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下)
关弓最繁华的街道上,有一座美丽的园林。
时值金秋。园中的枫叶红了大片,映在水中,仿佛连溪水都烧了起来。一旁的绿柱高楼上隐隐传来丝竹之声,空气里弥漫着脂粉的香气。
包着头巾的少年匆匆从桥上走过,来到园中一个精致的院子里。
白石细琢的桌边,坐着一个高大的青年。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却仪表堂堂、通身气派。可以想象,如果他正襟危坐,一定不怒自威。
不过现在却是没个正形。领口开着,袍角撩到一边。他捏一个小酒杯慢慢品酌,正沉醉在面前的歌舞里。
六太一屁股坐到桌上,劈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桃子就咬。
“喂喂喂,你挡住我视线了。”青年男子无奈地说。
“啊是吗?可是你看别人为你忙上忙下,自己却在这里享乐,到头来别人想坐下都不行吗?”六太不满地咬着桃子。
嗯,味道还不错。
“大老远地跑到那边去真是辛苦你了啊。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自己就没有想要溜到那边玩的意愿吗?”
如果雁的百姓看到他们本应高坐云海之上的王这副样子,一定惊讶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延王名讳尚隆,不过既然这是在下界,我们还是称呼他的化名风汉比较好。
正在奏乐歌舞的艺妓们敛裙行了一礼退下。风汉斜眼看着六太,一脸戏谑。
小心思被说中,六太恼羞成怒:“好歹我还是有认真干活的吧!”发泄似的啃着桃子,我啃我啃我啃啃啃。
扑通一声,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桃核被扔进了池子里。
“然后呢?有什么发现吗?”
“那边据说世界末日要到了;蓬莱的掌权人又要换了;昆仑和蓬莱闹僵了……”
“又闹僵了?所以上次新来的山客和海客才会在登记所打起来啊……世界末日什么的,可信度高吗?”
六太撇撇嘴:“谁知道。不过那边说的人虽然多,但真信的好像也没几个。”
风汉哈哈一笑:“总不会是天帝要把那边也夷平了吧。”
“喂!”六太狠狠瞪他一眼。倒不是为了他言语中对天帝不够尊敬——六太自己也不见得有多虔诚——而是为了“夷平”这个词中包含的深意。
“常世确实被夷平过一次,这是事实嘛!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把耳朵捂起来也没有用。”说着,风汉伸手拿了个桃子,抛给六太,“话又说回来,我要问的可不是这个啊,马鹿。”
六太只觉得一个又一个的井字蹦上了自己的额头:“我才不要被一个丢下工作整天在妓院鬼混的浪荡子喊‘马鹿’!”
蓬莱的语言里,“马鹿”就是“笨蛋”的意思。也难怪六太生气。
雁国五百年的稀世明君尚隆,其恶趣味之一就是给宠爱的臣子赐下稀奇古怪的别字。顺带一提,另外几个得到君王亲赐的臣子,别字分别成了“猪突”、“无谋”和“醉狂”。
“我只不过是在喊你的别字而已嘛!”
风汉看起来很是享受这种小小争论,不过对方就不一定了。
“那种随手取的别字我哪里有承认过!?”
“诶?”风汉故作惊讶,“我哪里有随便取呢?不是说了吗,像马又像鹿,所以叫做马鹿——居然还正好能描述你的为人”后面这句是小声咕哝的,“所以说,我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着真是欠揍。
六太的怒火蹭蹭蹭地上涨。风汉及时转换话题:“好啦好啦,言归正传。出发之前,蓬山那位不是给你派了任务吗?”
“塙麟的事?”六太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个大善人。”他讽刺地说。“你不是一向只关心雁怎么样的吗?”
“这点我毫不否认。”风汉很干脆地说,“虽然这么说有点冷淡,但事实上其他国家怎么样,跟我实在没有关系。天帝将常世均分成十二个国家,不许互相干涉,也不许互动兵戈,不正说明了他老人家希望大家管好自己国家就行了吗?就算我关心别国的情况,也只是因为那有可能影响雁而已。戴还没有恢复过来;柳看着是要彻底垮了;庆好一点,可多年的积弱毕竟不是十几年就能彻底好起来的。巧的情况最严重。虽然因为巧被妖魔彻底包围,这几年能活着跑来雁的难民少了很多,但经过巧国的商路也算是堵死了。去奏国的人,本来只要南下经过庆和巧就好,现在却不得不从西北边出发,绕过大半个常世。你知道就因为这个,雁的商人每年要蒙受多少损失吗?”
六太抓了抓脸:“好啦好啦,总之就是你很想帮忙的意思不是吗?”
风汉截住他的话头:“不是想帮忙,只是保持关注!”他加重语气,强调了“关注”两个字。
“都一样都一样。”六太摆摆手,“我找到塙麟了,她大概还要在那边再待一段时间的样子。”
“不会是被你带坏,玩得乐不思蜀了吧?”风汉仰头饮尽杯中小酒,斜眼打趣道。他还想说点什么,只是在六太炸毛怒瞪之下住了声。
“王气好像已经出现了。”
风汉倒酒的手一顿:“那不是好事吗?不过话说,最近胎果出身的可真多啊!”
这么一来,胎果出身的王和麒麟,加起来就要有五个了吧?这个数目,如果仅仅是经过漫长的时间、无数朝代更迭之后的结果,还能让人接受。但如今,同时要有五个胎果站到一国权力的顶峰吗?这数目还真是惊人。
要知道,胎果出现的概率,本来就少之又少。
这么想着,耳边又传来了六太苦恼的声音。
“好是好,问题是,王似乎不愿意接受玉座啊。”
这倒真是个问题。不愿离开故乡来到异世,是几乎所有胎果出身的君王的必经阶段吧?庆的女王,阳子不也曾是这样吗?
这么算下来,似乎只有自己是毫不犹豫、开开心心地就接受了玉座的。
——但那也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一无所有,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失去的罢了。
“……是吗?”风汉低低笑了一声,将酒杯凑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