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笑了起来。
“等考官把号房贴上封条之后，那位考生便脱下衣服，抄了起来……真是用心良苦呀!
“目前，最现代化的手段要算是用步话机作弊了。妻子在考场里参加研究生的考试，大衣领子里接上接受器，而丈夫则在教室外面发射信号……”
同学们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每次我听说或看到这些作弊的行为就像看见了一堆令人恶心的垃圾。多可怜啊!每当考试开始的时候，那些作弊的人就像一只出洞游行的小鼠。他的眼睛不是盯在试卷上，而是战战兢兢地盯在了监考的‘老猫’的脸上……”
没有人笑了，大家觉得许威武的声音突然起变化，变化得已经不再像他的声音了。
“为了这虚伪的成功，就不惜撒谎，就不要自己的尊严了!
“作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现在有些人居然把这些垃圾当作时髦的东西加以推崇，当作玩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果这样的人考上大学，成了国家的栋梁，我们的国家还有希望吗?任凭这些可卑的行为泛滥，我们还有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吗?”
许威武一反常态。他那干枯的眼窝湿了，就像一口枯井突然涌出一股泉水。
“我不忍心当场去抓作弊，使你当众出丑，我怕你们从此失掉了一个人最可宝贵的自尊……”
无疑，许威武那充满感情的话语使许多同学受到了震动。然而，对宿小羽那敏感而多疑的心却产生了相反的作用。他觉得许威武整整一节课那乏味的说教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都是为了使他威信扫地而精心编排的。所以，他既没有像有些同学那样发自内心的感叹，也没有像有些同学那样低垂了眼睛，而是把头轻轻地向窗外扭去。他暗暗下了决心，他要做出个样儿来叫许威武看看，他不是别人，他是宿小羽。
五
一个月过去了，当树枝开始发绿的时候，一场对宿小羽来说十分重要的考试来临了。这次考试的前三名将参加全市的中学生物理竞赛。宿小羽发了狠，他早晨五点起床，拼命地做习题。许威武不是说，这次题难得很吗?不是说及格就不错吗?及格算什么!我要拿一百分给你看看!
临近傍晚时分，宿小羽吃完饭从家里走出来，在大街上溜达，悠闲地看着卖白薯的与买白薯的人讨价还价。
这时，有人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宿小羽回过头来，那是另一个班的同学，面部和身体的肌肉都很发达，可惜是个出名的落后生。
“听说，明天物理考试卷子就在二楼办公室里。”
“走!上学校去!”落后生说。
“管他呢!”
“不去看看吗?”
宿小羽心中一动，一种奇怪的念头从宿小羽的脚跟开始升上了他的全身和大脑。强烈的虚荣和好胜在他心中燃烧起来。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看看卷子的愿望。
“那门锁已经坏了，轻轻一拽就开!”落后生又说。
宿小羽看着眼前这位连平时考试及格都困难的落后生，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几个镜头之后，说:“不去!”
“胆小鬼!”
半个小时之后，宿小羽一个人来到了教学楼的门前。看门的老头正在听收音机，好像是南腔北调大汇唱。
宿小羽悄悄溜进门去，来到了二楼办公室。门锁果然轻轻一拽就开了。宿小羽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来到了许威武的办公桌前，手却发起抖来。许老头的办公桌从来不上锁，但宿小羽却迟疑地不敢去开。仿佛怪僻的许老头就蜷伏在抽屉里，一打开他就会突然跳出来。
抽屉终于拉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袋开了口的烟丝和一只废弃不用的烟斗。宿小羽后悔了，他飞快地关上抽屉。有一种终止犯罪的感觉。他想马上退出去，关上门，就像这件事不曾发生一样。就在这时，慌乱中，他碰倒了一把椅子。当他扶起椅子，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听见了传达室的老孙头正在高喊:“谁?谁在上面?”
宿小羽夺门面出。传达室的老孙头已经跑步踏上了楼梯。他的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是一只临时抄起的火筷子。
I

