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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孟秋七月，苏红遍。
才刚是凉意初现的时节，吴县的河塘水池里已然是一片片娇美俏丽的水红菱，或艳，或粉，或尚青涩待熟，两角至菱身，红绿相接，好不热闹。
每到采收嫩菱的月份，负责这些活计的农家女便相约，成群结伴下湖采菱。
江南水乡，苏为翘，杭为楚。水性自是纯熟，便看那豪爽朴实的农家女儿，除了布裙发带，去了三寸软履，轻跃而下，如鱼得水一般轻快。
在曲曲折折绵延十数里的河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碧绿的菱叶。
而垂柳飘拂的绿阴深处，飘出一只只菱盆，又将菱叶表面划开了，露出叶子表面下水的痕迹。菱盆中，端坐着一位位妙龄少女，她们一边以手上的木板轻轻在盆边拨荡，一边随着菱盆贴在水面或左右旋转、或飘游向前。
被水勾勒出的曼妙身姿，宛如生长在红菱间的美人菱，引得少年子弟纷纷而至，当中不乏一见倾心的姻缘，“采菱”自此成了一道佳话。
只是，却不知是采菱，还是采“菱人”。
【贰】
驾一叶扁舟，游荡于青红之间，听耳边盈盈欢笑本是再惬意不过的事了，谁想今日不巧，水乡河塘生就不大，倒全被一干“风流才子”占尽。
“怎的这么不凑巧，我看吴县的青年才俊怕是俱在了，世勋觉得呢。”其中一架小舟上，鹅黄衣衫的公子一双眼睛清而透亮宛如晨鹿，笑得如沐春风对身边人道。
“可不是么，红菱是香，但不及采菱人更佳。”白衫清俊，与黄衣公子颇有几分相似，话语轻佻神色却淡，手中折扇上点点黄菊，倒配他君子之姿。
“要我说呀哪里有什么青年才俊，到了我眼里统统是癞蛤蟆一只。”
“子韬，那你说说吴县哪个如得了你的眼，莫要自夸，不然小心哥哥手里折扇，专打满口胡言的骗子~~~”鹅黄长衫的公子作出一副凶狠面孔，活像只呲牙的小兽，却半点吓不倒人。
“鹿哥就会欺负我！”懦懦的口音稍带含糊，一把截过折扇的少年身长挺拔，靛蓝包裹下略显黝黑的肤色更添英气，微微上挑的眼角一扫就扫到了舟尾。
“青年才俊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话声一落，其余二人均是笑出声，黄衣公子笑弯了腰还不住摇晃，白衣少年眯着眼，笑声蒙蒙的压在嗓子里，引得周身轻颤，连折扇上的菊瓣都跟着摇曳不止。
“亦凡哥当了第二，谁敢称第一！”
原来这舟上共有四人，方才说话的鹿晗，吴世勋和黄子韬皆是吴县人士，因年岁相仿禀性又相近成了至交好友，今早突地来了兴致相约至此。闲聊间不见第四人出声，鹿晗略施小计引得唤做子韬的少年将话头丢到那人身上。
“哼！”果不然一声鼻音。
舟尾微晃扬起一波波水纹，那乍看似是一团菱叶相抱，突然从叶下伸出只手来，宽宽大大蒲扇一样，没有书生的清瘦反而修长有力，再往上，“菱叶”翻腾，竟露出半张俊朗无暇的面孔。
这才知道，哪里是菱叶，可不就是个英气非常的俊公子，着了天青色的苏绣融在菱叶里，不怪瞧不真切。大晴天，没个薄云遮挡，刺得头晕晕眩眩便扯了袖子做片云。
巧的很，袖口是成片成片菱叶花样，真真是人偎菱叶，叶裹人。
那青衫公子微眯着眼，懒洋洋地睨了三人，又自顾自闭了上。
“可算把这‘才俊’唤醒了，怎么又要睡。”
“罢，罢，罢，你且睡去，等我们三人尽了兴，可要把你这懒公子丢在舟上，最好一觉睡到明日，叫其他人也见识见识知府公子的风采才该，哎，不知道要有成百上千的姑娘哭断肠咯~~~”鹿晗见他懒得出奇，失笑不已，嘴上还不忘拿他打趣。
也不知是恼是困，青衫公子转了个身，就要将袖子覆面重会周公。
“哎哎，亦凡哥！可别睡了，鹿哥真要将你丢下哩！”黄子韬看他这番动作，急急起身拿手去推他身子，别看他长得一副邪魅非常的面孔，实则是孩童心性，单纯得很，似乎真信了鹿晗将才的逗趣戏言，把另二人好笑地紧。
“无趣。”
终是被三人一唱一和扰了睡意，青衫公子也不看黄子韬巴巴的可怜样，一张俊脸绷着，沉得出水。
绑了发带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微微乱翘，一身衣裳也是歪斜，松垮垮晾在身上，慵慵懒懒散尽，飞眉入鬓，一双眸子亮得烫人。
这便是吴县知府的大公子，四人里第二年长的吴亦凡了。
......
