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戊申日,诸事不宜。
雨是江南的细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许是昨夜,或许是前日,又或许从去夜一进屋就开始了。此时,他正在灯下擦拭着一柄刀。他细细地擦拭着,一遍又一遍。刀就在这如豆的灯影里,闪着诡异的光。这是一柄刀身极窄的刀,长不过两尺,刃如蝉翼。干净,利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擦拭,擦拭,似乎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已重复这个动作,六天。
六天前,他返随他最好的朋友永延,还有灵嫣,至此。然后,他停在这里,而他们,继续向前。
他最好的朋友带走了他最爱的人。他却停在这里,犹豫,思索,犹豫……
雨,仍是江南的细雨,却不知何时起了风。风从破窗里闯进来,亵玩着柔弱的灯火。在最后一次跳跃之后,那一小撮火星迅速退尽,只留下一缕寂寞的烟。
暗夜,这是无尽的暗夜。
就在这无尽的暗夜里,他的眼中突然燃起了团团烈火,照亮了一切。照亮了他挥刀斩断风声的凌厉,照亮了他截住轻烟的飘逸。然后,一切又归于暗夜。
而他,已远去。
此时正是寅卯相交之时,他已在这密林中奔走了一个时辰。这江南的山林,竟是没了尽头一般。他穿行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未退的春寒裹在雨水里,侵入体内,让人恍然觉得心凉。他就是在一个冷噤中,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场雪。
江南的雪,尤其是江南早春的雪,是极为罕见的。那一日却扬扬洒洒地下了一天,到傍晚时分方才停下。夜里竟是月光朗照,于是永延提议,踏雪寻梅。他并无多大兴致,倒是灵嫣兴致极高,便只得随她。三人同行,直寻了三四里方才寻得一处梅园,梅园不大,却是极为淡雅的白梅。
梅开得并不盛,似是被这一日大雪惊醒,这才不得不睁开了眼。但这似残非残之梅,看得冷清却并不凄凉。
三人就在那梅林中的石凳上坐下,取了带来的酒食了,把酒畅谈开来。不一会,永灵二人谈及诗词,兴味至极。玄夜虽读一些诗书,却不谙此道,但觉索然。只得在梅林中舞起刀来,白衣,白梅,白雪,倒也应景。见永灵二人言谈甚欢,似是相交多年,他心中自然五味杂陈。七年来,两人虽相敬如宾,却从未如此开怀,但念及灵嫣这样的大家之女,下嫁他这山野武夫,已是不易,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知己,便不得要顺她的心了。他原想罢了,如今却是欲罢不能了。
他不由的又想起十年前救永延的那晚,想起那一晚的雨,想起那一晚二人在雨中的畅谈,想起在分别之际将他暗许为一生挚友的固执,想起十年里永延代他十发大隐贴,他才得以在这山中清静养伤的旧事。十年,十年未见,十年未变的朋友,短短几日,却是这般光景了。
夜色已渐渐褪去,汹涌而来的是雾霭迷离。纵是他眼力极佳,也不知该向何方。
当玄夜第三次转回原地时,他终于发现了那棵巨大樟树下的匕首。他弯腰用右手吃力地将它捡起,握在手中,摩娑着每一处纹络,他突然叹了口气,闭上了眼。这是一把极为精美的匕首,刀鞘上布满了细致的银雕,刀柄上嵌着细碎的各色宝石。不用看,他也知道。这是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匕首,这是七年前他送给灵嫣的防身之物。七年,七年里她从未离身。今日,却将它丢在这山谷之中,这是何意,他还能不知?
然而。
他一抬眼便发现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隐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