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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云崖缥缈初相遇，棋局乍现潮暗起
（1）
正是春风十里、百卉争妍的时节，司云崖上却突兀地扬起一阵风雪冰天，百步之外都能感受到那股凛冽之气。两只猲狙险险避开，才没有像其他同伴那样毙命于冰箭之下。它们体型与寻常野狼并无差异，只是赤首鼠目和剧斗激发出的妖气毋庸置疑地出卖了身份。只听猲狙口中发出愤怒的嚎声，不等风雪散去便齐齐向着中心若隐若现的蓝衣倩影飞扑而去——法术甫歇，正是施术者最脆弱之时。然而施术的女子似是早就料到一般，纵身一跃，身形腾挪之间一一避开攻势。猲狙对她的法术心有余悸，攻势绵密、配合无间，决不让女子再寻着施术的空隙，终逼至退无可退，两只猲狙兴奋低咆，身弓如绷弦，决胜一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忽见女子手中冷光一闪，直向左侧妖物飞去，时机掌握得分毫不差，猲狙跃起之势已然来不及收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幽蓝冷光从身上划过，又似有生命一般飞回女子身侧。那兵器好生特别，形如弯月，光华内敛，只在外侧刃锋上隐隐流转着一丝冷厉，此时正围着女子曼妙的身姿缓缓旋转，蓄势待发，一人一器浑然一体，散发出一股雍容不迫的气度。猲狙发出不甘的嘶鸣，目光无力地逡巡四周，竟也不见了同伴踪影，只多出一位紫衣男子，手中一柄奇特的长枪，即便是在它渐形迟钝的感觉下，枪上霸道的煞气仍让它不寒而栗。
见危机已除，女子收起兵刃，对着眼前之人大方拱手：“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其声泠泠如石上泉水。
龙溟也回以一礼：“此乃武人本份，不必言谢。”说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女子，一袭湖蓝色的衣衫，柔美中又透着爽利，神情温和中又透着自信，秀丽的眉目蕴含着一股超脱凡俗的淡然，单凭此风姿，恐怕就非泛泛之辈，加之敢独自深入山中除妖，必深受师门信赖，这等阵仗多半难不倒她，自己这一出“拔刀相助”，实在有些荒腔走板。若她是恃才自傲之人，恐怕会因此生怒，反而弄巧成拙。只是若再不出手，这出戏可就没机会开演了……千般思量在龙溟心中一转，面上摆出自然而然的讶异之色：“看姑娘装束，莫非是玄门中人？”见对方点头，便恭谦有礼地道歉：“道长身手不凡，龙某一时情急无端出手，唐突之处，还望莫怪。”
女子忙摇了摇头：“少侠仗义相助，何来失礼之说。”看着女子谦和的态度，龙溟唇角的笑容不由加深：“龙溟敢问道长名讳？”。
“蜀山凌波。”女子微笑颔首，“龙公子，幸会。”笑容温和有礼，只那表情却似在等对方提出告辞，话题一时无以为继。这也难不倒龙溟，只见他环顾四周，略一沉吟，微微一笑：“如蒙不弃，龙某愿助道长一臂之力。”
凌波微讶，不等她问，龙溟又道：“这郊外恐怕还藏有其他害人妖物，道长想必不放心就此离去。以道长身手自然不惧这些山野妖物，只是天色已晚，两人总比一人稳妥些。”
凌波刚要开口，又被龙溟抢了先：“此乃武人本份，道长不必言谢。”
凌波眨了眨眼，不禁莞尔：“如此，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那便……有劳龙公子。”
“乐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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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红日已有一半隐没不见，青山绿树也渐渐黯淡下来。眼前一座石桥悬在山崖之间，桥后山石嶙峋，隐隐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似有一双双火红妖异的眼睛正不怀好意地远眺着他们。
龙溟停下脚步，冷冷一哂：“这一路走来，阵势可不简单啊！”东一拨西一拨，看似杂乱无章毫无组织，但出现的地点时机却总那么巧妙。
“是啊！”凌波会意，美目扫了扫石桥那端，“龙公子可曾听过‘鸿门宴’的典故？”
龙溟颇有兴味地挑眉：“哦？愿闻其详。”
凌波慧黠一笑：“过了这石桥自然知晓。”
“哈哈！龙某拭目以待。”两人相视而笑，表情轻松，却都暗自戒备，一前一后踏上石桥。正当他们行至过半，之前离去的蛊雕突然从山石中蹿出，疾速俯冲而下，两人各自跃开，蛊雕去势不歇，锋利的喙直击向桥面，顿时土石飞扬，石桥摇摇欲坠，龙溟暗叫不妙，忙运起妖槊逼退蛊雕，喝道：“快！”凌波趁机纵身一跃，石桥在身后应声倒塌，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龙溟长枪一顿，借力一跃，堪堪避开万丈深渊，这才松了一口气。
蛊雕见一击没有得手，那如婴儿啼哭般的叫声更形凄厉，直令人耳膜生疼。凌波忙运起风壁阻挡。“道长。”凌波转头看去，龙溟暗暗使了使眼色，凌波不着痕迹地顺着他地眼光看去，一只有半人高的狐狸隐身在山石之中，长长的尾巴若隐若现，细长而妖异的红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九尾妖狐？”凌波低声说道，见龙溟点头，心中不由一沉，看来螳螂捕蝉，尚有黄雀窥伺在后。可不等他们商量对策，蛊雕攻势再起，巨大的翅膀卷起强风，顿时飞沙走石，目不视物。两人立刻背向而立，各自御敌。龙溟凝神寻找妖物的气息，眼神一凛法术即发，只见飞石之中暴雷惊闪，几乎同时，凌云拨月从另一侧迂回攻至，两击合一，竟是难寻破绽。眼看就要得手，平地忽起一道土壁为蛊雕卸去凌云拨月的攻势，蛊雕自己也非泛泛，身形飞旋，避开雷电，巨翅一扇又是一记凌厉反击。
那土壁想是九尾妖狐所为了。九尾妖狐乃妖魔之中顶尖的智者，而能让蛊雕如此厉害的妖物沦为下仆，实力必定非同一般。是擒贼先擒王？还是先断其羽翼？凌波心念电转间手中动作不停，凌云拨月划出道道优美弧线。这两只妖物一土一木，对精善水系仙术的她来讲颇为棘手，忽然心中牵动，看向龙溟，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一刹又分开，凌波对龙溟微微点头作答，又再度各自对敌。
蛊雕自知龙溟仙术与己相克，厉眼紧盯凌波，觑了个破绽便急冲而下。然而凌波的仙术早已等在那里，只见气旋拔地而起，顿时扰乱了蛊雕飞行的轨迹，蛊雕忙运起巨翅抵抗，和凌波的仙术一时僵持，龙溟借机一跃而起，长枪直奔蛊雕而去。
时机已到！九尾妖狐如鬼魅一般突然窜向正凝神施法的凌波，只见一道火红弧线顺着夕阳渐沉的地平线疾掠而过，这一击避无可避，可当妖狐扑向凌波时，蓝衣倩影却如镜花水月般消失无踪，饶是见多识广的九尾妖狐也大惊失色，心中暗叫糟糕，然而比它更快的，与蛊雕近在咫尺的龙溟突然调转长枪，十字妖槊挟万钧之势刺向妖狐。在这样的一击下，妖狐周身的结界顿成散沙，飞沙之中妖狐一声惨嚎，显是已被击中。龙溟不敢大意，掷出困妖索。尘埃落定后，只见火红的身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蛊雕见状大骇，急欲脱身，苦被强风所扰，就这么一瞬耽搁，龙溟凌波二人已将其退路堵住。没了妖狐的牵制，它再难是二人对手，不消半刻便去与它的主子做了伴。
两人气息未平，忙会合一处看向倒在地上的妖狐，这神秘的敌人一动不动，连气息也无，仿佛死去一般。
怎会如此轻易？两人都暗自惊疑，对视一眼，双双走上前去，双目紧紧盯着妖狐，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就在龙溟踏入妖狐三步范围的一霎，地上突然阴影乍现，以妖狐自身为中心，隐约可见某种法阵的形状。
两人同时一惊。“道长小心！”龙溟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手推开凌波，一手持枪画圆为守，运起自身气劲抵御法术。
连番变起仓促，凌波应变不及，脚步踉跄退了数步，还未站稳便忙向龙溟看去。这九尾妖狐拼尽性命的一击当真匪夷所思，仿佛幽灵一般穿过气劲围成的结界，直向龙溟而去，“龙溟！”凌波急的大喊，寒镜咒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施出，却还是晚了一步，法阵已将龙溟包覆其中，几乎同时，妖狐自身也灰飞烟灭。
奇怪的是，这法术打在身上，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龙溟微一沉吟，便自了然。然而凌波却更加惶急，急奔到龙溟身侧，动作语气都失了平日从容，竟有一丝颤抖：“这……以魂魄为引，必是十分厉害的诅咒，龙公子，你……你感觉如何？”
龙溟释然一笑：“道长不必担心，龙某一切安好。”
凌波却表情极为凝重地摇摇头：“切勿轻忽，诅咒之术最是诡秘难测。但不论如何，终究是不净之气所致，只要及时净化，应无大碍。龙公子请坐下，凌波定不会让你有所损伤！”
