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冷清的人影独自坐在偌大的舞台中央,在灯光死寂的黯淡中,他一身雪白的长裘迤逦七尺,下面是纱织的裙,褶皱着铺在猩红的地毯上,隐隐透出些深深浅浅的血色来。
“你还欠我一次承诺。”恺撒听到自己的声音传来,平直的不带一点感情,而回望自己的眼神里有那么无奈不知所措的空洞,如同万象荒芜的宇宙。
他走过去,双手架着他的腋窝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低沉的奏乐从看不到的黑暗处传来,也看不到演奏的人,只有伶仃的大提琴独奏,宛如呜咽。
他架着他在舞台上旋转着,就像抱着一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木偶。那个人的手脚都无力的垂着,被恺撒抱起来后只有脚尖能软软的在地毯的长绒上拖动,再迈不出舞步。
恺撒看到他的手腕脚踝皆是深可见骨的刀伤,经脉两断。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青白的皮肉微微向外翻卷着。而他身上的那一袭白裘在逆光时能看到诡异绮丽的赤色的花纹在流动着,从衣服上一直流到地毯上,融进地毯猩红的长绒里看不出痕迹,仿佛这整块的地毯都是被它染红的一般。
他们一直在跳着舞,整个大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断的旋转、旋转,白衣如同无数被撕下来的蝴蝶的翅,残余的神经挣扎着要做最后的飞行。
可他越来越抱不起他的身体,那个人变得像光一样透明,又像影一样的虚无,眉眼五官都淡淡的化开在空气里。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手从他透明的身体中穿了过去,没有重量温度和触感。仿佛握在手心里的流沙,慢慢从指缝间滑落,越是握紧,越是抓不住。
大提琴的曲调越来越低,低的像被压到了三个秋天发霉的落叶之下,沉闷让人的无法呼吸。楚子航瘫软的脚尖缓缓变作了无数光斑四处逃散,就像在落叶缝隙里安眠的虫们被石块掷到,呼啦一下便不见了。
恺撒愣愣的看着他散落在了红毯上,大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各色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明晃晃的一片全都打到他身上,灿烂的恍如隔世。大厅的门打开,宾客鱼贯而入,人声喧哗。他们都踩在他的血染成的地毯上。
舞会这才刚刚开始。
恺撒醒在自己的车里时已是正午,四周蝉声聒噪,阳光犹如梦里舞会的灯那么刺眼。暴雨在清早时已经落幕,地上还残留些湿湿的水迹也在烈日里蒸发的渐渐淡去,空气里全是草木泥土的清新。
昨夜他找了整整一晚,跑遍了卡塞尔的每一个角落。而那些被大脑自动选择遗忘的记忆始终就在车后紧紧地追着他。他只想快点找到楚子航,无论他在教学楼的小教室里,还是在学校后山的长凳上、在教堂的屋顶上,或就在某条偏僻的路上低着头走着。只要能找到他,他就能理直气壮的把那些追着他不放的记忆给狠狠踢开,再次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们的距离比天涯海角还远,即使是特制的布加迪威龙也做不到。
最后车油也全部耗尽,恺撒的车滑下一长段下坡后撞在了后山一颗粗壮的树上停住。他整个人被惯性直推到了前窗,额角青紫了一块。
那些在他身后叫嚣的奇怪可笑的东西终于抓住了他,他颤抖着拉开自己前胸的西服,胸口不久前才拆线的伤口还那么明显,有着跟周围皮肤都不融合的淡粉色。他之前一直不想去看的。
但都是真的。
这道伤口是村雨刺的,是楚子航亲手用村雨刺的。他怎么现在才明白。
楚子航不想他去找他,如果他非要去找,两个人之间就连最后一点疏远而礼貌的外衣都被撕破了,只剩血淋淋的杀戮。
或许楚子航本人不是这么想的呢,恺撒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但他马上又想起来那个真正的楚子航早在这一切之前就消失不见了。
