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校际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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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有意想把事情说得井然有序，我们的记忆总是杂乱无章的。青峰大辉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怎么也无法在他那原本也不算整饬的记忆行军里拣出他对黄濑凉太第一次心动的缘由。事实上，有很多段回忆在他心里都像“第一次”。在操场上献给他自己的一次进球，在图书馆讨论室里和灰崎打起来黄濑来拉架，脸上有果决而担忧的神情。放学路上他从单车上回头看到黄濑步行于人行道边的身影——从那时起他在他眼中就是一道风景。他把黄濑后来送给自己的影集藏在床垫下，选出了其中的一张随身携带。
就是这张照片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而一场风波如果没有停止，等待着的必定是接下来更大的风波。
我作为社会版的记者，自从跟进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当初这对师生把这座城市连同我们的编辑室闹得如同沸汤。对于当年刚从传媒专业毕业，有着新闻梦想的毕业生来说。他们的存在不仅仅占用了我的热情，还损减了我对这个行业以及对公共大众的期待。我没有想到我会和这个男人成为朋友。并且保持了这么久的联络。在这三年里，如果不把他们当做我的新闻对象，我迫不得已的社论对象，他们只是这世上无数相爱却又好事多磨的情侣中的一例。我看着他从少年慢慢变为下巴上有青苔的男人，即将从公立大学毕业，住在一间单间公寓里，锅碗瓢盆与简洁的床褥之间的距离不超过成人的三步。看出来在接到我的电话后紧张整理过的痕迹，但桌上前几天的报纸也好，放进水池的盘子上的污渍也好，都诚实地告诉一个记者、一位友人这儿主人平素粗枝大叶的生活。
“没想到三年后第一个登门的还是你。”“你该庆幸，已有新闻车在往这里开来。全副武装。”
“我才不怕。”“你是否要接他回来？”青峰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借着这一小会儿的沉默打量着他。他看起来很憔悴。我想这是从三天前报纸上黄濑胜诉，恢复了教师执照，与家人和解等等新闻出现后他就没有好好睡过一个整觉的缘故。黄濑的官司拖了三年，他那么勇敢地和身败名裂的命运、官僚机构般的私立学校、爱尝新鲜却转瞬遗忘的无聊大众斗争了三年，青峰没有在他的身边。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当时我也在场。“这件事请让我一个人解决，小青峰。”“你要继续升学，打你的篮球，答应我。”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三年前我被黄濑请到当场目睹了他们的约定，三年后也是黄濑主动给我打了电话。他和青峰不同，他从头到尾都是个成年人。也许是个有着孩子气的，心里有着乌托邦的成年人。他走的那天天空乌沉沉的像衰老的鸦羽，他发誓要让一些人道歉。留在身后的是一个盟约。后来，下雨了。
我再次光临他们的故事就已经打定主意要为他们写这本书。我的文笔已经在无数的公式报道里变得响亮而粗粝。我提笔多次却总陷入巨大的遗憾。我要写的是两个人的生命。就像青峰无法告诉我他具体梦到了什么那样，我也无法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实的。
新闻车已经来了。高举的话筒像一丛丛黑色的婴儿手臂，闪光灯如坟地上方的闪电那般凌空残酷。我们拉上了公寓的百叶，光线低暗的斗室里，光线与色彩在我们的脸上闪烁。楼下的嘈杂无法打扰到我们。“你同意我写这本书？”他耸了耸肩，从沙发垫下摸出烟来抽。“我们就这样……”沉默里我的嘴唇开始干涩，“这样等他回来？他会从那些劲头和冲锋一般的记者中走过来？”我已经开始没话找话。
记者们有着多惊人的肺。我们在7楼清楚地听着楼下各家记者的嗓门，那声音比鹰隼还带劲儿。
青峰先给我说起的，是他这三年来反反复复做的一个梦。正如我刚刚所说，除非你从经历时就打定主意以后要井井有条地向别人转述，我们的叙述总是杂乱无章的。我不打算在我的写作里修正他。我会忠诚地，记录下来青峰这些穿插着好几个他的梦的，如梦一样混乱的讲述。
像运动神经发达的男孩子那样。他也会梦到层层叠叠的蕨类植物，森林从山岗上走下来。梦到溪水的声音。他梦到他和黄濑在一条小溪边做齤爱。“晴天？”“有时候是。”“有前 戏还是上来就直接……”“每回不同。有时候前 戏长到没了下文，我就直接睡沉了。”“那可真是噩梦。没完没了的前戏。”“还行。就是醒的时候累。”
当我们不再说这些春 梦的时候。真正的话题成为了房间中央的大象。
“你当年是真爱他么？”青峰弹了一下烟蒂，“你觉得呢？”“我只能说出我曾从你这里听来的。”他皱了眉，起身走到了窗边。百叶窗被他的手指拨拉开一条缝。“我只知道当初发觉这件事被传开后，我有多恨那些人。”
我沉默了。在某些冷漠方面，我并不比其余人表现得更优。“跟我说说你们今天的安排吧。是不是会有一个约会？”“不知道。”他很疲惫般揉了揉眉心，“我三天没去学校了。”于是接下来是继续的耐心的等。我这才心凉的认识到一个事实。这段被无数人拿来当丑闻传播的故事，当事人在The End打出之前，竟是在挣扎着把心里名为疲惫的水井舀干，以好给对方一个像样的迎接。爱不爱已经不是现在能够立即讨论的了。
