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裂
本文主师父，以亭子借粮，师父送走亭子开始，至亭子被抓停止。

长安。。。
玄奘送了亭子回来，定定望着门外。
暴雨，一条条从天上抽下来，院内树木，扭着枝条在风中乱摆，直若一个个人的躯体痛苦挣扎，躲着那雨的鞭子。直直的雨道子，扯天扯地的砸下来，屋檐下挂下来一排排的水帘，地上只溅起无数的箭头，风刮过来，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又热又冷。。。
玄奘暗暗皱眉，唤了辩机，带了雨具干粮，一起走出寺来。
师徒俩乘了牛车，支支扭扭，一路向南，走不多时，车夫停车挑了帘子，雨声轰然冲进来，刹那间塞满了车内小小的空间，轰然雨声中，只听车夫高声道：师父，雨太大！小的前边去不得了！请两位师父下来自己走吧！
辩机探头外望，只见雨下得比刚才更加紧了。通天彻地，尽是白茫茫的雨水，自己所乘的牛车仿佛置身瀑布中的孤岛一般，一时竟分不清路两边的树木房屋，不由一阵为难，亦高声道：大哥~，烦你行个方便！且将我师徒再载一程，我们多与你些车钱！
那车夫抹了一把满脸雨水，大声道：要敲暮鼓啦！载你们出城，我须今日回不得家。小师父，你且下来走吧！
辩机还待再说什么，玄奘抓住他衣袖，摇了摇头，当先跳下车去。辩机无奈，跟着跳下，风夹着雨水，往人迎面狂扑而来，他甫一落地，不由身子一晃，旋即手臂一紧，身子一稳，却是玄奘伸手过来，只听无边的雨声中，玄奘大声道：怎样——？
雨水“啪”地一下拍在脸上。辩机一口气噎住， 一时竟说不出话，只得拼命点头。又听见玄奘大声谢了车夫，辩机拉低了斗笠，只蹚着没了脚踝的雨水，低头疾走，雨水中，他低着头，只看见玄奘用力拉着自己的一只手，袖子已是湿透了。

安排了什么劫，我先坐稳了，再看。。。

客舍
悦来客舍老板一张圆脸，满脸的热心诚朴，宾至如归。听说是大慈恩寺的师父，当下连连客套，一边招呼小二拿毛巾热汤。
玄奘接过热汤坐下，掀开怀中蓑衣，露出那女童一张小脸儿来。却见她不过五六岁年纪，双目紧闭，面孔黄瘦，不由心中念佛，急忙用汤匙撬开她唇齿，将热水缓缓灌下，一边柔声道：“孩儿，孩儿……”。
那女童嘤咛一声，吃力的张开双目，隔了一会儿，方看清眼前这人：只见他满脸雨水，兀自一滴滴顺着面颊滴落，只一双眼睛，又是焦急，又是怜惜。
那女童身遭大变，此刻见了这双眼睛，心中只觉说不出的亲近，不由伸出一只枯瘦的小手，抓住了眼前这人胸前衣襟，心中一松，又自闭目沉沉睡去。
玄奘心中惶急，忙抬头望了店主道：“施主。这孩儿受了雨，身子怕有些禁不住，还请施主烧些姜茶，拿些干衣来给她才好。”
那店主久经人事，看这三人打扮样子，还有什么不懂。当下连连点头，啧啧叹道：“大慈恩寺师父果然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师父且请换了干净衣物，喝口热水，今日原是晚了，便请两位师父且在上房安歇。师父放心，这孩子小老儿自叫家中女眷看顾她，若是病得沉了，明日小老儿自叫小二去请大夫，小店离着城门又近，便请三位多住在小店三五日也是不妨。”
玄奘感激道：“多谢多谢，老施主真是菩萨心肠。”
那店主口中客套，一边伸出手去接那孩儿，触手之下，只觉那女孩身子滚烫，心念连转，忙将手缩了回来，退后两步，干笑道：“看小老儿这个记性，原是我记差了，今日客房尽是满了，我家女眷，尽去她阿娘家了，实是不方便，照顾不得三位。”
玄奘听得他话风变得飞快，一时愣住，问道：“这，我等多付店钱便是，老施主不留我等，却是为何呀？”