龙溟虽不以为然，但看她忘记疏离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袖，目光如此坚定地看着自己，却也不禁心中一动，的而且确地真心而笑，“那便有劳道长。”
凌波重重点头，双目微阖，摒息凝神，周身散发出淡淡光华，使得女子娇好的容颜更形清圣典雅，龙溟静静地凝视着凌波清丽的眉眼，这个女子有如月光一般，既有不染凡俗的淡雅凄清，又有如水一般的温柔，似远又近，若即若离……怕是只有天地眷顾的人界才能育出这样出众的人物、出尘的气质吧。
随着一声清叱，凌波素手一扬，一招五灵净邪，清圣光华顿时将龙溟笼罩其中。这下龙溟可再无法怡然自得，暗自叫苦不迭。区区人界妖物的诅咒，他怎会放在眼内？反倒是这位道长的净化之法令他颇为头疼，忙暗自运息抵抗，又不敢太着痕迹，当真苦不堪言，凌波见他面露苦色，心中负疚更甚，只更加用心施法。龙溟有苦不能言，这才知道何为作茧自缚。
月影渐移，凌波终于施术完毕，两人都觉得比方才酣战还要累上许多。
“龙公子可有何不适？”凌波关切道。
龙溟轻咳一声：“道长放心，无事。”心下暗想，可勿再“治疗”下去了！
凌波眼中歉疚不减，认真劝道：“凌波学艺不精，以致牵累公子。待此间事了，还请公子随我走一趟蜀山如何？师伯医术高明，定能保公子安泰。”
龙溟心中冷笑，蜀山迟早会去，但不是现在，眼珠一转，借口上心来，促狭笑道：“多谢道长美意，只不过若去了蜀山，纵使龙某能全身而退，只怕这十字妖槊便要保不住了。”
凌波一怔，“这……当不致如此……”只是语气也没那么肯定。
龙溟露出“敬谢不敏”的表情，拱手道：“咒术虽厉却也不致即刻致命，龙某若有不适，再前往不迟。”
凌波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勉强，又见他似乎并无异状，便渐渐放下心来，诚恳谢道：“方才多亏龙公子仗义相救，凌波……感激不尽。”直到此时方恨自己拙于表达。
龙溟爽快地摆摆手：“道长客气了。武人本份而已。”
“好，大恩不言谢。”凌波也飒然一笑，干脆利落地一拱手，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吧。”龙溟起身，“妖物既除，我们也该走了。”
凌波略一思索，回道：“我总觉得这妖物似乎试图不着痕迹地将我们引开，其中必有深意。请在此处稍候片刻，容我稍作查探。”
龙溟如墨的瞳眸在夜色之中更显深邃，看不清情绪，只听他说道：“既如此，便一同去吧。”

（4）
越往深处，山路越曲折，景色也更见深幽，凌波只好运起不擅长的火系仙术照明，但见周围林木影影绰绰，处处一股诡谲气息。
“一路走来，这妖狐派出这么多属下阻挡你我，看来必是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龙溟边走边道。
凌波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道长猜这珍宝会是什么？”
凌波侧头看他：“听龙公子语气，想是有所猜测了？”
“只是拙见。”龙溟谦虚答道，“虽然也听过爱惜财宝的妖物，但妖狐智慧超群，想来不会对那些黄白之物有兴趣，多半为有利修炼、或增强妖力之物，若龙某猜的不错，这项至宝无论是何形态，多半脱不了一个魔字。”
凌波脚步一顿，惊讶地看着他，龙溟解释道：“九尾妖狐身上似乎有魔气，龙某是以作此推测，若是不对……”
“不，龙公子所说也正是凌波所想。”凌波摇摇头，“想不到龙公子对妖魔之事如此精通。”她的语气与其说是怀疑，倒不如说是单纯的讶异。寻常人总是妖魔妖魔地叫，连妖魔有别都不知道，遑论分辨妖气与魔气了。
“呵呵，在蜀山道长面前怎敢称精通。”龙溟状似惶恐地摆摆手，似真似假道，“只不过龙某好歹也是十字妖槊之主。”
凌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倒是疏忽了这点。嗯，魔气灵气都为妖物所喜，这魔气来源想必就是引发此次妖物聚集的根源了。只是不知道这来源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龙溟摊了摊手：“多想无益，看了就知道。”
正说着，眼前出现一处山洞，洞口被藤蔓密密掩住，若不是洞中吹出一阵微风，只怕难以察觉。两人对看一眼，一齐走入洞中，只不过这次，凌波说什么也不肯让龙溟走先。
山洞不算太深，通道却曲折，几十步后又突然变宽，火光之下，影影绰绰不少人影或躺或坐。凌波精神一振，忙上前查看，也不避讳衣衫褴褛、异味扑鼻，伸手就去探一人脉搏，可惜已气绝多时，凌波眼神一黯，轻轻合上死者圆睁的双目，不死心地去看下一人。
“道长。”龙溟出声唤道，凌波回头看去，他轻轻摇头，“不用看了。”凌波一怔，手顿在半空，默然无语，轻叹一声，双手结印，一道法阵渐渐成形。此法能保尸首几日不腐，等此间事了，再请人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龙溟环顾四周：“这妖物好大的胃口，这么多人命一定让它力量大增，难怪能驱使众妖。只是……道长不觉得，方才胜的太过轻易吗？”
凌波点头道：“的确，莫非真正的首领另有其他？可是……这洞中却感觉不到妖气，”
“但魔气却很明显啊。”龙溟接口道，两人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兵器，向深处走去。
前方隐约传来亮光，凌波立刻收起火术，两人不再言语，紧贴山壁屏息前行，走到洞口一侧，交换眼神，凌波法术加身，闪身到洞口前，顿时被眼前景象惊呆。
这是一个十米见方的石穴，山壁上镶着各色宝石，有几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使得整个山壁光彩流转，美丽异常，只有其中一颗暗沉如墨，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想来就是引发这次事件的魔气来源了。
但这却不是最令凌波吃惊的。洞内充斥着各色珍奇玩物，布置得精巧而温馨，中间一张不知什么兽的柔软毛皮上，一团小小的狐狸蜷缩其中，尖尖的耳朵，绒球一般的尾巴，身上的毛茸茸的，还没有变成红色，鼻翼随着呼吸一颤一颤，似是受到惊动，缓缓张开圆圆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不速之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龙溟见她一脸惊异，立刻闪身挡在她身前，不料却是这样一番场景，心思一转：“原来如此。这位妖狐拼死保护的至宝，就是她的幼子。”而之所以那样轻易伏诛，想是生育未久，力量还没有恢复，想到此节，龙溟不由赞道：“力量衰退至此依然可以驾驭众妖，倒是个角色。”
凌波默然不语，环顾四周，这小窝精致而温暖，处处充满了一位母亲对孩子深深的爱意。恐怕自己会受到这么大阵仗的迎接，也是因为那位母亲的护犊之情。妖物也有似海深情啊！凌波一瞬间想起了记忆里母亲模糊的影子，又想起了那年冬天雪花飘落时，自己抱着妹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阴暗的街道上，心中暗下的决心，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心中正犹豫难决，就见小狐狸懒洋洋地伸了伸爪子，怀中露出一物，定睛看去，竟是一人头骨，小狐狸红红的舌头舔了舔，又当玩具绒球一样滚来滚去，一副天真无邪的情状，却让人背脊发凉。
凌波心中一沉，看来这个孩子已尝过人类味道。妖狐本不一定要以人为生，但一旦食髓知味，就很难抵制诱惑。如果这孩子长大了，必是十分厉害的妖物，不知要害多少人命。思及此，凌波渐渐抬起手来，凌云拨月上冷光乍现。
小狐狸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地偏头看过来，那双无辜的大眼直直看向凌波，凌波一怔，这手便僵在半空，沉默良久，又似是一瞬，凌波叹息一声，抬手一招眠蛊咒，至少让它去的没有痛苦吧……决心已下，正要出招，手腕却被龙溟握住：“道长当真决定好了？”
凌波樱唇紧抿，点了下头。龙溟重重叹气：“那就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凌波一怔，不自觉地撇开头，微弱反驳：“我没有。”
龙溟挑了挑眉：“我倒有个办法可以不杀这只小狐狸，只是有些为难之处，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过既然道长已经决定，那就……”
“是什么办法？”凌波打断他问道。
龙溟深深地看着她，莫测地一笑：“以毒攻毒，让这只小狐狸脱胎换骨、魔化重生。据我所知，魔似乎不需要以食人为生。”
凌波不禁讶然。龙溟又道：“龙某自知不妥，只是看到墙上这颗魔石突发奇想，道长不用放在心上。”
“不，龙公子所言确有可行之处……”凌波摇摇头，凝神思索起来，没有注意到龙溟探究的目光。
龙溟并没有放过凌波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见她似乎心中犹疑不定，眉宇中突然闪过一抹坚毅，眼光若有似无地向自己的方向扫了一个来回，又轻轻蹙起了眉。龙溟顿时心下了然：“道长慢决，龙某在洞口等候。”语毕一拱手，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