“癞蛤蟆倒没说错了他们，吵得人心烦，真不如去喝上壶佳酿来得痛快。”醒是醒了，吴亦凡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倚在划水的木浆上，兴致缺缺。
“早来之前就拒了不是方便，何必人躺在舟上了还发这些个牢骚。不过......”鹿晗长相精致却是年纪最长，压根没把高出他一截的吴亦凡放在眼里，平日没少揶揄他，这下话语一顿，又该是想着什么好料子，嘴角翘地欢，满脸戏谑。
“我看你烦则烦矣，却不是被人搅了清梦着恼，而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是也不是？”
“哦~~~~可是李家小姐？我还当做一般市井谣言，说来，竟是真的了。”吴世勋不知何时抢回折扇摆在胸前，时而摇上一摇，这会儿子一收手，引得扇骨作响，看他将扇柄抵上下颚，满脸的惊奇。“表兄是真人不露相，骗得我们好苦啊。”
“婚约我也是前个不久才得知，哪来得及告诉别人，就是早知道，凭你们三个的鬼灵精，除了捏着这桩喜事敲我竹杠还能是什么，莫不是当我和子韬一个样了。”
吴亦凡没好气地开口道，心想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三个“狐朋狗友”，整日的没个正行，吴世勋是吴亦凡远房表弟，原本乖乖巧巧像块可口的桂花糕，遇见鹿晗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上蹿下跳拉都拉不住，“鹿哥说”三个字不离口，好在只是表亲，不是同胞兄弟，不然自家老爹可不要短了几年寿命么。
一通腹诽，全忘了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
整个吴县都知道知府公子文采出众，相貌堂堂，却是块不苟言笑的“木头”，一天三个表情还嫌多，这也是鹿晗几人茶余饭后的必备笑料。
“我怎么听着亦凡哥又作践我了？”黄子韬本盯着不知哪处水红菱发呆，乍听见自己的名字，怔怔地看向他亦凡哥。“哥，你说我什么来着？”
吴亦凡平日最疼爱这个弟弟，此刻被他无辜的眼神瞧得心虚，偏过头不理，换了鹿晗“好心好意”替他指点起迷津来。
“傻桃子，亏你都听不出来，活该。”
“鹿哥说的不错，你呀，一个字，傻，两个字，顶傻。”吴世勋见鹿晗逗他连忙伶俐地跟腔。
鹿晗和吴世勋一唱一和，直把黄子韬逼得跳脚，一虎脸，竟是扑到吴亦凡身上去了。
“气人，气人，都怪亦凡哥，挑的什么话头把我扯进去，哼，你们都欺负我，我！我！”黄子韬猛一扑吓了吴亦凡一跳，赶忙错身想躲，黄子韬自小习武蛮力可不小，死死扑住就是撒手。
“闹什么，他们两个逗你玩儿呢，还叫起真了不是。”无奈扁舟狭窄不好活动，力气稍大怕是要翻，吴亦凡人高马大的大半个身子悬在舟外，只得一手一脚，既要护着黄子韬安全，又要防着自己安危，忙得很。
“偏闹，就要让亦凡哥也为难为难。嘻，才七月中，水还暖着，哥也下去采回红菱罢~~”黄子韬原先只想撒娇打诨，一撇眼望进河塘水，竟不知从哪里生出熊心豹胆，要叫一向端着姿态的吴亦凡大大地丢回人，看他以后还敢淘汰自己。
鹿、吴二人忙着看他们打闹，谁料黄子韬抓起吴亦凡勾着舟身的一条腿狠狠用力，硬生生把人推进了河塘里。
吴亦凡猝不及防下只来得及扯住靛蓝色的袖子，怎奈料子太好经不得力道，应声而断。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宛若大石落地，水溅得有半天高，哗啦啦一片打在舟上。黄子韬自己干的好事被淋了一脸池水反倒受了惊讶，一双卧蚕衬着的吊斜眼瞪得铜铃般大，鹿晗和吴世勋更是委屈，平白遭了池鱼之殃。
吴亦凡掉下舟那片刻，脑子里闪过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
【真不该穿了这身绣菱叶的衣裳。】
这下倒好，可真成了团地地道道的菱叶了。
TBC.