店主站远了拱手哈腰，连连赔笑道：“并非不留三位，今日原是家中女眷不在，店小窄憋，万事不全，招呼不得。啊，对了，师父，你只往南走上二里，那边芙蓉客栈屋子敞亮，服侍人手又多，最是好住。”
辩机急道：“你这老者，好没道理！如今天晚雨大，这孩儿受了风寒，我们又不曾少算了你店钱，如何倒赶我们冒雨往别处去？”
玄奘忙喝止到：“辩机！”转过脸来，求恳道：“施主慈悲，这孩儿刚没了母亲，又受了雨，实是经不起了。若，若果没房间，我们便在这厅堂内坐一宿也使得，只求施主拿些干衣姜茶来给这孩儿，贫僧今夜自看顾她，明日一早，我们便进城去。”
那店主眼睛一转，跌脚道：“实话不瞒师父，这女娃儿周身火热，只怕是时疫。小老儿一家老小，全仗着这店过活，若留下你们，只怕蔓延开来，小店就别想开下去了。再者，这娃儿这病只怕有些凶险，此处离着城门近，我等均是在城内坊中请大夫医治，这周围十里八里，并无医馆，若过得今夜，只怕，只怕。。。。唉，唉！！”一边说，一边连连叹气。
玄奘一呆，他隔着蓑衣抱那女孩，原是不曾碰到她身子。急忙低头看时，果见她双颊潮红，呼吸急促，一惊之下，倏然抬头，单手合十正色向那店主道：“施主慈悲，且拿身干衣来给这孩儿换过，贫僧即刻便去。”
辩机急道：“师父，城门已是关了！”
玄奘摇头制止他，只是不语。那店主只怕他反悔，急手快脚，搜罗了几件干衣并一件蓑衣，赔笑着远远放在案几上，只是不敢近他三人。玄奘谢了店主，替那女童擦干头脸身子，换过干衣，又用蓑衣将她紧紧裹了。穿上蓑衣斗笠，抱起那孩子，低声向辩机道：“走吧。”

师徒二人出得店来，只听得四周尽是哗哗雨声，只客店内檐下挂的灯笼照得一小片地方，狂风一吹，那灯笼穗子横着摆了出去，那一点光亮，只晃动不已。辩机道：“师父，雨势太大，只怕灯笼也无用。城门已关，说不得，只得硬闯了。”
玄奘望了弟子，恳切道：“这娃儿须得连夜进城请郎中才行。我们拼力一试便知。”说罢伸手，将辩机斗笠压了压帽檐，当先大步跨入雨中。
辩机吸一口气，紧紧跟在他身后跨入，抢上一步，两手用力扶住了他的手臂。
四下漆黑，偶尔一个闪电劈下，方照得一刹那雪亮，远远处，只见高大巍峨的长安城墙，一闪即没。。。。
狂风夹了大雨点子，只管裹头盖脸，向着二人打来。官道之上，尽是泥水，两人深深浅浅，顶着大雨疾走，辩机一脚踩空，身子一滑，只听身边师父叫道：“小心！”忙稳了身子，一只芒鞋已被泥水吸住，他拔腿快了，竟只拔出一只光脚来，待要再找，周围不见五指，可哪里找去？只得咬了牙，用力搀住师父，继续往前走。
闪电劈了下来，照亮了官道，依稀可见官边那女孩母亲的尸身。旋即，又是一道闪电，玄奘注目看时，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只见前面官道上竟又添了两具倒毙的尸身，其中一具身量颇小，待他借着闪电细看时，竟是个小小孩童。。。
玄奘心中难过至极，不由紧紧抱住了怀中女童，心中不住默念地藏王菩萨的名号，同着辩机，向着城门而去。。。。