凌波讶异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自己这样倒是有失磊落，更何况自己的心思，怕是根本没能逃过他的眼，再说，这样决定……并不算错吧。若不解释清楚，反而于蜀山清誉有损。凌波定了定神，扬声唤道：“龙公子无需回避，凌波心意已决。”说着，施术将魔石打入小狐狸体内，龙溟颇为玩味地一笑：“这样做好吗？”
凌波坦然回视他的探究：“凌波会定期来查看，如果它果真危害世人，届时我绝不手软。若是于世人无害，又何必多取性命？”
“哦？即便不是人的性命？”龙溟的目光有些微妙。
“总还是性命。”凌波顿了顿，拱手道，“公子乃明理之人，只是今日凌波所为，还请……还请不要宣扬，毕竟……”
龙溟轻笑出声：“毕竟与蜀山形象不符，龙某理会得。道长放心，蜀山乃道门翘楚，除魔卫道之楷模，即便龙某将来酒后失言，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龙公子说笑了。”凌波尴尬地拂了拂裙角。
龙溟朗声一笑，目光沉沉，“道长当真与众不同。”
凌波抬头看他：“龙公子能想到此法，才真是与众不同。”
龙溟立刻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龙某只是不忍见道长难过。身为男子，怎忍心看一位姑娘如此为难却置若罔闻？”
凌波怔住，顿时大为窘迫，漫应了一声，当先向洞外走去，脸却悄悄地红了，一路上再没敢看他，自然也没看到龙溟若有所思的目光。
--------------第一章 完-------------------
下一章 二、画楼观海窥胸臆，楼兰生异各萦怀

（6）
封印之中，一只蛟龙蜿蜒而出，身长十丈有余，蓝色的鳞片皆有蒲扇大小，偌大的洞穴立刻局促起来。龙溟立刻护着凌波退至洞壁。小妖们吱吱咕咕叫声不绝，其中尽是敬畏之情。可蛟龙才不顾它们怎么想，挥舞着四肢，扬起尖利的爪子，张开血盆大口，顿时风声呼啸，洞内泉水连带水中妖物尽皆入了它的口腹。龙溟反应迅速，“小心！”又是早凌波一步出手挡住。
蛟龙饥饿千年，神色已近癫狂，洞内妖物吞噬泰半，还不满足，稍歇片刻，又要发作，却忽然察觉出妖气之中，尚有凌波龙溟二人存在，顿时目光转移，口中声音如闷雷传出：“人类？……人类……可恶！”蛟龙想是许久不说话，已不甚熟练，可话语中的怨毒却不容错辨。两人不敢怠慢，不等对方发作，便已双双出手，两招合一，默契十足。可是蛟龙却没将他们放在眼内，硬接一击，吃痛之下不由更加愤怒，几股水柱狂卷而来。两人或挡或避，险险化解。
龙溟挑眉，心道看来有些小觑了它，若是隐藏实力，输赢还真未可知，余光瞥到凌波，虽神色如常，但气息却有些不稳，心中顿时计议底定，枪中忽然蕴满雷电之力。凌波会意，立刻施法，几股狂风挟着寒雹东刺西突，虽不算多么厉害的攻击，却成功地扰乱了蛟龙的注意力。蛟龙烦不胜烦，一声怒吼，巨尾直直扫向凌波。龙溟已恭候多时，妖槊向着龙首脆弱处击去。蛟龙立刻感知到这一击的威力，本能地后退躲避，不料龙溟枪头一偏，直贯向结界。本已不堪重负的结界一瞬大开，一人一蛟皆落入其中。
眼看结界就要再度合上，凌波大惊，正要跟进，就听龙溟一声断喝：“别过来！”声音斩钉截铁，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周身散发着不容反驳的威势，“交给我！”
凌波被他的气势所慑，不过一刹耽搁，结界缺口已然关闭。凌波懊恼万分，这蛟龙如此厉害，两人合击都伤不到它分毫，龙溟一个人如何能对付得了？下意识地想再度打开结界，可不知为何，结界的气息好似消失了一般，遍寻不着。凌波心中焦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命令自己冷静，不断自我安慰道，他既然胸有成竹，必是已有对策。只是什么都不做地等待，她却也没有这种闲情，苦苦思索着应对之法。
周围的小妖早已吓破了胆，均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再也不敢造次。潭水经蛟龙这一肆虐，大部分改了道，露出淤泥遍布的潭底，有些不能离水生存的妖物鱼虾奄奄一息地挣扎着，眼看就要不活。看到此景，凌波不由叹息，想不到最终仍是害它们没了家园……突然间心中电光一闪，立刻手中结印，施法探查起周围五行流动之脉络。
而结界中的龙溟正与蛟龙鏖战之中。空间法术是他所长，凌波察觉不到结界气息，自然是他的手笔。渐渐地，周围五行运转产生了变化，好像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水元进入结界之中。龙溟感觉到蛟龙的力量愈发滞凝，心中不禁涌起强烈的失望。以他夜叉族之王的实力，又怎会惧怕被封已近千年、力量所剩无几的蛟龙？之所以耽搁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探明它是否具有异能。现在已经清楚了，这只蛟龙的力量无非是将周围水脉聚集己身，一旦水脉被切断，就与池中鱼虾无异。
“哼，不过如此。”龙溟眼中厉色一闪，再不掩饰魔气。
蛟龙大惊失色：“你……魔族……为什么？”
龙溟不理他的惊讶，一记杀招无情击出，冷冷说道：“因为你对我无用。而我，答应了不会让你伤人。”
在他冷漠无比的声音中，蛟龙庞大的身躯缓缓回归天地。龙溟沉默良久，轻轻吐出胸中郁气，他可没有失望的余暇，也好，如此便可专心于水灵珠之上。思及此，眼神又恢复清明坚定。
结界之外，凌波收心凝神，全力以赴地施法隔绝水脉。维持这样大范围的术法原本就十分吃力，更何况还有伤在身，额上很快便细汗满布，却丝毫不敢懈怠。眼前的空间忽然一阵波动，凌波屏息看去，龙溟依然是那样稳健的步伐，一派悠闲地朝她走过来。
凌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还在，没有消失，这才放下心来。一松懈，便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几乎站立不稳。龙溟忙抢上两步轻轻托住她的手臂，笑吟吟地说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凌波抬眼看他，“你，你没事，太好了……”眼中迅速泛起一层薄薄水光，语音哽咽，不能成言。她终于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方才那般心急如焚，那般牵念是为了什么。原来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已经如此重，重到她不愿去想以凡人之力怎么能轻易击败蛟龙这样的对手，只要他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是什么原因都没有关系。
龙溟一怔，心中好似漾起了一股异样的波澜，什么西王母周穆王，什么注定无法更改的立场之别，好像都没有此时此刻来的重要，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轻拂去她眼睫上将落未落的泪水，柔声说道：“没事的，我说过交给我就好。”他只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悟到隔绝水脉的方法，更不希望她如此勉强自己，可是刚要开口，又不禁摇头苦笑，就算说了，怕是也没用吧。
凌波自觉失态，忙撇开脸，避开他的碰触，逼回泪意。
龙溟见她如此，便正色道：“以我之见，封印松动后，这蛟龙恢复了与外界的关联，将周围水脉聚集在此，凝聚破印之力，这恐怕也加重了附近旱情。如今蛟龙已除，周遭便会渐渐恢复正常。”可对于原本就水脉断绝的夜叉领土，这力量便是无用。龙溟迟疑半晌，道，“我此举并非毫无把握的冒险，你要信我。”
凌波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坚毅与笃定，他似乎从来都是如此，有他自己的准则，一旦决定就不动摇，终于释然笑道：“好，我信。”
依然是这样淡淡的笑容，好似花瓣飘落在水面之上，带出了浅浅的波痕，只是龙溟已分不清这涟漪到底荡漾在谁的心上，心中苦笑：糟糕，这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局？
凌波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说道：“不论如何，除去此患，水源问题应已无碍。”正说着，忽然留意到周围水声有异，定睛看去，结界消失后，原本石碑的所在竟然显出一条裂缝，泉水全部流入了缝隙之中，不由喊糟，不会被他们这一闹，连原本的水源都要流失吧？
龙溟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别担心，这缝隙不深。”只不过想要蓄满，也要一些时日。
凌波狐疑地打量他，突然瞪大了眼：“不会是你……”
龙溟轻笑出声：“知我者，凌波也。不错，是我所为。”
