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 姓氏
2009年10月2日,江城,城隍庙古玩市场。
“你联系的人什么时候到?我等了一上午了都没看见人。”古玩店,内堂,沈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接电话,“什么高人……我知道是高人才等了这么久,我跟你讲,这次我是下了血本才和你倒腾这么一出,要他是个神棍我看咱俩这辈子的交情也算到头了!……我绝情?这事情是我说了算么?左邻右舍都是懂行的,我店里闹鬼的事情要是给别人知道了我也甭混了!”
像是被电话那头的应付之词弄得不胜其烦,沈老板皱着眉头把桌案拍得啪啪直响:“话不多说,今天必须有结果,一到晚上就唱唱唱唱个不停它是要怎么着?我都扔了多少货了它还是唱!唱得老子有多心烦你知道么?我老婆天天吵着跟我分家就因为这档子破事!奶奶个腿的再是个恶鬼我也忍不了了!”
听着信号那头的人又要开始兜圈子,沈老板就想接着吼回去,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影从门口走进来,寻思着是客户上门,便只能忍着把疾言厉色都吞回去,按掉电话迎了上去。
农历七月一过,天气迅速变得冷清下来,逛古玩的人始终是有的,却都是些上了年岁的闲人,偶尔也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大都是下了课跑来玩玩的而已,只看物件,并不会出钱购买,是以沈老板一见这位客人的样子就断绝了招揽生意的念头。
客人是个中等个子的年轻人,单从脸部有些分辨不出年龄,只能笼统地判断出来是个还在上学的青少年,在一日比一日阴冷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件短袖T,背着一只双肩包,包上甚至挂了许多零星细小的装饰。
年轻人进了门之后也不说话,只在最初的时候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之后就闲逛一般地在摆放各色古玩的支架之间走动起来,时不时地端详甚至四处摸摸看看。
沈老板看他不像要买东西的样子,又怕这会工夫就错过了那位来捉鬼的“高人”,心情烦躁之下也没打算招呼他,只想着他赶紧走然后自己好接着打电话。走回柜台后坐了一会,冷淡的态度之下等来等去却不见年轻人有要走的意思,只能强忍着不耐烦地问了句:“想找什么?”
年轻人这时正站在一个摆放着文房四宝的支架前打量着一个澄泥砚台,听他问了就回过头笑了一下,就连声音也是青少年特有的嗓音:“再等一会儿好么,我还没找到。”
见他挺和气,沈老板也生不起来气,只能抱着胳膊点点头:“想要自己收藏还是买东西送人?那边的玩意儿都比较刻板,你们小孩子不会喜欢的。”
年轻人又放下砚台走到旁边的一面铜镜之前,用手指摸了摸镜面,听到他的话却轻轻笑了出来:“我挺喜欢的,而且我其实不小的。”
又是一个不愿承认自己年纪的小鬼头,沈老板撇撇嘴,再次没了说话的欲望。
年轻人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浏览着镜架上的物品。那是一个清末民初的连镜梳妆台,为了配套营造气氛,胭脂盒子和首饰匣也整齐地安放在侧。年轻人的手指抚过首饰匣,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很快打开了匣子。
沈老板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怕他乱翻就打算出声制止,谁知道年轻人利索地从匣子里取出一把木梳就把东西复归原位,然后直接走到他面前,把年代陈旧而有些变形的木梳放在柜台上,说道:“这个卖给我,一千块以内可以么?”
沈老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念书的男孩子买这样一把梳子做什么,送女朋友的话又有哪个妮子愿意用这种早已作古的人留下的遗物?看了看年轻人透着天真无知的棕色眼睛,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这个梳子和那梳妆台是一套的,你买走的话就不完整了。”
年轻人回头看了一眼那梳妆台,却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并不讽刺,却看得沈老板一阵心惊:“那个梳妆台是民国初年的样式,八乳禽兽纹镜好像是清朝的设计,至于那个首饰匣子看表面的印花完全是现在的工艺,现在客人流行‘成套’买不同年代的混搭?”
沈老板被问得一噎,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年轻人居然是个行家,说不意外那是骗人的,面上却装聋作哑地维持着波澜不惊,装作不在意地摸摸下巴:“那这个梳子,啧,这不是我蒙你,这把梳子年代可比镜子远一点,虽然做功不精细但是木料好……你要单买的话,八百?怎么样?”
年轻人掂了掂手上的木梳子,抿了嘴点点头:“好,差不多也值这个价。”
沈老板起身开票,心里头却直冒问号,这么古旧的一把木头梳子,雕花做工都极其简陋,年代撑死了也就是个清初,是断断卖不到这个价的,这年轻人究竟是不懂装懂还是懂装不懂呢?
等开好票又用盒子包装好,沈老板也没起身,就站在柜台里目送着年轻人离开,在对方跨出店门的一刹那,他看清楚了对方双肩包上的挂坠,居然是一只梅花鹿玩偶。摇摇头正感叹着这年头怎么男孩尽买女孩儿东西,又是梳子又是玩偶的就听到电话铃响,一看对方号码又再次不耐烦起来。
“喂?刚才来了一客人,嗯,对来买了一把梳子就走了……我看看啊,现在都下午一点了你说的人什么时候来?……你说姓什么?姓鹿?梅花鹿的鹿?有这个姓……么?”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刚才看到的画面,沈老板脸色僵硬的放下了电话。
相传旧都有八门天师,诛鬼伏魔,其末次者,其姓鹿,终生不老。
从那天以后,古玩店里果然再也没有传出过奇怪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