【叁】
等舟上另二人回过神，落水的地方只剩下深一道浅一道的圆，哪里还有吴亦凡的身影。
吴世勋一把丢开折扇，探头细细地瞧。像是要和他作对般，水下密密麻麻都是红菱的茎叶枝干，隐约能看见暗色的一物，又很快被菱叶遮蔽。
黄子韬还浑然不觉有甚不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笑他小题大做。
“世勋就爱瞎操心，这水我先前就用手探过，冻不死人哩。”
“黄子韬啊黄子韬，这回可不怪我俩保不住你，好端端的，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怎的就闯下这样的祸来啊。”鹿晗收起顽劣一下子显出大哥的气势，一面搜寻吴亦凡的踪迹，一面责备起还尚自得意的“祸首”。
“这话可怎说？最大也不过被亦凡哥教训一顿罢了。”黄子韬懵懵看向鹿晗，对方却已不愿理他，他又揣揣不安去看吴世勋。
吴世勋一向是手不离扇，扇不离手，此时此刻哪里还有方才的风轻云淡，眉宇间掩不住焦急神色，见子韬怯怯看他便道：“你这莽撞的性子啊，也不想想自打我们四人相识，你可有见过表兄下水，哪怕一次？”
“我、我......”黄子韬突然就哑了，吓得面上煞白。
“现在知道害怕也晚了，单凭我们三人只能干着急，还是赶紧回去讨救兵来才是。”见不得他这幅天塌地陷似的摸样，鹿晗不忍心打个岔绕开。“世勋你说？”
“哎，就听鹿哥的罢。”
......
这厢三人顾不得其他，匆匆离开，那厢且说无辜落水的吴亦凡，不会水不假，但毕竟是养在靠水吃水的吴县，初时的惊慌褪去，他才发现这荷塘下红菱枝繁叶茂，宛如一张大网，兜住了他这位‘访客’，便想要伸手抓住菱藤，借着力道顺藤而上。
吴亦凡不识水性，双手双脚不得章法地乱蹬，眼看口中残余之气就快殆尽，急忙间随手扯住一株菱藤。
谁料那红菱竟似有灵性，左扭右躲像条滑溜溜的水蛇，硬是不让吴亦凡抓牢。憋不了气，吴亦凡只觉得胸中如大石压顶，再也坚持不住，“哇”的一口，无声吐出串串蚌珠般的圆。
意识渐渐模糊，吴亦凡一时唯有心叹“我命休矣。”
眼前忽的闪过一片白芒，宛若游鱼，随即唇上有力轻轻而至，渡来一口救命活气。
分明是池塘水下耳鼻不通，吴亦凡偏偏闻到一丝半缕浅淡的香气，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只是沁人心脾得很。
五脏六腑归了位吴亦凡这才有余力估计其他，闭着眼，手里丝丝瘙痒拂过，他误当是河塘下红菱根茎随波摇曳，若即若离，像是在与他逗趣嬉戏，顿时心生怜爱，举手抚摸来回。
突然嘴角一痛，似乎被人用牙狠狠咬了一口。
没等看清楚是何物，右手一紧竟被股力道往上拉扯，生生将他拉出水面。从来不知蝴蝶破茧，虫蚓出土是这等畅快滋味，吴亦凡第一件要事便是好好深吸口气。
畅快完了，才看见一双眼睛气恼地盯住自己，瞳色分明，眼眸中像有水光流动泛出层层涟漪，竟叫吴亦凡看呆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