凌波不禁皱眉：“可这样，流出去的水岂不更要减少？那附近村子……”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不逼一逼，村人们断改不了靠天吃饭的惰性。”龙溟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他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天灾人祸本就无常，若无自力救济之心，终免不了被困境摧折。只要他们肯踏出一步，自会发现此处水源充足。若仍是不愿，”龙溟忽然一声冷笑，“那就是自取灭亡。”
凌波默然良久，忽而一叹：“可在他们醒悟之前，说不准就有弱小者先被牺牲……”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他，“你知道吗？只要认定是当为之事，你就能狠下心来，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龙溟一怔，面色渐渐变得复杂，沉声道：“正因为那是当为之事……纵然有代价，也不得不去做。”龙溟移开了视线，目光放在了不知名的远方。凌波忽然感到一种心疼，他一定经历过很多残酷的选择吧？
“也许你是对的。”凌波认真地凝视着他，“可我还是觉得，可以避免的悲剧，就不要让它发生。哪怕村民们依然不能成长，也是好的。”
龙溟沉默不语，忽而一笑：“不如，我们就将此间情形如实告诉那位夏姑娘，以她的聪慧善良，必会做出合理的安排。”

（3）
会遇到姜承一行出乎龙溟的意料，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当他们刚在沙漠绿洲安顿好，就遇上了背负着夏侯瑾轩的姜承向他们求援。
虽然只是简单报上了姓名，但端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举止谈吐，身份为何龙溟早已心中有数。夏侯家的少主早于两位女子中暑昏迷，看来体弱文雅之名也算属实，但能得同伴如此紧张关心，其人必有过人之处。暮菖兰笑脸迎人，但眼中的精明事故、言谈中的戒备试探告诉他，这位姑娘的江湖经验，是这一群人中最高的，多半就是大长老布下的棋子。
皇甫家的少主严谨端方，凌波一提丹枫谷水源一事，他果然了解详细，看来确实十分上心，世人所赞侠义心肠，的确名不虚传。看得出来，皇甫卓对夏侯瑾轩十分挂心，却又觉得众人若都去照顾夏侯少主，对自己和凌波太过失礼，是以一直留下作陪，不过口中却时时要冒出几句担心，龙溟暗暗好笑，两人明明年龄相仿，皇甫卓却是一副以兄长自居的模样，但真到夏侯瑾轩醒来，出口的却是句句数落，一再劝他练武强身云云——再多关心却只会以教训作结，这点和自己倒有些相似，思及此，龙溟心里颇多了几分亲近。
而姜承则寡言许多，面上神情似在暗自责备自己没有尽到护卫职责，看的出为人谨慎守礼，重情重义，即便在这绿洲之中仍不忘站岗戒备。龙溟心中暗自赞赏，只有这种有担当的个性，才能堪大任，只是又不禁担忧，与两位少主之间的这份情义，不知是否会成为变数。看起来，皇甫卓反倒不足为患，他心中有太明确的行为准则与正邪标准，也就容易预测。倒是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夏侯少主，才是更大的变数。龙溟不禁有些期待这位同为魔翳教养而出的少年是怎样的性情。
龙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一群人，眼中带着兴味盎然的神采。凌波不由想起二人相识之初，他也是用这样的眼光探究着自己，不禁莞尔。从前不觉得，如今站在第三方的位置观察他与他人的互动，总觉得似乎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凌波暗暗叹了口气，不知是担心他的弟弟，还是担心楼兰的状况，一路上，龙溟的心情似乎总有些沉重，他能放松一些总是好的。
瑾轩一行确是极为出众的人物，各有风采，即便告知楼兰异状，也无畏惧退缩之意，凌波也不禁心中赞叹。
“这么说二位去楼兰是为了……？”暮菖兰问道。
凌波正要开口，却被龙溟抢了先：“蜀山派向以斩妖除魔、卫护众生为己任，若是此地异状由妖魔而起，凌波道长与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凌波有些讶异地侧目看他，龙溟即便心中已有决断，也总要先问过他人看法，从不曾无礼打断他人言谈，更何况……斩妖除魔，这可不像他会说的话啊。凌波不禁垂首默然，隐约感到他似乎是在刻意强调些什么。虽是对众人所言，但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了姜承……凌波心里升起一丝异样，可她没有多想，因为她已然在内心深处选择了相信与尊重。
几番商议之后，一行人一同进入了楼兰，却从客栈老板娘处得知，这城竟被先王灵魂变成了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城，瑕闻言情绪激动地跑了出去，众人立刻跟上。
凌波正想迈步，转念一想，这几人可以相互照应，应是不需担心了。反倒是这楼兰的状况……看来多半是那位楼兰王鬼魂设下了结界阻止人们外出，那么，若要解楼兰之围，就只有从结界处下手，或从这设下结界的人处下手了。思量已毕，凌波抬头看向龙溟，而龙溟也正转身看着她，看神情，她已不用多说什么，不由微笑点头，两人又再向老板娘询问了一些细节，交代她准备好房间之后，便一起出了门。
“你觉得该如何处理这位楼兰王？”龙溟边走边问。
凌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总要先探明他为何设下结界。只是……”凌波不由一叹，“他会是可以沟通的对象吗？”
龙溟沉吟片刻，沉声道：“若是神智未失，却如此戕害百姓，那这位王可真要令人失望了。”
凌波不由叹息：“若是能劝他主动撤除结界、轮回往生是最好。”
龙溟耸了耸肩：“我看，最好还是先打破结界救出城中居民比较稳妥。”
凌波赞同道：“嗯，你说的对。”
可惜事与愿违，结界倒是设的周密，众人决定晚上一起去旧城区一探。龙溟并不在乎，反正他无论如何也要找这位楼兰王“谈一谈”，只不过，凌波怕是又要担心今晚一战是否会危害到城中百姓了吧。果然，侧首便看到她秀气的眉宇微微蹙起，不由安慰道：“纵使和楼兰王一言不合兵戎相加，有我……有这么多人在，不会失败的。”
凌波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就觉察到龙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略一思量，便即了然，他断然不会担心今晚的战况，想必就是在想他所寻找的事物吧，便问道：“你想不想在这城中逛逛？”
龙溟迟疑了一刹，微笑道：“好啊。”可就是这一刹迟疑，凌波已然心知肚明，他怕是不希望自己作陪了，心中略有一丝失望，不过仍是浅浅一笑：“我见这附近有家医馆，楼兰封锁已久，恐怕缺医少药，或许有我能效力之处。”
闻言，龙溟顺势说道：“如此也好。”又不禁叮嘱道，“凌波，别太勉强自己，今晚兴许会有一场恶战。”
“嗯。”凌波轻轻颔首，有他这句话，刚才即便有些微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PS 我不想完全重复剧情对话，所以就能省则省了哈，而且也会略加改动~~反正大家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4）
夜晚如期降临，楼兰古城跨越了悠久的时光，静静伫立在繁星之下。夜色掩盖了荒芜与没落，斑驳倾颓的城墙看起来也别有一番苍凉的美感。一个个尖尖的塔顶，就像一双双不愿放弃的手，努力地伸向希望的光芒，可那光芒啊，似近，实远，越是璀璨，越让人心伤。龙溟站在这样的夜空下，眉头深锁，抱臂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臂，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那个茕茕孑立的背影，凌波幽幽一叹，看来白日里他多半毫无所获了，信步走上前去。看到她来，龙溟收起愁容，微笑道：“你来了。”
凌波的心里再度升起了复杂的情感，有一丝心疼、一阵惆怅、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轻声问道：“你觉得你要找的东西真在楼兰？”
龙溟淡去了笑容，眉宇间尽是坚毅：“我不确定，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我便不会错过。”
“我会帮你的，哪怕……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凌波很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不用一人承担。”
龙溟不禁动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即便会背叛你的师门，也会站在我的身边吗？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为这荒谬的冲动摇头失笑，问道：“你为何从来不问我找的是什么？”