大雨之中，也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到了启夏门。此刻已是将近二更时分，城门洞下躲雨的灾民比方才更多了许多，宽敞的门洞只是挤挤挨挨，大人的叹息声，老人的咳嗽呻吟声，孩童饿了累了的低声哭泣声，只在高大的城门洞墙内来回撞击，低沉滴嗡嗡不已。。。
玄奘甫一步入门洞，忙摘了斗笠，将蓑衣掀开一条缝隙，轻声唤道：“孩儿，孩儿？”那女孩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却是不睁开眼睛。
玄奘心下稍定，只见辩机燃着了火褶，师徒二人，一路绕着地上横竖坐着躺着的人身子腿脚，只在人缝隙中寻着下脚的空地，一边低声道着歉，终是到了门边。门边值岗的军人倚着长矛正自瞌睡，辩机上前低声叫道：“兵爷……兵爷？”
那士兵不耐，闭着眼大声喝道：“大半夜的，鸡猫子鬼叫些什么？！吵醒老子好睡！”
辩机低声下气道：“兵爷，我们捡到这孩儿染上了风寒，症急了，需得连夜进城去看郎中，只求兵爷大发慈悲……”
一语未了，已被那士兵厉声喝断：“什么鸟事！也来吵醒你家兵爷！要进城不难，可有鱼符？！”上下打量了辩机一眼，哼道：“瞧你这幅样子，也不是有的。”挥手道：“滚滚滚！没有长安令所发鱼符，就是天王老子也开不得这城门！”玄奘抢上一步，恭敬道：“兵爷大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孩儿病得实在可怜，求兵爷……”话未说完，已被那士兵一掌推在肩上，直将他推了个趔趄，只听那士兵破口骂道：“你这贼秃，好不晓事！既无鱼符，且滚远些，若走得慢了，你家兵爷大耳刮子掌了上来！”
辩机急忙伸手扶住师父，又气又急，只待分辨，玄奘急忙拽了他袖子，望着他连连摇头，旋又上前，勉强道：“兵爷，并不是贫僧不识法度，贫僧是弘福寺玄奘，这一位是我的弟子，并不是歹人，因今日在路上捡了这孩子，实在病得重了，只望兵爷……”。那士兵听得“弘福寺玄奘”几个字，不由一惊，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哨岗悬挂的灯笼的微光之下，只见眼前这位僧人旧蓑衣下露出一领旧僧袍，足踏芒鞋，满裤腿的泥水，再看辩机，竟光了一只脚。不由心下暗骂：几乎被这贼秃哄了，弘福寺玄奘法师何许人，岂会是这等打扮？一时心头火起，厉声喝骂，一边只用脚踹去。辩机连忙挡在师父身前，一边高声分辨，一边连连后退，玄奘抱着女童，无法上前，又怕辩机受伤，连声叫他，夹杂着那士兵的喝骂，一时间，城门哨岗乱作一团。