楼下突然传来了有序的、冲向了一个方向的噪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青峰这会儿背对着窗户站着，他的脸板得像一面石膏。“我想你该深呼吸？”他照我说的做了。“我准备好了。”他双手握成了拳头。“是的当然。”“我要下楼去，平静地，和他站在一起。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造谣生事。”“你必须这么做。”“不能激动，不能咒骂那群该死的记者。”“是的这样做会做好。”“我准备好了。”他靛青的眼睛牢牢地看住我，像对着监护人祈求安慰的孩子。“是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而且我会跟着你，我会也在人群里，看着你们。”
他抬脚向楼下走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
记者如潮汛里的鱼群涌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镜头有一个灰色的身影。但我觉得太阳也不能比他的金发更美了。他没有微笑，脸上的表情只是在说着“我在这里。”他隔着人群向我们这个方向看来。人声鼎沸，恶毒的、尖刻的、犀利的、兴高采烈的问话不知从什么缝隙里被找出，嗒嗒嗒嗒冲向他，我都想尖叫，哦见鬼吧你们能让他们先重逢么。反正不论怎样那也是你们必须要在今晚流着口水写的东西。可我在心里的冲破九霄的呐喊无以为继。我看着记者围拥住了回来的黄濑。闪光灯仿佛不是以拍照，而是以致盲为目的攻击着四面八方。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呐喊。那声音与我心里的焦躁如出一辙。
是青峰。他像终究被激怒了一样冲进了人群，挡在了黄濑的左侧，他们没有来得及有目光的交汇。我只能隔着人的脑袋看到黄濑死寂的目光定在了青峰的脸上。
青峰大声吼起来，仿佛不是说话的内容，而是吼叫本身他必须做一样。但是我，还有周围所有的记者都听清了。他握着黄濑的手，满面涨红。“你们可以闭嘴了！我们是真的相爱！你们可以闭嘴了！操这个世界！”
哈，泪水涌上来之前我好想笑。他用三年加一个上午告诫自己不要激动。不要咒骂。但最后还是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闪光灯如倾泻的水银再不罢休，他们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操这个世界。我在心里重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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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有意想把事情说得井然有序，我们的记忆总是杂乱无章的。青峰大辉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怎么也无法在他那原本也不算整饬的记忆行军里拣出他对黄濑凉太第一次心动的缘由。事实上，有很多段回忆在他心里都像“第一次”。在操场上献给他自己的一次进球，在图书馆讨论室里和灰崎打起来黄濑来拉架，脸上有果决而担忧的神情。放学路上他从单车上回头看到黄濑步行于人行道边的身影——从那时起他在他眼中就是一道风景。他把黄濑后来送给自己的影集藏在床垫下，选出了其中的一张随身携带。
就是这张照片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而一场风波如果没有停止，等待着的必定是接下来更大的风波。
我作为社会版的记者，自从跟进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当初这对师生把这座城市连同我们的编辑室闹得如同沸汤。对于当年刚从传媒专业毕业，有着新闻梦想的毕业生来说。他们的存在不仅仅占用了我的热情，还损减了我对这个行业以及对公共大众的期待。我没有想到我会和这个男人成为朋友。并且保持了这么久的联络。在这三年里，如果不把他们当做我的新闻对象，我迫不得已的社论对象，他们只是这世上无数相爱却又好事多磨的情侣中的一例。我看着他从少年慢慢变为下巴上有青苔的男人，即将从公立大学毕业，住在一间单间公寓里，锅碗瓢盆与简洁的床褥之间的距离不超过成人的三步。看出来在接到我的电话后紧张整理过的痕迹，但桌上前几天的报纸也好，放进水池的盘子上的污渍也好，都诚实地告诉一个记者、一位友人这儿主人平素粗枝大叶的生活。
“没想到三年后第一个登门的还是你。”“你该庆幸，已有新闻车在往这里开来。全副武装。”
“我才不怕。”“你是否要接他回来？”青峰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借着这一小会儿的沉默打量着他。他看起来很憔悴。我想这是从三天前报纸上黄濑胜诉，恢复了教师执照，与家人和解等等新闻出现后他就没有好好睡过一个整觉的缘故。黄濑的官司拖了三年，他那么勇敢地和身败名裂的命运、官僚机构般的私立学校、爱尝新鲜却转瞬遗忘的无聊大众斗争了三年，青峰没有在他的身边。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当时我也在场。“这件事请让我一个人解决，小青峰。”“你要继续升学，打你的篮球，答应我。”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三年前我被黄濑请到当场目睹了他们的约定，三年后也是黄濑主动给我打了电话。他和青峰不同，他从头到尾都是个成年人。也许是个有着孩子气的，心里有着乌托邦的成年人。他走的那天天空乌沉沉的像衰老的鸦羽，他发誓要让一些人道歉。留在身后的是一个盟约。后来，下雨了。