“你不是说于苍生无碍，于你家乡却是性命攸关？”凌波正色问道。
“不错。”龙溟点头。
凌波展颜一笑：“既如此，我何必问。”眼中尽是信任与尊重，那光彩直把漫天的星辉都被比了下去，似能灼痛人心。龙溟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她已经如他所愿这般信任自己，可他却说不上是喜多一些，还是忧多一些，有震颤，有动容，有愧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就好像千百坛酸甜苦辣打碎了揉杂在一起，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却每一种都在那里，挥之不去，但纵然有再多思绪，却也必须压下。一瞬间，他觉得选了她，是此生最大的失误，一瞬间又觉得，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他已经开始不知如何面对身旁的女子。
正在心潮纷乱之际，姜承一行人及时到来，解了龙溟的围，也像兜头一盆冷水浇醒了他，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琐事的时机啊！那一瞬间，他竟然忘了夜叉，忘了使命，脑海里只有她，只有她的如水温柔和无限包容，这个事实让龙溟感到不寒而栗，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众人商议着此战对策，龙溟却想着自己的心思，沉默不语。凌波只道他挂心自己的使命，心中暗叹，他这心结，若非找到所寻之物怕是不能解开了，只盼真在这城中才好。不过当务之急，还要先解决楼兰困境。楼兰王实力不凡，更加之他所在的旧城区情况未明，此战难度不可谓不大。若他们失败了，说不得就要危害到城中百姓；可即便他们赢了，若未能擒住楼兰王，让他就此隐遁不出，事情将会变得更加棘手。凌波挥去杂思，专注于眼前境况，对众人说道：“为了楼兰百姓，我们此战许胜不许败！”
这句话，无意中惊醒了龙溟，是啊，他才是真正的许胜不许败，夜叉还在等着他。龙溟心中迅速宁定下来，脚步也重新变得坚定。
可刚踏入旧城区不久，身前身后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数量甚多，让人不禁头皮发麻。众人正凝神戒备，忽然听到身后也传来振翅之声。“这边竟然也有！”夏侯瑾轩惊呼道。
感受到同伴们略有些紧张，龙溟嘴角一挑，语气轻松：“这里的蚊虫倒是蛮大嘛！”
见他又打起了精神，凌波很是为他高兴，“是啊。”两人再度相视而笑，就像他们从前多次并肩御敌那样。
被两人语气感染，同伴们也放松了不少。他们这一群人都不是易于之辈，送上门来的妖兽无异于自寻死路。不过能召唤如此大量的妖兽，这楼兰王的实力当真不能小觑，凌波暗自忧心，此战不仅不许败，这许多同伴若是有了损伤，也是万万不可。若是能将楼兰王说服自然最好，可多年除妖的经验却告诉她，事情多半没有这般轻易。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三言两语，楼兰王就出手了。凌波闪身上前，希望不要波及众人，可毫无悬念地，龙溟总是快她一步。这时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上前相助。楼兰王见自己寡不敌众，不禁更加愤怒，忙召唤出沙虫相助，原本有利的局势顿时僵持起来。沙虫掀起飞沙走石，模糊了众人视线。
“大家小心！”姜承忙出声示警。
“可恶，这些沙虫好讨厌！”瑕一边轻巧地跃起，避过沙虫的袭击，一边洒下簇簇银针，不满道，“你不是楼兰王吗？招来这些东西把楼兰弄得七零八落的干什么？”
“瑕妹子别跟他废话。”暮菖兰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道道剑光如片片花瓣向敌人袭去，煞是好看，“会施法将臣民禁锢在这城中的，会是什么好货色？”
“这……二位勿要言词激烈，容我晓之以理……”瑾轩话刚说到一半，就听那边皇甫卓一声清叱：“此等害人妖物，断不能留他！”瑾轩顿感无奈，乖乖凝神施法，辅助同伴。姜承心思复杂地顿了一顿，立刻跟上了总是冲在前面的皇甫卓。
凌波心里渐渐松了口气，这些少年英杰们果然实力不凡，更难得的是能够互相关照，特别是夏侯少主，看起来动作缓慢、可有可无，实际却总能把众人的攻势统合起来。看来获胜把握很大，只是要防止这无形无迹的鬼魂遁逃。一边攻击，凌波一边在心中思索着合适的缚魂术。
耳听着众人斥责之声，龙溟却一言不发，他的心里再度充满失望——在楼兰王身上也感应不到水灵珠的气息，既不在居民区，也不在这旧城区，尽管不死心，但心里已然隐约明白，这一趟楼兰之行，怕是要落空了。当初曾经笑叹自己好运，到人界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水灵珠的消息，而且还正好可以和蜀山之事一并解决，现在想来，简直是最大的嘲讽。命运对夜叉为何总是如此不肯眷顾？

（7）
第二天，古老的楼兰仿佛焕然一新，重新充满了生气，大街上到处是奔走相告、额手相庆的人群，集市再度琳琅满目、热闹非凡，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幸福笑容。
然而走在路上的龙溟和凌波却都很沉默，像还未从昨日的楼兰中走出似的。凌波偷觑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刚才他状似无意地打听楼兰降雨的异状，又对同伴们说，对楼兰的风土人情有兴趣所以想四处逛逛，凌波心里五味杂陈，她能理解他因身份特殊所以处处隐瞒的苦衷，那么她呢？他可有多信任一点？可愿意告诉她实情？如果他愿意，她很乐意让他知道，她并不在乎他是人是魔，仍会尽她所有的努力帮他。思及此，凌波不禁自嘲，他是魔族之王，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龙溟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凌波，对她的心事重重无动于衷，专心地处处打探、搜寻着水灵珠的迹象，走过一处又一处，却仍是遍寻不着，他已经连失望的感觉都淡了，可目光依然在四处逡巡。即便明知不会有，却无法放弃；明知会失望，却忍不住希望，这种心情复杂而沉重。
眼前楼兰城总算是平安度过了大劫，他们夜叉何时能有这样的一天？看这街上热闹喜庆得像过节一般，人们一改昨日的死气沉沉，脸上的表情格外生动，哪怕语言不通的人们之间也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交谈，骆驼成了最受欢迎的货物之一，各族各地的商队们纷纷采买着物品，回家的喜悦难以掩饰，姑娘们也有了打扮地兴致，挑选着胭脂水粉、衣料饰品，比来比去，叽叽喳喳地兴奋无比。龙溟不禁一笑，偏头看了眼凌波，心中感叹，有一种美天然无雕饰，无需钗环粉黛就能动人心弦……忽然心中一凛，竟然又在想她。
凌波见他站定，便也停步，转身就见龙溟愁眉深锁，不禁幽幽一叹：“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龙溟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
凌波安慰道：“这里找不到，就去其他地方。总有一日，会找到的。”
龙溟感激地一笑：“嗯。”可是凌波再清楚不过，这只是一句空洞无比的安慰，没有任何作用，不禁垂首默然。她很想问他，你在找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我可以更好地帮到你。可她更想问的是，在你心里，可愿信任于我？
凌波迟疑半晌，缓缓抬头，翦水双眸如明州的海那般清澈透明、又无比深邃，跳跃着一丝忐忑与期盼：“昨日，你为何对楼兰王那般动怒？”语意委婉，语音平静，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终于还是问了……以她的修为，击毙楼兰王的魔气不可能察觉不到。龙溟龙溟唇角轻扬，笑容温和而淡漠，一如往常地避重就轻：“他如此欺凌无辜百姓，常人都会义愤填膺。”
凌波眼中的光辉暗了下去，垂下羽睫，明白了他在彼此中间划下的界限，心也随之沉沉地落到了水底。
龙溟知道这个女子不会咄咄逼人地问任何他不愿说的东西，即便心中不安犹疑，她最终仍会选择信任——他太懂她，太清楚她有着世间最温暖美好的灵魂。她只是期盼着他的信任和坦白而已。可他只能无视她的失落，也无视自己心中淡淡的苦涩，因为他不能再让她靠的更近，那样对彼此都太过危险。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此后一别再无交集，相忘于江湖。既然心中已作定论，便无需迟疑。
龙溟转移了视线，正对上姜承和夏侯瑾轩相谐而来的身影，姜承的目光在看到他的时候，立刻变得十分微妙。龙溟心情一正，既然让他这楼兰城中遇到姜承，那就帮魔翳一把吧。