几人只顾拉扯，加上周围灾民劝架的，说和的，看热闹的，一时竟是人声鼎沸，谁也没留意到，一阵鸾铃声，夹杂着一片哒哒哒哒飞马蹄声，由远至近，疾驰而来。说时迟那时快。马队转眼间已到了城门洞口，当先一人大声喊道：“闪开——！闪开——！！”马上骑手将缰绳一勒，五匹马儿同时起扬，嘶声高叫——
城门洞内难民慌乱躲闪，挪筐撤盆，挈妇将雏，人声纷乱，不多时让出一条道来。五匹马儿缓步进了门洞，只见原是四匹黑马一匹红马，着了雨水，通身毛色只在灯光之下闪闪发亮，如锦缎一般。马上骑手着雨笠，披油衣，足登油靴，刹那间已到了岗哨前。当先一人翻身下马，自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那守卫，大声道：“长安令鱼符，你且验过了！”那士兵不敢怠慢，急忙取过。
玄奘绕过辩机，上前一步，单手合十，向那骑手道：“这位施主，贫僧路上捡了个孩儿，如今病势沉重，需得连夜进城去看大夫。因没有鱼符，进不得城门。万望施主，大发慈悲……”那士兵好生恼怒，大声吼道：“你这死贼秃，兀自啰嗦！”当即扬手，直向着玄奘脸上挥去~！那红马上骑手“咦”了一声，倏然挥鞭——
那士兵手未挥出，脸上已是重重着了一鞭！当即回手，捂着脸颊大叫起来！
那红马骑手直若未闻，一提缰绳，上前几步，借着灯光，向玄奘微微俯下身来。玄奘只听只听那骑手一笑，道:“玄奘师父，果然是你。”那人竟也不待他答话，只高声向守卫道：“鱼符你可验过了？这位师父，是我旧识，我要一起带进城去。”语音清脆，竟是个女子。
那守卫捂着面颊，一肚皮气，兀自讷讷未曾出声。那女子目光一暗，一个提纵，冲到那守卫面前，夹头夹脑地挥下鞭去！
这一下变起突然，谁也不料到这女子好好地，刹那间说打便打，那守卫躲闪不及，当下已着了十几鞭，只疼得在地上翻滚。
玄奘心下一急，抢上前去，单手抓住那女子马缰，大声叫道：“不可——！！”他突然前冲，又正在那鞭子的去势上，那女子一下不防，只怕伤到他，马鞭既长，当下手腕轻转，鞭稍直在空中一个脆响，竟如灵蛇一般，旋了起来，倏然盘成一圈圈，回至她手中。四周骑手，马上马下，一起喝起彩来！

此刻已是二更时分，一进寺门，只见一人撑着伞提了灯笼远远迎来。
暗夜雨中，只看见灯笼光下那人肌光如玉，眉眼笑意盈盈，却不是瓶儿是谁？
瓶儿因未得两人消息，一直等到此刻。远远见他二人身影大步前来，心下喜悦，快步迎上。不一忽儿走得近了，却看见玄奘怀中竟是抱着什么，不由心下诧异。
玄奘回身望向辩机，只听得他牙齿得得作响，心下怜惜，道：“辩机，快去换了干净衣物，今日早些安歇吧。”辩机双手合十，一鞠为礼，道：“师父，弟子没事，弟子换了衣物便来。”转头向瓶儿道：“师妹，多多费心。”当下去了。
瓶儿望向他背影，见他极力掩饰，但似乎右腿不便的样子，一时心中疑惑，待回过神，竟发现师父已连续叫了她几声，忙应道：“是。”
玄奘眉头深锁，问道：“瓶儿，你圆测师兄在哪里？”瓶儿忙道：“此刻当在他禅房呢，我来引路。”急忙提着灯笼前行，玄奘步履如飞，她勉力跟上。
不一时到了禅房，玄奘只顾不得敲门，一步迈入，沉声道：“圆测……”
案几旁站起个青年僧人，正是圆测。玄奘解开怀中蓑衣，瓶儿忙接了过去，他竟是不觉，几步趋到榻前，轻轻将怀中女孩放下道：“你快来看看这孩儿。”圆测并不多问，趋前一步，单膝跪在榻前，托起那女孩小手，分清了寸关尺三部，调匀呼吸，细心诊起脉来……
原来有唐一代，大乘佛法讲求度己度人，佛法三学中“慧”学有五明的内容，分别为：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内明。其中医方明主医学，药学，咒学。这位圆测，便是医方明的佼佼者。
一时圆测诊毕，轻轻将那女孩手放下，合十恭敬道：“师父放心，是风寒，并不是时疫。这娃儿身子虚弱，心神受激，症虽有些险，圆测自忖，还可救得。”
玄奘心神一松，含笑道：“那便好了。”圆测再施一礼，走到案几前盘腿坐下，抽出毛笔，写起药方来。
玄奘身子一晃，一双小手自身后伸来，扶他缓缓坐倒在榻上。他冒雨奔波半夜，此刻听见那女孩没事，一时竟觉脱力。当下闭着眼睛，摇头微笑道：“瓶儿，为师没事，只是饿的难受。”瓶儿轻声道：“您可又把干粮都分了给人啦，是不是？三七留了粥给您，在灶上温着，我去取来。您先换了衣服，可好不好？”玄奘指指榻上，道：“先给这孩儿换了干衣服。再把粥给你辩机师兄端一份过去。”瓶儿垂目答道：“好。”自榻上抱起那孩儿，用被单裹了，撑伞出门时，却只听见玄奘吩咐圆测道：“……半刻之后，且请各位执事到我禅房来。”

