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放正文!
【一】 几回驻马看潮平
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八月十八,中秋刚过,正是钱塘观潮的好时节。稍往江口走近些,便能听到汹涌潮声。堤上岸上满是观潮者,人头攒动,离远了看,只见人潮与浪潮汇在一处,自成一派别样风景。
天色渐暗,江畔游客三三两两散去了些。虽已过了中秋,但燥热暑气尚未完全褪去,唯江口附近水意盈盈,凉风习习,偶有几点细碎水珠吹在身上,让人觉得分外舒爽。
江北有凤凰山,凤凰山上有望江楼。望江楼坐对江滨,借着凤凰山的极佳位置,正是观潮的好去处。
望江楼上一处雅间里坐了个白衣公子,他对面的小几上摆了一壶狮峰龙井,洁白茶盏里升腾出一片悠悠碧色,满室氤氲。一座绘着四君子的折屏将室内隔成两个空间,屏风后的女子怀抱琵琶,丝弦未动,只一个纤细身影投在薄纱屏面上,便足以使人沉醉。
耳畔轰然响起潮声,白衣人拈起茶盏轻啜一口,起身踱到窗前。
山势不高,倒也足以占尽地利。江水从窗下呼啸而过,一路奔腾,至入海口处又与潮水激烈冲击,怒涛崩云,漫天飞雪。浪一波接着一波,竟是有逐渐扩大的趋势。江岸两侧的观潮人见状急忙后退——为看大潮被卷入水底的,每年都不在少数。白衣人闭了眼专心听潮,那声音一下一下撞击人心,比暴雨更猛烈,比海浪更磅礴,像千军万马扑面而来,只是呛人的征尘尽数化作水汽,震撼之余还能教人感觉到丝丝凉意。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屏风后的女子以为他几乎要变成望江楼上的望江石了。她也听见潮声,那是她奏不出的曲。她听着潮声渐渐低下去渐渐消失不见,房间里仍然萦绕着潮水带来的余音。
又过了约半柱香时候,她终于听见他脚步声。屏风挡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他重回到小几前坐下。茶已微冷,香气也淡下来,她趁着他低头的瞬间轻轻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手指不经意间扫过琴弦,发出一声脆响。
声音本不大,但是室内安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生怕扰了他,慌忙把另一只手按在琴上,生生让那声音停了下来。
她垂着头,心跳如鼓。
屏风对面有人轻笑。
“姑娘何必紧张。”白衣人开口,带三分笑意。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她想他应是生在江南,那温润嗓音像是初春雪化冰消时山中的溪流潺潺。她终于放松了些,诺诺应了一声,却没注意到自己面上已泛了一层潮红。
两个人静默了一阵,潮声渐息,反是人的声音更盛些。远山之外已看不见金红晚霞,云层中依稀可见淡淡月影,唯有紧贴着山头的一线仍保持着暗紫色的光。茶盏在白衣人手中滴溜溜转,里面是一滴茶水也无了。他关了窗户,把所有喧嚣都隔在窗外。
“弹个曲子可好?”她终于又听见他说话,语气随意了许多。
她抱起琵琶,右手五指张开,几个清脆单音迸发而出,铮琮有力。
“柳三变的《望海潮》?”他很快听出那曲子,又笑起来:“姑娘真是伶俐。”
她只是浅浅一笑。他和她之前见过的客人们都不一样——他没问过她为何一直不走出屏风后,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他只是品茶观潮,好像她只是屏风后面一缕茶香一盏灯烛一抹竹影。她午时被叫到楼上,一直枯坐了三个时辰,他不说话的时候居然能产生一种神奇的震慑感,让她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并不曾知晓他的来历,望江楼上的客人大多身份不凡,从未有哪个如他这般引她注意。心念及此,她手上专注抚琴,口中唱词,眼睛却盯着屏风外的白衣公子。
而那白衣人倚在竹榻上,一手随着调子轻轻打着节拍,听到动情处也不禁吟和几句,气定神闲潇洒至极,全然不知对面抚琴女子百转千回的思绪。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这一曲本为柳永自谱,既非小令亦非短曲,柔和中透着一股豪迈之气。女子挥洒自如,一曲琵琶弹得刚柔并济,加上他自己也低声相和,尽抒胸中豪情,曲至终末,两人各自唱来倒是意外地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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