凌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回首端详着他的神情，顿时了然，看得出来，他和姜承似乎格外投缘，想是有话要单独说吧，不禁心中自嘲，凌波啊凌波，你不是早已知道他有一部分的世界不愿人介入，不是早已决定信任他、尊重他了吗？又抱持着这些不该有的期待做什么？凌波轻轻吐出胸中郁气，再度抬首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清明：“你们聊吧。”语毕，朝夏侯瑾轩和姜承欠身一礼，迈步离去。
龙溟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渐渐远去，她已经如他所愿地退回了安全的距离，可他却无半丝喜悦。世上从未有人能在如此短暂的相处中，这般清楚地洞悉自己的心思，不需任何言语，又能如此体谅和包容。龙溟摇了摇头，再度对自己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看着眼前的姜承，龙溟心中也有一丝不忍。可就像他注定是夜叉的君王，姜承也注定是人界魔族的君王，这是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宿命，“国者，无民不立，无王不兴，王本就是民献给国的祭品，领受民之膏血，是为以王之牺牲换取国之昌盛。”他们都属于国、属于民，而不属于自己，身不由己，心也不能由己。龙溟看着姜承脸上露出的迷茫，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请问姜兄，若是有人将性命与未来全都交托在你的手上，姜兄当如何处置？”
姜承思考片刻，坚定答道：“我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信赖。”
龙溟轻轻一笑：“好。”愿他们将来都能得偿所愿，为信赖自己的人们拼出一条生路，到那时，或许仍可把酒同坐，共话今日。只是，眼前的青年怕是少不了挣扎苦痛吧，龙溟心中叹息，明知姜承尚且并无深切体会，仍劝道：“人与妖魔之争，其实都是为了生存，妖魔祸人固然是常事，但一些弱小妖魔或人魔的混血在人间饱受欺凌，却也不是罕有之事。望姜兄勿忘今日之心。”
姜承感受到了龙溟语气中的凝重，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一般，心中不由沉重起来，正迟疑间，就听龙溟问道：“姜兄可是仍有萦怀之事？”
姜承垂首黯然，说道：“我……我知晓自己多半与魔脱不了干系，可心底却又不禁奢望……不是不敢承担，只是……对这人间，我尚心有挂念，如何舍得下？”
龙溟一怔，眼神渐渐变了，开解道：“关于人魔之别，姜兄也无需过度在意。其实只要意气相投，又何必计较身世有别。即便他日因立场不同而刀兵相见，这份情谊还是在的。”
意气相投吗？姜承沉思良久，心中豁然开朗，重重点头：“嗯。”
龙溟微微皱眉，果然重情重义啊，这变数，会不会影响魔翳的布局？转念一想，只要自己成功找到神器，水脉得以修复，自然不需入侵人界。届时，破印与否端看姜承如何抉择，他又何须在意？
更何况，他自己何尝不是心有挂念？斩不断、舍不下，又有什么资格指摘姜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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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 六、 瑶台沧溟两处愁，幻境重关无怨尤

（4）
是夜，凌波再度辗转难眠，看了看凌音空着的床铺，叹了口气，索性披衣起身，走出房门，避开守夜的弟子向着璇光殿走去。不方便去流光洞的时候，她总喜欢一个人偷偷躲在璇光殿的后面静静地想事情，这可以算是她这位循规蹈矩的“好师姐”第二件不为人知的秘密。
蜀山之上，星河似乎格外地近，不由想起龙溟曾说，星辰运转对应世人命途，可是人世起起落落，这漫天繁星看起来倒是亘古如常。类似的认知，她也曾听师父提过。现在想来，人与妖魔虽然有别，但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或许并非不能相互理解，并非不能共存。既然于人界苍生无碍，她帮一帮所谓的非我族类，又有何不可呢？正想着，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还没来得及惊讶，另一颗星子迫不及待地追赶上去，一同划落。凌波起身奔到栏杆边，目光追着两颗星子没入群山尽头。
正在此时，殿前传来一声闷哼。凌波立刻警觉起来，忙奔至发声处，就见一人以手为刀朝守门弟子的脖颈狠狠砍落，凌波反射性地挥出了凌云拨月，那人动作流畅地抖出长枪，一挡一拨，化去了攻势，缓缓转过头来，傲然立于蜀山之巅，紫衫乱舞，袍带飞扬，唯有手中长枪岿然不动，繁星之下，深邃的眉目异常清晰。
“龙溟……”凌波呆呆地唤道，她一瞬间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午夜梦回的幻影。
“是你。”龙溟不由苦笑，他曾奢望可以避免与她正面冲突，看来上天果然不会如此仁慈。原本他就不以为自己能不被阻挡地顺利离开，但是他希望能悄无声息地进入璇光殿，如此便能争取到时间。待守夜弟子察觉此间异状，再加之探查、求援，势必又要耽搁，只要他能合理利用这段时间，比他们更早找到神农鼎，就算蜀山长老迅速赶到，他也可用越行术撤离，所以当务之急是防止凌波向外示警——看来，还是要对她出手了。
计议已定，龙溟坚定地迈出了步伐，惊醒了怔愣的凌波：“站住！”她一边喝阻，一边摆出防卫姿态，侧目看向倒下的守门弟子。龙溟只得止步，洞悉她的担忧，安慰道：“不用担心，他们不过昏迷而已。”
凌波美目再度看向龙溟，强自镇定：“你为何在此？”夜闯璇光殿，莫非意在神器？可他如何得知神器所在？
龙溟轻笑一声，再度避而不答：“我不欲骗你，而你心中应是已有定见了吧。”
凌波垂下羽睫，再度抬眸时，心中已有了豁出一切、开诚布公的觉悟：“你并非人类。我曾在楼兰见你夜会一神秘人影，言谈之中提及魔界，甚至……他称你为陛下。”
“哦？”这下龙溟货真价实地惊讶了，原来她都知道，摇摇头，挥去心头杂念，收起兵器，抱拳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孤乃魔界夜叉族之王，龙溟。”神情语气都好似陌生人一般。
凌波一阵心慌，感觉之前认定的事物又开始模糊起来，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神情肃穆地质问：“魔族之王，来我蜀山有何贵干？”
“孤欲借神农鼎一用。”龙溟加重了“借”字。然而凌波却没有注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神农鼎在蜀山？我不曾……”话语生生止住，戒慎地看着龙溟。
看她依旧严守戒备，龙溟心念电转，又恢复了往日语气笑道：“呵，天下之事，若是有心，又有何不可知？”
凌波被他突然变化的口气所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龙溟再度神情一变：“孤早已知晓三神器在蜀山，只是不知具体所在，幸而你将蜀山格局告知，孤方能推断出他们必是藏在这璇光殿中。”如何用言语动摇一个人的心神，龙溟再擅长不过，更何况是他知之甚深的凌波。
“你……”凌波果然受到影响，但又迅速强压下来，冷声问道，“你选今日盗鼎，也是因为从我这得知，再过几日，外出的师叔、师伯便会回来？”只是到了最后，渐渐压不住情绪的激昂。
龙溟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说出的却是一个残酷的答案：“是，若到那时，孤要取鼎便会艰难许多。”
夜风乍起，忽然有些许冷意沁入心脾，凌波垂首默然，她一直盼望他对自己坦白，但却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奇怪的是，心底却没多少惊讶。也许，当她在这璇光殿前看到他的一刹，就已经隐约明白，自己与他的相遇恐怕并非偶然，那许许多多相伴而行的点点滴滴，都是一个设计好的局，可她仍不死心地问道：“之前你邀我前往楼兰寻找一样重要的东西，可也与盗鼎有关？”连这也是骗她的吗？
龙溟看到了她眼底隐藏的伤怀，不由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是冷彻如前：“那样东西与神农鼎一样，均攸关我族数万万百姓生死。”
凌波抬眼看他，忽然再度疑惑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盗鼎真是为了救民于水火吗？若一切都是骗她的，难道那夜楼兰夜谈，也是设好的局？可纵然是真又如何？
凌波心中彷徨难决，却听得龙溟续道：“吾族百姓身陷炙火之中，需借神农鼎与另一样神物之力方能化解。孤身为王，责无旁贷，自当倾力寻找。”声音斩钉截铁，让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直面楼兰王的背影，想起了明州楼上的激越，楼兰城中的失落，甚至丹枫谷中的毅然决然……
龙溟辨出她眼中愈演愈烈的挣扎，声音无比诚恳，再下一城：“神农鼎放在蜀山，不过是废物，于我夜叉万民，却是关乎生死。道长可否成全？”
