起伏。
然而情深不寿,深谙世道,目光太远,因而慧极必伤。
唱过的歌,走过的路,动过的心,林林总总,逾期难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