瓶儿抱了那孩儿，在长廊下转了几个弯，越过一个小小月洞门，便到了自己的住所。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有几间空禅房，原是给路远来上香的贵族女客们用的，后来专辟了一间屋子给她和三七两个女儿家住。偶尔茫茫亭子来了，也歇在这院子内。
瓶儿点亮了油灯，轻轻推醒三七，将事情说了。三七爬起来，一手忙忙挽着头发，嘴里叼着簪子含糊道：“这孩儿交给我，熬药什么的我原是比你在行些。”见她犹豫，笑道：“你快送饭去，只怕他们从出门饿到现在。”
瓶儿犹豫了一下，终是擎着灯，从箱子里翻出两件衣服，交给三七道：“这原是我小时候穿的，只怕给这孩儿还是大些，你……”三七已穿好了衣服，笑嘻嘻道：“知道啦知道啦，我的大小姐”，将她轻轻推出门去。瓶儿一笑，到小厨房装了食盒，撑着伞， 迤逦向辩机禅房行来。
到他禅房门前，果见还亮着灯。轻轻敲了门进去，辩机低眉行礼道：“瓶儿姐。”瓶儿一笑，道：“可饿得狠了吧。”一边将菜和粥碗放在桌子上，一边微笑道：“快来吃吧，莫让粥凉了”。辩机缓步，从床边走到桌子边坐下，心内感激，道：“劳烦瓶儿姐了。”瓶儿拭抹了筷子，双手递到他面前，轻声道：“辩机”。辩机抬头，正正撞上她那双含笑的眼睛，只听她柔声道：“你既然叫了姐姐，可就别再瞒着我啦。。。。”还没反应过来，瓶儿已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挪开他手，将右裤腿卷了起来。一看之下，不由心中暗暗叹息。只见他右小腿上，连青带紫，或肿或破，竟是满满的伤痕，忙抬头看他时，辩机垂了眼睛，轻轻说：“给城门守卫踹的。。。”把一晚上的事情略略说完，只求恳道：“瓶儿姐，你莫让师父知道。”瓶儿心下一阵怜惜，不由抬头微笑道：“好。我们瞒着师父，不给他知道。”站起身来，又嘱咐他两句，方提着食盒去了。

再细看几遍, 越发觉得猫猫写的太精彩了, 文风也很大气写实. 一些细节很考究, 比如滂沱大雨中长安暮鼓响起关闭城门,就仿佛观看4D历史记录片般身临其境...
还有对师父的刻画, 那个悲悯坚强正直心怀天下苍生的师父是如此鲜活.....
猫猫一定要再接再励, 多写点