凌波果然更加动摇，再无余暇严守戒备。龙溟右手蓄力，眼神一黯，凌波，对不起了。正要出招，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人声，龙溟心一沉，暗想不妙，看来耽搁太久，已有人发现异状，必须趁他们向外示警之前迅速解决，一旦惊动更多人……龙溟心中杀机顿现，可瞬间又踟躇起来，那凌波呢？他又该拿她如何是好？再者，万一来人当中有厉害角色，一旦缠斗起来岂非更加不利？倒不如抓紧时间先进入璇光殿。龙溟不禁回首看向眼前垂首默然的女子，另一种可能浮上心头，凌波啊凌波，你究竟值不值得我赌这一把？
千般思量不过一瞬，龙溟再不看她，越过她向璇光殿走去。
“站住！”凌波下意识地喝道，不论心中如何犹豫，她终究是蜀山弟子，守护蜀山至宝是如本能一般的存在。
龙溟驻足回首，看着她被风拂乱的长发，微微颤动的眼波，和月下益形苍白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长枪，狠下心来，冷笑一声：“你与孤相交一场，孤给你一个建议，你最好尽快禀告蜀山长老，也算功劳一件，不过——”他用从未有过的冷厉声音对她说道，“神农鼎我志在必得，纵使蜀山精英尽出，也不会退去。”龙溟坚定地直视着凌波，带着她许久未见的威严气势，给出最后一击，“纵使血洗蜀山，我也在所不惜。”语毕，再不犹豫地踏入殿中。
凌波不由自主地小退了一步，心中更加挣扎起来。她是蜀山弟子，于情于理都该阻止他，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数万万百姓生死，即便是魔，也是性命。神农鼎在蜀山虽然并非真是废物，却也并非缺它不可，她该不该相信他？该不该阻止他？以他之能，又岂是一己之力可以匹敌的对手？可若寻求他人帮助，今夜之事不见血光必不能善了。不论哪方死伤，都不是她所愿见啊……
凌波心中纷乱，可情势却没有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身后传来瑕的惊呼：“凌波道长？”凌波一怔，转身看着向她跑过来的三人，喃喃道：“你们……”
瑕关切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下面的人都被打晕了。”
打晕？凌波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还没有害人性命，至少……这一点上他没有骗她。
夏侯瑾轩见她垂首不答，不由解释道：“我们刚才看到两个人在殿前对峙，这才过来查看。其中一人应是道长，另一人是？”凌波怔住，心虚地撇开了视线。
暮菖兰猜测道：“那人莫非进了璇光殿？”
“那不是糟了！”瑕急道，“我们快去告诉草谷道长他们！”
凌波一惊，脱口而出：“不必！”
三人正要分别去示警，闻言不由惊讶回身：“道长？”“为何？”
凌波怔然无语，原来信与不信、护他还是除他，自己早已做出了选择，不禁抬头看向好意相助的三人，心中万般犹豫，她不想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可又不能让他们离去示警；她不想欺骗他们，可更加不想让他们同她一起背负罪愆……凌波深吸口气，心意已决，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都由自己一力承担，无知者无罪，以师伯之明辨是非，想必不会苛责他们。凌波压下心中的愧疚，说道：“璇光殿中藏有蜀山至宝，若告知师伯再回返，势必阻拦不及。你们……随我一同进入吧。”
暮菖兰似是察觉到了异样，问道：“刚才那人和道长对峙良久，可是相识？”
凌波从来不善说谎，不由避开了视线：“我也……没有看清……”
暮菖兰心中生疑，却还是答应了：“那我们尽快进入吧。”
PS 关于星与人的对应，我可没瞎说哦~记得瑕妹子感叹“一颗星就代表一个人”的时候，宝玉说：“二叔也说过类似的话。”因此，同样受舅舅教育的龙溟八成也知道~~

（5）
龙溟知道这璇光殿中必有玄机，可真看到如此纷繁复杂的法阵，还是不由暗暗钦佩，蜀山果真并非可以小觑的对手。
身后的法阵传来异样，龙溟听声辨形，挑了挑眉，只有四个人啊……行至今时，这是最有利的局面了，可龙溟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凌波啊凌波，你这样选，我又该拿你如何是好？
龙溟回身看去，来人竟都是旧识。
“龙公子？怎会是你？”夏侯瑾轩惊讶道。
龙溟拱手一礼：“夏侯公子，暮姑娘，瑕姑娘，又见面了。”依然是往日与众人谈笑风生的语气。
三人惊讶万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凌波。凌波不知如何解释，眼中浮起浓浓愧疚，不安地拂了拂额边碎发，低下头去。
龙溟也在看她，从他们远远走来的时候开始便一直在看着她，可凌波那双清亮温柔的眸子竟一刻也没有与他对视。
暮菖兰不愧为江湖经验丰富之人，转瞬之间已想通了关节：“此乃蜀山重地，你为何在此？被法术所制的蜀山弟子，可也是你所为？”说着长剑出鞘，直指龙溟。
“大家都是旧识，暮姑娘何必如此戒备？”龙溟露出了有恃无恐地笑容，只是这时看来，端的令人咬牙切齿，“何况此时也不是对我寻根究底的时候。如今各位与龙某一样，都困在这幻境之中，若不尽快破除，便再难出去。”
三人闻言大惊，不禁转向凌波问道：“道长，此话当真？”
凌波羽睫一颤，沉声答道：“是。”
“那你竟然还带我们进来！好啊，道长还真是够朋友！”暮菖兰怒道。瑕和夏侯瑾轩虽然没说什么，但眼中却也浮现出不敢置信竟遭她构陷之意。这无声的责备让凌波更加无地自容，不由把头垂的更低。就听龙溟开口解围：“几位想必也不愿坐以待毙，我们不妨先握手言和，等脱困之后再做计较，如何？”
瑕犹疑道：“我们要是把阵法毁了，会不会给草谷道长添麻烦？”
暮菖兰冷嘲道：“妹子何必杞人忧天？凌波道长身为蜀山弟子都没有异议了。”
龙溟几不可察地皱起了眉，他分明看到凌波的肩头微微颤了颤，连瑕姑娘都懂得担心对不起蜀山，凌波心中又该有多难过？龙溟忽然轻笑出声，笑容绝决，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此后，便各归各的正途吧。只见他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恩恩怨怨，不妨等成功脱险再做计较。这阵法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只有走到尽头，才能找到唯一的出口。”
三人询问般地看向凌波，凌波点头：“是。”
暮菖兰冷笑道：“好，既然如此，谁都别想逃！”
龙溟嘴角挂着可恶的笑容，一派悠闲地施礼：“那么各位，这一路还请多多关照了。”语毕，转身就走，仿佛吃准了他们的行为一般。
暮菖兰恨得牙痒痒，愤愤然迈出了脚步，瑕和夏侯瑾轩也跟了上去，没再看凌波。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气氛充斥在周围。
凌波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有得出结论就被将了一军。虽然决定袒护于他、放他离去，可至于夺鼎，却仍不知是该助他还是阻他，心中纷乱理不出头绪，道路却又很快到了尽头。凌波未及示警，龙溟已经踏上了三皇玄坛。只觉地面一阵震动，凌波心道不妙，忙对夏侯瑾轩三人喝道：“退后！”话音未落，玄坛守卫已巍然降临，一体三面，分别为女娲、神农、伏羲之样貌，足有五人多高，其威严气势、充沛神力，让众人一时胆寒。
“这是什么？”夏侯瑾轩惊道。
凌波答道：“三皇一体……这是以三神器上残留的三皇神力为凭依，借璇光殿中阵法之力而幻化的守卫，会攻击所有未经许可靠近的人！”凌波转向三人，面色极为凝重，“大家小心，这并非我们能以人类力量轻易抗衡的对手！”
龙溟上前几步，摆出御敌架势，一声冷笑：“蜀山派还真是藏了不得了的东西。”以他所见，凌波所言非虚，这三皇一体的实力之强乃是他生平仅见。
三人被两人的戒慎镇住，都逡巡不敢前。凌波却毅然转身，上前再度与龙溟并肩而立。
龙溟一怔，命令道：“退到我身后。”
凌波始终没有抬眼看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龙溟眉头紧蹙，心中怒气暗生，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怒气莫名其妙。他本不愿借她之力对付三皇，先不论个中危险他无全然把握护她周全，更要紧的是，若她未直接动手，罪责尚轻，不致被师门重责；一旦动手，以她对师门情义之深，就算师门肯恕，她自己也必不能原谅自己。为何总是如此……不听话！
三皇一体可没有耐性看他们僵持，伏羲手中幻化光剑向两人袭来。龙溟眼神一凛，越前一步主动承接。凌波也不让他独挑大梁，缚身咒随即释出。
见她执拗地跟在身侧不愿退去，龙溟强压心中翻涌，对身后三人说道：“几位，神力霸道，我们如今只有齐心合力，才有取胜机会。”法不责众，只愿这位夏侯小少爷的地位能让蜀山多少有些忌惮。
