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深夜。
李祘看完眼前小山一样的奏折,揉了揉太阳穴,又想起了那日草原上那两个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
他是朝鲜的王,万万必能受如此羞辱。
如今洪国荣与白东修已经成为自己的左右手,有了他们忠心效命,想来铲除黑纱竹笼将那两人置于死地,也是指日可待了。
想到这里,李祘嘴角轻轻勾起,想着明日一早便招二人入宫商量此事。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睁开眼,只看见一个背影。
纤细的腰身,黑色的武士服,及肩的黑发。
李祘吓得一个激灵,这样的背影,这样的背影一年前他也看到过一次,那时那个人跪在他面前,说愿意自断一臂远走天涯,只求他能放过他。
那时他明明白白的记得那人眼里的诚恳。
可那人早就死了,一年前,死在白东修的剑下,甚至前几日还在那里看见了他的尸身。
他早就死了。李祘安慰着自己,一定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
摇摇头,却瞥见眼前的方桌上有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晶莹,是清国上好的羊脂玉,上面无半点雕饰。李祘看着那玉,忽然吓得全身发抖,却不见传唤外面的近身侍卫。
“我是从清国来的,我叫若水,你叫什么啊?”
“只要你愿意娶,我便嫁给你。”
“没关系的,不能做你的妻子也没关系,就算做妾,我也是喜欢的。”
“嗯,那就你耕田来我织布,你看,这里背山朝水,闲时可以踏青,嗯,秋天还可以有野果吃啊。”
“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我和孩子在这等你呢。”
李祘篇
若水啊,那年你没等到我,却等到了刀光剑影,灭门之灾。
我在远方看着那冲天的烟火,无数次想冲进去,可终究只是颓败的一次又一次用拳头砸向旁边的树。
世孙,若是你想登上王位,便不能有任何牵挂,身边更不能有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还有那个有平民血统的孩子。
大妃娘娘说出这番话时,我清晰的感受到胸口的痛楚。
他们已经动手了,我策马狂奔,却只看见昔日爱巢只剩一片火光。
若水啊,若是那时我冲进去救你,你是不是就能活下来,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才四岁啊。
我似乎能看见你,若水。
那年我狩猎不小心跌下山谷,醒来便看见你。
那明眸皓齿的女子,你蹲下来帮我的手臂换着药,一边笑着说,
我是从清国来的,我叫若水,你叫什么啊?
那时只以为那是要来刺杀我的人,我转过脸,没有说话。
后来我终于放下戒备,传信回宫告知我没有大碍,却发现自己早已爱上她。
可我不能带她回去,她是清国人,不明身份的清国人。
然后她说,让她做妾,她也是愿意的。
若水啊,那时我第一次痛恨我的身份。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名分地位,甚至连一句承诺都给不了你。
我在汉阳城外盖了一个小房子,你埋怨那里离市集远,我笑着说,那我们是不是会饿死啊。
嗯,那就你耕田来我织布,你看,这里背山朝水,闲时可以踏青,嗯,秋天还可以有野果吃啊。”
你笑的天真,那时我真以为我们能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那时父亲已经去世,我已经是王位的继承人,每次只能抽出时间偷偷跑出来看你,再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我和孩子在这等你呢。
我回去的时候你总这么说。
再然后,便是那年大火,我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吞噬掉几日前还说着要加篱笆的小屋,看着大雨又将它浇熄,手上都是血,却一点都不疼。
我一步一步走到那里,只剩下满地的灰败,我抱着那具焦黑的尸体,终于哭出来。
若水啊,对不起,我无法放弃王位,无法放弃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水啊,我的若水,对不起,我竟这样放弃了你。
火那么大,我都听见了你凄厉的哭声,我为什么没来救你呢。
我为什么没来救你呢。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这样稀里糊涂的因我而死。
不值得啊,傻瓜,多么不值得。
甚至,我都不能为你和孩子葬的风光些。
我只能将你们埋在那已烧的没有模样的房子旁,连墓碑都不能有。
我抱着他,他还那么小。
那么小啊,我们的孩子,我连名字都没给他取,只跟着你叫他小阿水。
他与你一样聪明,那时已经会写汉字了。
他会叫我爹爹,叫我给他带他爱吃的梨膏糖。
小阿水,你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到外面的世界多走走,你的世界从出生便只有这么一方小天地,连伙伴都没有。
那么大的火,你是不是哭着喊着爹爹,哭着喊疼呢。
好孩子,你才四岁啊。
若水,你常说你们清国有一句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当是那坚韧的蒲苇,我却没有资格做你旁边为你遮风挡雨的磐石。
那日你不该救我的,那时你不该认识我的,我们不该相遇的。
若水啊。
李祘将那玉佩紧紧捏在手里,那是那年离去时送给若水的,怎么会在这里。
如此说来,刚刚那个背影定不是幻觉。
可能够不惊动侍卫进入他的寝殿的,想来就只有那人了。
那个一年前就命丧白东修剑下的人。
李祘看着手中的玉佩,再想想那个叫吕云的人,只觉得恐惧瞬间向自己袭来,慌忙大叫并吩咐传洪国荣进宫。
肖时雨在暗处看着李祘的反应,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
你都想起来了吧,李祘。
你的报应,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