宿小羽不能再沿着这边的楼梯下去了，逃跑的方案在他头脑里一个个地形成，又一个个地被推翻。他想跑到另一个楼梯下去，又怕被截住，如果万一被截住，那么宿小羽就不是宿小羽了，他在学校里就会变得臭名昭著，臭得与众不同了，不再是皎皎的明月而是一个就要熄灭的烟头了。
突然，宿小羽想起了五楼楼道的窗外那段防火用的铁梯——为了显示自己的胆量，他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从那里爬下去过。宿小羽现在就奔着那一段救命的目标跑去。
他看到了那熟悉的窗口了，再跑几步、过了男厕所就是窗户了。就在这时，男厕所旁边的那扇小门开了。一个瘦子的影子走了出来，宿小羽惊呆了。那是许威武!
什么都考虑过了，怎么会忘了这小老头就住在这里呢?
什么都计算好了，怎么会料到他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呢?
宿小羽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白。
楼梯上传来伴着气喘喘吁吁的老孙头的脚步声。宿小羽毕竟不是杀人的强盗，也不是没有廉耻的偷儿。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他是一个逃犯，眼前的小老头简直就是一副叮当作响的手铐。
“是宿小羽吧?”许威武开口了。
“是我，许老师!”
“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宿小羽的性格压倒了他的“求生欲望”。
老孙头从楼梯上蹿了上来:“许老师，抓住他!”
宿小羽闭上眼睛，他不愿意想以后发生的事情。
许威武说:“是我找他来的!”
老孙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唉呀!这孩子，你跑什么?我差点把火筷子扔过去……这傻孩子……您还没歇着，许老师……”说着，老孙头喘着大气向楼梯走去。他开始咳嗽起来。宿小羽负疚地看着老孙头那像虾米一样佝偻的背影，又转身看着另一个，两滴热泪自心中涌出。
“许老师，我回去了。”宿小羽喃喃地说。
“来，还有事呢!”
宿小羽慢慢走进那间小屋，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他准备心悦诚服地接受许威武的询问和任何狂暴的训斥。他准备说实话。不说，他觉得对不起刚才许威武的搭救之恩。
许威武没有说话，他用自制的卷烟机开始卷烟。他把一只卷好的烟拿在手里，反复地修饰，又放进卷烟机、揉呀!揉呀!那烟卷整理得就像一支粉笔。宿小羽忍不住了:“老师，我回去了……”
“不忙，你还没看明天的卷子呢!”许威武站起身从床上拿起一张试卷，递给宿小羽。那神情就好像宿小羽不是明天的考生而是明天巡视考场的校长。
这一瞬间，宿小羽刚才对许威武的感激和好感顿时消失了，胸中那已经开始融化的坚冰又急剧地冻结起来。他感到许老头在嘲弄他，把他当作手中的一只小白耗子在戏耍。他想把卷子撕了，他想把门一摔就跑出去。但，这都不能表达他愤怒的心情。宿小羽像接受挑战一样接过了试卷。他发现在许威武的眼睛里燃起了两点灼人的小火苗。
要是一般的同学早会像怕烫一样地丢下卷子。然后像兔子一样地跑掉了。可是宿小羽毕竟与众不同。既然你让我看。我就看!倒要瞧瞧你把我怎么样?
那是一张铅印的、细长的、油光纸的试卷，一共两张。稍一翻动便发出好听的沙沙声。科目、学号、姓名、评分，一项项都和高考试卷一样标准规范。
开始看试题了。宿小羽觉得眼前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在做梦，有字，但看不真切。又像在看绮丽的风景，正要仔细观赏时，一片浓雾飘来遮住了眼帘。
许威武手中的烟点燃了，随着缕缕的青烟，小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宿小羽咬着牙，也看清了，那字在眼前跳跃，那电路图在眼前飘移。他终于使它们不再舞动了。这时，他看见了那盼望已久的东西。一切都变得那样简单那样透明，像白开水一样无色无味。
一瞬间，宿小羽忽然感到一种茫然的情绪袭上了心头，他发现他的追求变得毫无意义了。他那梦寐以求的东西变得一钱不值了。
他惶惑地抬起头，这会儿他突然发现许威武眼中的火苗变了，变得是如此的温暖与和蔼，是如此的慈样与庄严。宿小羽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心底突然变得辽阔起来，开阔得可以容下大海。他注视着许威武的眼睛，久久的，久久的。他觉得那里的火焰在温暖他，靠近他。他心中的海面上突然轻轻地响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点燃了，暖暖的、亮亮的。胸中的冰化了。
许威武眼中的火苗消失了，他的脚下堆满了烟头。
“看完了吗?”许威武说。
“看完了!”
“记住了吗?”
“记住了!”
第二天，当许威武收上卷子来的时候，发现了一张一字没写的白卷。自然，那是宿小羽的。许威武郑重地在分数栏里填写了“零”分。

六
炎热的夏天来了。毕业考试结束了。宿小羽六门功课全都得了一百分，这是建校以来的奇闻。
当高考报名闹得学校纷纷扬扬的时候，宿小羽的班主任急匆匆地找到了许威武。“真是太可惜了，宿小羽居然不报考大学，到一个书画社学什么艺术篆刻去了……真是太可惜了……”
许威武点起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说:“也不见得……”

小兔，新年快乐~
很赞的文呢
感觉天朝的教育商业化以后，老师学生的关系就变了味儿
老师成了“工人”，学生的成绩成了“产品”，家长成了“顾客”

=3=
确实是换地址了（住到husband那里去了)

=3=是租的房子，很快就要搬了，所以暂时就不报地址给兔兔了.抱歉

谢谢你的分享 小时候看过这篇文章印象深刻 现在再品读一遍还是感慨万千 这才是好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