夏侯瑾轩三人犹豫片刻，纷纷上前相助。刚一接近，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出手也犹豫起来。夏侯瑾轩暗暗心惊，这就是三皇的无上神威吗？不禁看向依然坚定果敢、出手如电的龙溟，心中起疑，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毫不受影响？可三皇的攻击越来越密，已容不得他有余暇思考。
“不行，三皇会从三神器处源源不绝获取神力，这样下去力量会不断增强！”凌波示警道。众人一惊：“还会不断增强？！”现下已经十分棘手了！
龙溟还算镇定：“有办法吗？”
凌波思索片刻，答道：“人有气海，我想这三皇一体也必有汇集灵气之穴，只要破坏此穴……”
“明白了。”龙溟打断她，暗息急速汇集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十分霸道地攻击着三皇。暮菖兰一惊，伸手示意瑕和夏侯瑾轩后退，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龙溟，到底还隐藏了多少实力？
“在那里！”随着凌波的声音，凌云拨月幻化成六道光影分别向三皇袭去，龙溟会意，法阵的攻击也有了集中的方向。
“先打倒三皇守卫再说。”暮菖兰低声道，夏侯瑾轩和瑕点点头，双双出手。幸亏这三皇守卫并未授予智能，并不知藏匿自身弱点，众人合力之下，三皇气穴不久便破，失了灵气补充，再加上鏖战消耗剧烈，三皇渐渐消失。
瑕收了剑，气喘吁吁道：“总算是……打败了……”夏侯瑾轩点点头，已无力言语。暮菖兰一边调顺气息，一边看着龙溟大步向玄坛上层走去。上一层共有三条道路，他却无丝毫迟疑地选了中间一条，甚至未曾侧目。暮菖兰银牙暗咬，这家伙果然是有备而来，转向凌波正要说话，就见她已跑着追了上去，紧紧跟随着那个紫衣的背影，那两道身影如此和谐，就如同楼兰那日他们并肩离去时一样，忽然若有所悟，皱了皱眉，若是凌波不站在他们这一边，制服龙溟的可能简直微乎其微。正思索着对策，就见上层雷电四射，神台上忽然浮现阵法禁制，如盾牌一般护卫着悬浮的鼎状神器。三人一惊，都跟了上去，就听龙溟冷笑道：“不愧是藏宝之地，防卫还真是滴水不漏。”

PS 我又擅自删掉宝玉他们那一段了，咳……宝玉在本文里真心没有存在感啊我对不起你……
（3）
魔翳独自站在神降密境的深处，四周已是一片火海，诡异的绿色火焰，仿佛能吞噬一切，四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既像烧焦又似腐烂。随处可见激烈打斗的痕迹，没有一尺不见裂痕的地面，没有一株尚属完整的草木，只有在曾经放置神农鼎的周遭突兀地隔出一个完好无损的空间，可如今，也即将被火焰吞噬。
魔翳看着龙溟平静而逝的笑容，半晌无法言语，当他要自己即刻赶往神降密境会合的时候，是否就已经算到了这样的可能？魔翳不禁有丝懊悔与愧疚，他行事一向稳妥，是以虽对自己的谋划信心十足，仍要切实确认皇甫一鸣率众攻上了千峰岭，才肯放心离去——是他太过相信龙溟的实力，又太小看三皇神力给他的创伤，他本以为在这人界不会有什么能伤到龙溟的事物。如今龙溟已逝，夜叉只剩一个不堪大用的龙幽，修复魔界水脉怕是无望了，只有入侵人界一途。早知如此，他该阻止龙溟孤身犯险的，蜀山……想不到竟藏了此等实力。
直到龙溟的身影渐渐消散，魔翳才仿佛被惊醒一般，下意识地伸手留住那颗即将归于天地的精元，甚至忘了龙溟曾警告他，这毒火对魔体有绝大的伤害、不可靠近。毒火的确好生厉害，即便他运尽全身功力克制，仍留毒甚巨，这具躯体恐怕也快要到极限了吧。精元中的记忆，让魔翳看到他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将骨蛇打倒，不肯服输也不甘服输地压制着伤势，又是怎样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用思索地选择了以身相护神农鼎——宁愿让自己冒险，却不让神器冒一丝风险，只因那对夜叉至关重要。魔翳那古井无波的心里，也不禁起了波澜。他最亲近的人，最得意的弟子，认同的君主，唯一的知己，竟然就这样走到了末路。魔翳对着心目中的君主深深一礼。待打开六界封印，再带他回夜叉吧。
感慨不过一瞬，魔翳已定下心来，龙溟未竟的嘱托，夜叉未解的危局，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其中一件便是……刹那间，龙溟那脱口而出的激动闪现脑海——“不得动她！”虽然旋即平静下来，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一生理智隐忍，却独独为这名蜀山弟子破例。魔翳眼中厉色一闪，他倒要会一会，是怎样的厉害角色。
十字妖槊静静地插在骨蛇头上，枪尖深深没入了坚硬的青石地面，只是那曾经耀目的红色却如此黯淡，仿佛也在哀悼主人的逝去。魔翳不禁想起当年那个小小少年昂着头骄傲地说，“龙溟但凡生命不止就绝不服输，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如此也算死得其所了吧。魔翳心中本已平静下来，然而，当他伸手触碰妖槊的一刹，千般思绪万般留恋忽然一齐奔涌而入，无怨无悔，却有着太多的放不下，有夜叉，有龙幽，有凌波，也有他——这种感情，这种饱含温暖与苦痛、眷恋与牵挂的感情就是爱吧。
魔翳震诧万分，不由失声大笑，荒谬，太荒谬了！一把染满鲜血充满煞气的长枪，一位无心无情诡谲多变的君王，留在世上最后的思绪，竟然是无尽的爱……他终于明白了龙溟那一声舅舅中包含的复杂情感和希冀：夜叉交给长老，龙幽和凌波则交给舅舅。
魔翳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痛，可他却分不清这到底是龙溟的，还是他自己的，心情颇为复杂，有失望，有惋惜，竟然还有单纯因失去亲人与知己的悲愤无奈——这种无用的情感本该是他抛弃了多年的东西。他还记得自己教给龙溟的第一课就是无情，他一直做的很好，从未让他失望。到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们都不曾彻底做到。
龙溟，就让舅舅帮你结束这一切吧。
魔翳力贯于臂，拔起妖槊，调转枪头插于原处。红色的妖槊就像一座墓碑，孤独地伫立在这无人之境。在它的旁边，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面象征王者的铜牌，和一支白玉雕就的发簪，默默地陪伴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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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翳循着龙溟的记忆走入流光洞中，洞口仍留有魔族封印的痕迹，不仅冷笑，怕她被蜀山发现吗？护得真是周到。魔翳心念一转，用龙溟的精元化作他的模样，一边读取他的记忆，一边继续向深处走去。
原本只是想放松凌波的戒心好将其一击除去，却不料会看到这样的画面，看到一个他不熟悉的龙溟。那日在明州时，他的预感是对的，这个蜀山弟子真的对龙溟有莫大的影响力，似乎能唤醒他已深藏多年的东西。他忽然想起那个曾经的孩童，也曾像龙幽一般顽皮，像龙幽一般天真活泼容易心软，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啊……
见到凌波的时候，魔翳觉得心中再度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愫，混合了恻隐与怜惜，遗憾与眷恋，却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龙溟的。
仿佛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凌波抬起头，喃喃唤道：“龙……溟……”只是双眼早已没有焦距。
魔翳走近几步，不禁摇头叹息，“天地魂离，七魄消散，徒留执念，与死何异。”这倒好，省得他费事，正欲出手，就见凌波那双曾经清亮透彻如今却已是黯淡无神的眼眸，仿佛再度找到了依归，静静地凝望着他的双眼，呓语般念道：“我……等你……一直……等……你……”
魔翳手一顿，脑海中响起龙溟的声音：“等我回来，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心中忽然无限感慨，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使他不由自主地将龙溟的精元放入她的怀中，或许龙溟也希望如此吧，就让他再陪她最后一程。魔翳最后看了一眼那曾经无比强大如今却脆弱得不盈一握的精元，以及那位命如风中烛火般脆弱、意志却又无比强大的女子，随即施法将流光洞冰封起来，漫天飞雪掩盖了所有，也藏住了精元的气息。
从此，异彩流转的流光洞，就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我勒个去……终于发完了……和度娘不屈不挠地斗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