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死孩子(5)
姐姐嘴巴一瘪,哭得更大声了,“我……我不晓得会这样啊……我只是想多砍点柴……就把桃树砍了……哪晓得,哪晓得砍出血来,从树里头跳出个老女人来……好凶的面相……骇死人了……差点把我骇死了……”
母亲急得在原地连连跺脚,泪花都泛了出来,六神无主道:“这可怎么办哟……这可怎么办哟……你这伢怎么这么不听话?桃树怎么能连根砍死呢?这下出诡了吧!”
说着说着,母亲与姐姐抱头痛哭,我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在我们村历来就有种种古怪的规矩与忌讳,桃树不能砍就是其中之一。并非是完全不能砍,砍些枝桠什么的都没事,但是不能连将桃树连根拔起,至于原因老人们皆语焉不详,只说是容易招来祸事。母亲更是常给我们说桃树有灵,其上居住着什么桃花娘娘……总而言之就是桃树不能彻底砍死。
诸如此类的忌讳与规矩总是很多,比如蛇不能指,打蛇要不就不打,要打就一次性打死,月亮指了会被割耳朵,睡觉前不能照镜子等等……甚至关于睡觉的床摆放问题都很有讲究。一般卧室的床头必须靠着进门的大手(右手)方向,床尾则对着门对面的小手(左手)方向,我有次试图把床头靠到小手处,结果被母亲狠狠斥责了一顿后,告诉了我这些规矩……
但我们小孩子一般都把这些规矩或者忌讳当成是迷信,或者认为大人有意吓唬我们,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即便不小心触犯了顶多会遭来一顿责骂,过后就忘了。再说小小的桃树上能有什么娘娘?住在树上?那世界得有多少桃树娘娘?那就不是娘娘而是妖怪了,起初我对母亲的说法完全不以为然。
而自从发生柱子那事后我对这些民间忌讳有了很深的忌惮,那些不可思议的过往经历也时刻提醒着我,这个世界上有着许许多多始终,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
如今见母亲哭得如此伤心,姐姐砍桃树砍出了血,我心中也跟着打起鼓来。
难道,真的有什么桃花娘娘?可姐姐说是桃树上跳下来个老女人,难道桃树娘娘是个老女人。
我忽然想到那个诡异的梦,梦中的斧子上也沾有鲜血,黑暗中姐姐秃着脑袋被倒挂在树上,树干部位裂开一张血盆大嘴……
莫非梦里的那颗树,就是桃树?
母亲哭了半晌后,又将姐姐搂在怀里好言安慰着,待姐姐完全平静下来后嘱咐她为我们做饭,而后将一些香烛元宝冥纸等祭奠之物装在菜篮子里,让我跟她一起上桃子山,天已经黑了她一个人害怕。
我看了看天色有些犹豫,对桃子山着实有些恐惧感,但又不放心母亲一人上桃子山,只得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进了桃子山后母亲径直走向林间深处,借着微弱的光芒寻到姐姐先前蹲着的地方。林间寥寥无几的几株桃树随着不知从哪吹起的风轻轻摇曳着树枝,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到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桃枝特有的气味。
先前被姐姐连根拔出的那株桃树倒在地上,被砍成了几截,树干断裂的地方有少许类似露水的汁液,但并没有半点鲜血。我弯着身子在四周看了看,也没有发现有任何血迹,顿时有些闹不明白。
母亲一言不发,伸手取下挎着的篮子,从里面取出一些红布,将断成几截的桃树缠了起来,缠得十分之紧,还让我帮忙打结,连桃枝也缠得好好的,我们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桃树各处用红布缠紧。母亲还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锄头,看样子早有所准备,在地上刨了个很深的坑,将桃树重新栽进土里。
等到做完这一切后,母亲开始蹲在桃树前擦着火柴,我则为她挡着风。好不容易火柴燃烧起来,母亲将一摞摞黄纸拿了出来散在地上,一张张烧了起来,每烧上一张纸就念叨一句“桃树娘娘勿怪,姑娘小不懂事”之类的话。
我站在一旁等待着,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林间静悄悄地只剩母亲碎碎的念叨声。我见母亲神色认真地给桃树烧着纸,有些想笑话她的愚昧,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按理说纸钱元宝之类的祭物只能烧给过世的先人,一株桃树,它凭什么享受先人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不是本末倒置么?即便这株桃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
直到所有的祭物全部烧完后,母亲又从桃树上折下一根新鲜的枝桠用红布缠好,这才站了起来,她牵着我的手慢慢朝家里走着,借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天际的月亮辨认着路线,以免被崎岖的小路崴到脚。路上又起了一阵阵的风,吹得母亲头发散乱。
母亲神色轻松起来,告诉我应该没什么事了,桃树娘娘收了祭品不责怪姐姐了。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母亲说道,你没见纸烧起来风就停了吗?而且纸烧得干干净净一点残余都没,那是桃树娘娘笑纳了,表示不责怪的意思。
我略一回想,的确如此,先前桃子山里明明有很大的风,当母亲开始烧纸后风却莫名其妙的停了,现在回家的路上又起了风。
难道桃树上真有个娘娘?我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吴姐家大门镜子上那个菩萨,这娘娘到底是什么东西?莫非和那个菩萨是同一种存在?
母亲见我默然无语继续道,你也别不服气,桃树是真砍不得,至少在我家乡和这里都有这个说法,有的地方又没有这些忌讳,可能只在有些地域的桃树上,住着桃树娘娘这种神仙。
神仙?我看是妖怪吧!我内心冷笑。
回家后姐姐已将饭菜做好,母亲还特意将过年还存着的腊鱼腊肉割了些又多做了两个菜这才开始吃饭,洗完碗后母亲取了三个小酒杯,在其中分别放上一块鱼,一块肉,和一酒杯饭,然后放在院子中央,在酒杯前方的土里插上一根绑着红布的桃树枝。
我们问起母亲,她则淡淡一笑,什么都不说,只是嘱咐我们早些睡。
这个夜晚的月亮大如银盘,照耀得整个村子都撒下了一层清辉,我早早地洗了脚靠在床头,又想起了吴姐,她不在的日子里,再也没人帮我做作业,教我翻译古诗了,也没人牵着我的手带我到处玩,她要是在多好啊,那么好些事情我就不用伤脑筋了,她比我亲姐姐对我还好……想着想着,我依靠在床头连衣裳也没有脱,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凉意所惊醒,小肚子也感觉十分肿胀难受,我迅速跳下床爬到窗户边的桌子上,打算直接朝外尿,这样不用开大门,省事。
我脱下裤子深吸一口气,顿觉下身一凉暴露在空气中,接着无比舒爽的放起水来。
窗外月光无比明亮,院里的景物如同白昼般清晰可见。伴随着“哗啦”的水声,我连撒尿都不老实,将脑袋凑在窗户边朝院里探望着,想看看有没有贼跑到院子里偷东西,结果这一看顿时让我浑身冰凉,连放得正欢快的水都有一部分缩了回去。
皎洁无比的月光下,一个长发女人正趴在院子中摆放的三个酒杯处,面部朝着地,扭动着身子使劲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