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雷营出来,菜菜子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下了,不免放慢脚步。布在青春的眼线仍按日里送来情报,菜菜子接了,看了几眼,僵在那里。
“龙雅这家伙,无法无天了么?!……”她命过左右,怒冲冲地吩咐下去,“教把消息查个明白了再来!”
左右应诺了,一面道:“殿下,三殿下派了人来,现在候在车外。您看……?”
菜菜子愣了愣,道:“教他进来。”
来的是龙马手下一名侍卫,也不说话,只递上一封书信。菜菜子拆看了,果然是龙马手迹。粗略将信一扫,竟和刚才所接情报内容大致相同,心知不假。她叹一口气,问那侍卫:“龙马还吩咐你什么?”那侍卫道:“我家殿下说了,这事还望公主殿下千万助力,帮攸王爷一把,也是——”“也是什么?”那侍卫犹豫着开口续道:“——也是帮您自己一把。”
菜菜子沉思片刻,挥手道:“回复你家殿下,这事情我自有分寸。”那侍卫应诺退下了。菜菜子又问左右道:“国光现在何处?”一人禀道:“王爷这两日出城去了,估摸着是例行巡查防务,没几日便回转的。”菜菜子摇头道:“他不在城里,才让人担心!须知到了外边,龙雅可早设好了套儿,等他上钩。这事等不得了。”回身唤道:“风儿,灼儿。”只听得脆生生应着“哎”,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娘掀了帘子转进来,各福一福道:“殿下,叫我们哪?”
原来这两个是菜菜子贴身使婢,千万人里挑选出来的,模样自不必说,从小教习诗文武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菜菜子很是放心她们,于是道:“若换了别人去,怕跟龙雅冲突起来,两方真扯开了脸皮,也不好。你们去寻个法儿,不露声色,好歹将国光挽到我这儿来。”风儿灼儿笑道:“这点小事,殿下只管等着。”自去了。
手冢走在烟柳堤上,望着远处军营齐肃,旌旗生辉,心中暗赞,问左右道:“前面是谁人军帐?”左右回道:“是二殿下帐下。”手冢点一点头,心道龙雅果真不是池中之物,就看这整肃军容,也知他投入了极多精力,包容了极大野心。纵使不计此节,单看那军营阵势,竟也似连绵百里,不见尽头,其势力之大,亦可见一斑。
突然一阵欢快笑声打断了手冢思绪。抬眼看时,前面陂塘上两个女娘正一劲嬉笑玩耍,乌发飞扬,粉裙绽放,更兼翠烟柳堤将她们的身影遮得若隐若现,害得两旁侍从全看直了眼,作不得声。那两个女娘见着一群人傻了眼似的望着她们,竟也不作羞态,反倒大方招手道:“客官们哪里来的?无事的话,上家店里坐?”其中一个看来年长些,走到手冢身边道:“公子爷去我家店里坐好哇?我家店里果子酒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喏,就用这种果子酿的!”开口是不怎么地道的官话,夹杂着浓浓乡音。另一个女娘也挤过身子来,笑道:“姊姊,他们外乡来的,无喝过,你还强拉人家么?”两姐妹巧笑倩兮,言语暖人,倒把随从中大半的魂钩了去,兼又走了半日,着实累了,因而都盼着手冢应承下来。手冢还来不及拒绝,早被两姐妹一边一个挽过胳膊,拽着去了;众人都跟着一哄,簇拥着他们向村舍中走去。
那两姐妹自然是乔装的风儿和灼儿。她们瞅个空儿凑近手冢,悄声道:“王爷,前面断然去不得了。公主殿下教我们来拦着您,您只管跟奴家走就是。”灼儿又从袖袋中掏出菜菜子的玉佩权做信物。手冢见状,约莫猜到几分,也不说什么,在村里的小酒坊里坐到了天黑,安顿大队人马住下后,领了几个亲信,跟着风儿灼儿,在夜幕里扣开了近郊一户乡绅富户的大宅。
菜菜子已在那里候着多时。见手冢进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国光,我可就怕请不来你呢!累了吧?快坐下。”手冢坐了,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竟如此大费周章。”菜菜子掠了掠落在肩头的长发,想一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求你一件事罢了。”
手冢顿了片刻,将刚端起的茶杯放回原位,抬眼看着菜菜子道:“恕难从命。”
这句话冷冷得顶得菜菜子好不尴尬,她强笑道:“国光恁不给情面了,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手冢也不理她,只道:“是龙马教你来劝我的么?”
菜菜子脸上变了颜色,腾地站起来道:“国光,我须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龙马也是记挂着你,怕你着了龙雅的道儿,还特地报信与我。你当我们都喜欢管着你闲事么!若不念着二十年手足情分,你是死是活,又何必我们费心思?!”说到后面,她显然有些激动了,齐眉的刘海都乱纷纷地盖着额头,里面透出点点汗珠。手冢心里也懊悔刚才说话过重,只得拉她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才好,只能轻轻替她抚着背,没料到这举动更害得她差点哭出来。
“……国光……我自负对你还是尽了心力的,你也扪心问自己看看,姐姐这二十年来对你可如亲弟弟一般?……有什么事情是瞒你的、什么是不向着你不顾着你的?现在我是不成了,我自以前在佛祖前许下愿心时起,便不奢望能有一天安详日子过;龙雅也早不成了,他愣是给自己安了个天大的心,却也不知有没有一个天大的胸怀容得下,早晚会成了累赘,自己被自己拖死;龙马呢,唉,他太好胜了,一场也输不得,我们让他输了那么多年,这孩子都记在心里,迟早要还报在我们身上。我们三个都作茧自缚,你明明来去无牵挂却偏要跳进来么?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