恺撒抓着胸前的伤口直到那新长出的嫩肉再次裂出血丝,直到他伤口初愈的身体精疲力竭的睡去或是昏倒。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看着车窗前贴着的几片潮湿的枯叶。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决定。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而他现在想的是,他真是恨这个人呀。
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地下现在怎么样了,他对那里如此熟悉,迥然像是一个领导者。
如果他死了,他便忘了他好了,这一刀就算是他活该;如果他还活着,他们就是敌人,这一刀恺撒迟早还会还回去。
恺撒推开车门大步走出去,从今天起他已经毕业了。
活过来那一天,他觉得自己忽然就老了很多,然后都要觉得从前的自己可笑了。
还真像个“白痴”一样呀,爱情从来就不能靠一个人的拼来的,他连自己的骄傲都放下了,
换来这么一个结局。这样血本无归的生意他不做了。
他并非是不愿付出的人,而是他再不想把自己的本钱也输光了。走出卡塞尔的校园,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世界上也还有那么多的东西,要比一个人珍贵,更何况是伤害过自己的人。
恺撒的心里很公平,他只给每个人一次真正背叛他的机会。有谁还想试第二次?恺撒会让他做不到。
“少爷,您的叔父希望您毕业后务必回去一趟。”恺撒推开撞得有些变形了的车门,帕西恭敬的站在车外,似乎已经在旁边候了很久,一片蜷缩的落叶停在他的肩上,仿佛找到了安息的平稳之地。他金色的刘海下露出那一只蔚蓝色的眼,里有些说不明的意味。
恺撒随意的关上车门,他对帕西会随时出现早已见怪不怪了。“你的中文似乎不太好,他到底是‘希望’呢,还是说‘务必’呢?”
他其实很明白帕西的表达,“希望”即是“务必”,“务必”也是“希望”。恺撒故作茫然的盯着帕西的脸。
“抱歉。您的叔父希望您能回去一趟。”帕西也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应该省去哪一个词,微微的一鞠躬后静静的等待着。
“可我偏偏就不想顺着他,怎么办?”恺撒双手向后撑着车面,有些调笑的味道。
“您的父亲也同样希望您能回去一次,他已经很久不见您了……”帕西淡然的补充道。
“他不是一向都是听我亲爱的叔父的意见吗?那个家里难道还有谁‘希望’我回去?”
“恕我冒昧……我。”帕西抬起头和恺撒对视,单只的黄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恺撒等的便是这个时候,他和帕西其实是如此之像,都藏着自己的最凌利的一面,只会在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一点锋芒,这也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那就好吧。”恺撒后仰的身体站直起来,伸手拍着帕西的肩膀,说话的气息在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打到帕西的耳垂上,让他即使再想鞠躬便会贴到恺撒的肩上,只好放弃,笔直的站着任由恺撒伸手搂住自己的后背。
那种冰冷的气味吸进恺撒的鼻腔里——他,和楚子航是一类人。恺撒有些危险的眯起了眼,如同观察着奔跑的羚羊群的猎豹。
忽然的转身,他把帕西反压在了车上,帕西的腰脊贴着车面的轮廓柔软的向后拉伸着,扎在皮带里的衬衣也被扯了上来,若有若无的透出一截修长的腰线。恺撒压在他身上,衣料摩擦,用手温柔的扒开了他的刘海,看着那异色的双眸有着特殊的美感,好像童话里的妖精。
恺撒似乎挑选了一番后对准了那只金色的眼眸猛然用力的狠咬上去,与前面的温柔判若两人,但预料之中的完全没有挣扎,只感觉他的眼睫在唇下快速的颤动着,刺激着恺撒的神经。
渐渐的直到口中有了血腥的气味,恺撒才松开他,有些满意的笑了。帕西的右眼的下眼眶处留下了半月形的鲜红的齿印,金色的长睫毛盖在上面,为那张清秀的脸调出了几分艳丽。
“那就走吧。”恺撒理好了自己的衣服,不再回头。
“是。”帕西的再他身后鞠躬后默默的跟上,波澜不惊的面庞分不清的纵容还是冷漠。
这种人真是讨厌透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