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面说了什么我没听清,转身准备离开。一阵风吹来,我怀中抱着的一张试卷飞了出去。我上前两步想捡回来,却看见接完电话的江阳不知何时爬到了栏杆上,朝前伸出了脚。
我下意识扑过去,在他坠下之前隔着栏杆抓住了他一只手。
像是受了蛊惑之后猛然惊醒般,江阳瞪大眼看着我,他的身体悬在半空中,我死死抓住他的手,颤声说:“刚刚那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自杀,是开玩笑的吗?”
江阳无力的苦笑:“有些事,好像真的只能用死亡解决。”
他不想死。
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生存的渴望。
手上的重量渐渐加重,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握紧江阳的手,他的手腕已经被勒出很深的红印子。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咬着牙,说。
“希……望?”江阳的眼神中浮现出我看不懂的情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冲他笑,但我知道自己一定笑的很难看,“明天的太阳照常会升起,天空依然明亮,喜欢你的人依然喜欢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直直地注视我,突然伸手抓住栏杆,说:“你说的很有道理,而且马上都放暑假了,现在死,好像太亏了。”
“……”
我松了口气,尝试着把他拉上来,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满地的试卷和课本。刚刚因为要腾出手救江阳,我顺手扔掉了它们。
慕容泉那张带着嫌恶表情的脸一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
她厌恶的命令我离她远一点的样子,她抄起黑板擦砸向我的样子,她抬手将我的课本丢进马桶里的样子。
还有最开始,她冲我微笑的样子。
如果没有江阳,她是不是就会变回以前那个认真指出我作业本上错误的班长了?
是不是就不会心心念念都是他了?
是不是就不会拿我跟他作对比、然后肆意嘲笑羞辱我了?
所以,我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上去拉他?
为什么要阻止他自杀?
为什么要跟他说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为什么要拼尽力气去救这个致使我跌进痛苦深渊的罪魁祸首?
像是突然间醒悟了,所有阴暗可怕的心思在一瞬间全部钻进我的脑袋里。
就那么一瞬间。
我看着面前的江阳,他在等待我把他拉上来。
我慢慢松开了抓住他的手,说:“我没有力气了,你抓着栏杆坚持一下,我去找人帮忙。”
江阳看上去很疲累,刚才那番折腾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他现在的力气仅够抓住栏杆,但他依然支撑着冲我笑:“我等你。”
我转过身,弯腰捡起试卷和课本,还有那只烟头。不敢回头看身后艰难支撑着的江阳,逃也似的冲下了楼。
中途楼梯上有零散几个人路过,只要我喊住他们,带他们去顶楼,江阳就有救了。可我的大脑和舌头像是不会运转了,我的双脚控制不住的想要逃。我迫切的渴望逃离学校,逃离那个冲我微微笑着说会等我的江阳。
可我一跑出教学楼底楼的大门,江阳就直直坠楼在了我脚下。
我低头看着溅在自己鞋上的鲜红色血液,才蓦然清醒。
——我等你。
江阳躺在血泊中,眼睛微微睁开,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我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怀中的课本全部砸落在地,其中一张试卷飞到了江阳脸上,恰好盖住了他那双直勾勾注视着我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急救车迅速过来拖走了江阳的尸体。
然而这仅是个开始。
我手脚冰凉的站在不远处,看见了完好无损站在大楼底下的江阳,或者说,他的鬼魂。
他甚至抬手冲我打了个招呼。
所以当那天晚上他出现在我们班教室时,我心如死灰的以为,他一定是回来找我复仇的。
然而。
“我忘了自己自杀的理由,”厕所的灯忽明忽暗,他歪头冲我轻松的笑笑,“你去帮我查出来。”
他忘记了。
忘记了自杀的理由,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忘记了我。
但这依然消减不了我对他的恐惧。
可我无处可逃。
只要我还在这个学校上学,就一定会遇见他,他就像尽职的背后灵,时刻跟随在我左右。
我甚至绝望的想到了转校。
直到那次被关在器材室。
我从小就怕黑。在狭小密闭的器材室更是恐慌的不能自已。
一想到可能会被关一整夜,我陷入深不见底的绝望中。
是江阳化解了我心中的不安。
虽然他不耐烦的紧皱着眉头,嘴上骂骂咧咧,甚至以此威胁我替他寻找自杀的理由。
但他却像一个发光体,照亮了狭小密闭的黑暗空间,让我不安而又慌张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器材室的床垫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讲冷笑话给我听,如果我不笑,他就板起脸冲我怒目而视,我立即弯起嘴角赔笑,他才清清嗓子接着讲下一个。
其实……他也没那么可怕。
我开始渐渐习惯江阳的跟随,习惯江阳脸上戏谑的神情,习惯江阳不耐烦的粗口,习惯江阳嘴角弯起的弧度,习惯江阳每天早上出现在校门口,双手插兜冲我道声早安。
他是我人生中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多么温暖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