我再次光临他们的故事就已经打定主意要为他们写这本书。我的文笔已经在无数的公式报道里变得响亮而粗粝。我提笔多次却总陷入巨大的遗憾。我要写的是两个人的生命。就像青峰无法告诉我他具体梦到了什么那样，我也无法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实的。
新闻车已经来了。高举的话筒像一丛丛黑色的婴儿手臂，闪光灯如坟地上方的闪电那般凌空残酷。我们拉上了公寓的百叶，光线低暗的斗室里，光线与色彩在我们的脸上闪烁。楼下的嘈杂无法打扰到我们。“你同意我写这本书？”他耸了耸肩，从沙发垫下摸出烟来抽。“我们就这样……”沉默里我的嘴唇开始干涩，“这样等他回来？他会从那些劲头和冲锋一般的记者中走过来？”我已经开始没话找话。
记者们有着多惊人的肺。我们在7楼清楚地听着楼下各家记者的嗓门，那声音比鹰隼还带劲儿。
青峰先给我说起的，是他这三年来反反复复做的一个梦。正如我刚刚所说，除非你从经历时就打定主意以后要井井有条地向别人转述，我们的叙述总是杂乱无章的。我不打算在我的写作里修正他。我会忠诚地，记录下来青峰这些穿插着好几个他的梦的，如梦一样混乱的讲述。
像运动神经发达的男孩子那样。他也会梦到层层叠叠的蕨类植物，森林从山岗上走下来。梦到溪水的声音。他梦到他和黄濑在一条小溪边做齤爱。“晴天？”“有时候是。”“有前 戏还是上来就直接……”“每回不同。有时候前 戏长到没了下文，我就直接睡沉了。”“那可真是噩梦。没完没了的前戏。”“还行。就是醒的时候累。”
当我们不再说这些春 梦的时候。真正的话题成为了房间中央的大象。
“你当年是真爱他么？”青峰弹了一下烟蒂，“你觉得呢？”“我只能说出我曾从你这里听来的。”他皱了眉，起身走到了窗边。百叶窗被他的手指拨拉开一条缝。“我只知道当初发觉这件事被传开后，我有多恨那些人。”
我沉默了。在某些冷漠方面，我并不比其余人表现得更优。“跟我说说你们今天的安排吧。是不是会有一个约会？”“不知道。”他很疲惫般揉了揉眉心，“我三天没去学校了。”于是接下来是继续的耐心的等。我这才心凉的认识到一个事实。这段被无数人拿来当丑闻传播的故事，当事人在The End打出之前，竟是在挣扎着把心里名为疲惫的水井舀干，以好给对方一个像样的迎接。爱不爱已经不是现在能够立即讨论的了。
楼下突然传来了有序的、冲向了一个方向的噪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青峰这会儿背对着窗户站着，他的脸板得像一面石膏。“我想你该深呼吸？”他照我说的做了。“我准备好了。”他双手握成了拳头。“是的当然。”“我要下楼去，平静地，和他站在一起。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造谣生事。”“你必须这么做。”“不能激动，不能咒骂那群该死的记者。”“是的这样做会做好。”“我准备好了。”他靛青的眼睛牢牢地看住我，像对着监护人祈求安慰的孩子。“是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而且我会跟着你，我会也在人群里，看着你们。”
他抬脚向楼下走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
记者如潮汛里的鱼群涌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镜头有一个灰色的身影。但我觉得太阳也不能比他的金发更美了。他没有微笑，脸上的表情只是在说着“我在这里。”他隔着人群向我们这个方向看来。人声鼎沸，恶毒的、尖刻的、犀利的、兴高采烈的问话不知从什么缝隙里被找出，嗒嗒嗒嗒冲向他，我都想尖叫，哦见鬼吧你们能让他们先重逢么。反正不论怎样那也是你们必须要在今晚流着口水写的东西。可我在心里的冲破九霄的呐喊无以为继。我看着记者围拥住了回来的黄濑。闪光灯仿佛不是以拍照，而是以致盲为目的攻击着四面八方。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呐喊。那声音与我心里的焦躁如出一辙。
是青峰。他像终究被激怒了一样冲进了人群，挡在了黄濑的左侧，他们没有来得及有目光的交汇。我只能隔着人的脑袋看到黄濑死寂的目光定在了青峰的脸上。
青峰大声吼起来，仿佛不是说话的内容，而是吼叫本身他必须做一样。但是我，还有周围所有的记者都听清了。他握着黄濑的手，满面涨红。“你们可以闭嘴了！我们是真的相爱！你们可以闭嘴了！操这个世界！”
哈，泪水涌上来之前我好想笑。他用三年加一个上午告诫自己不要激动。不要咒骂。但最后还是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闪光灯如倾泻的水银再不罢休，他们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操这个世界。我在心里重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