她心里惦记着，要去茫茫留下的药里边找找，可有活血化瘀的药物没有，不由加快了脚步。但耽搁了这一会儿，已是晚了，远远只见玄奘禅房灯火通明，窗纸上憧憧人影。一时只得贴着门溜进去，远远立在门边。
玄奘正问了全寺庙的比丘，沙弥，帮工人数，又问了香积厨，知客僧人数，再问了圆测全寺通医术僧人，回过头来，问了全寺僧舍，粮食，库藏。点了点头，说了自己所见灾民情形，只听得各位执事叹息不已，各自念佛。
玄奘道：“如今暴雨已近一月，眼见大灾已成，我等佛门子弟，自当以慈悲为怀，不可坐视。自明日起，全寺僧人分为两班，除日常课业外，轮流参与周济灾民事务。
道证，明日且在庙门口设三个粥棚，香积厨下僧众及帮工分为两班，再请云水堂拨出十人为帮手，轮流操持，一应粮米柴火，搭设粥棚所需材料，向司库支取。”道证是专门负责全寺饮食的典座，站起来行礼领命，悄然出房布置去了。
玄奘又道：“胜庄太贤，请明日将全寺僧众，由目下十人一舍改为十五人一舍，将西侧僧舍辟出，自明日起亦不再接待香客住宿，客房辟出，收容灾民。现有知客僧并方丈室众僧，负责接待。”两人躬身领命。亦各自布置去了。
玄奘再道：“圆测，请选取全寺上下通晓医方明僧人，再请云水堂拨出二十人为帮手，分成两班，东侧客房辟为病室，只负责照料灾民中病患，东侧单独的小院原是为贵人上香歇脚所用，若有时疫，只放在那里。明日，还请你将防备时疫的药方写出，选取十人，连夜抄写散发，并备办相应药物。事多繁重，多多辛苦了。”圆测微笑道：“弟子义所当为。”行礼去了。
玄奘点了点头，回头向司库说起路上灾民倒毙之事，又商量如何施舍棺木，收敛灾民。那司库名叫法琳，合十道：“师父，灾情重大，只怕以我们弘福寺一寺难以周济，须得连同长安城内其他寺院一起才好。再者，寺内所藏虽富，只不知道这暴雨几时能停，长此下去，难保无虞，不如便由我们牵头，做水陆大会，一来超度亡魂，二来祈求天佑，三来，也好请富户王公布施。”玄奘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又与众僧商量选取黄道吉日做水陆大会，如何布置，如何请其他寺庙协助，一时不已。。
瓶儿将手探入食盒，摸摸碗壁，已是凉的透了。轻轻步出门外，再寻了灶火去温，待她回来时。正听见司库说：“……只是这粮食，若如此布施，只够七日使用了。不如明日弟子差人到城内高价多买些回来。”玄奘轻轻摇头，道：“漕运已断，一时难通，城内粮价已是涨了，四方难民又至，我们若再高价多买，救人亦是害人了。”一时不语，过了一会儿方道：“先支应目下这几日，其他的，为师向富户王公募化便是，明日且将功劳簿拿来。”法琳点头，行礼去了。

待众人走净，已是三更了。
瓶儿轻轻近前，将粥菜放在他面前几案上，玄奘闭了一会儿眼睛，方才睁开，食不知味的扒了两口，轻声道：“瓶儿，那孩儿怎样了？”瓶儿心下叹息，恭敬回道：“三七在看顾，师父放心。”玄奘点点头，看着她一时不语，心知这弟子虽聪明周到，虔心向佛，但出身富贵，父亲爱如掌珠，并没有受过什么苦楚，自己要她做的事，却是要让她受磨难了。
瓶儿一笑，站起来行礼道：“周济灾民，原是弟子等分内事，师父只说哪里需要瓶儿便是。”玄奘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方道：“灾民中原多女子孩童病患，寺庙内僧众尽是男子，颇是不便，为师想着，将你和三七所住院落辟出……”。话未说完，瓶儿已微笑道：“是。明日弟子便托人捎信给爹爹，请他多选几个健壮仆妇，过来帮同我和三七照顾，再捎信给茫茫，请女华佗过来看顾病患。哎呀，三七家开着药铺，亭子又手脚麻利，再加上茫茫这个女华佗”双手一拍，笑道：“只怕弟子没事情做呢。”玄奘知她有意让自己开心，微笑摇头道：“莫让亭子知道。她那里，也为难得紧。”瓶儿道：“哦，是了。我知道师父是今儿晚上让她抄得怕了，怕叫她再来，连粥碗都抄了去。”玄奘忍不住嘿声而笑，端起粥碗，一饮而尽。
旋即道：“瓶儿，将明日要译的经文拿来。”瓶儿心下焦急，不禁道：“师父，三更已敲过了好久，夜已经深了。”玄奘摇头，轻声吟道：“须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却住口不语。瓶儿听他所念，乃是《金刚经》。金刚经乃是佛家入门经书，她自幼便已精熟，当即接口继续吟道：“若人以此般若波罗蜜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他人说，于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一背之下，当即缩住了口。
原来金刚经这一句，乃是说，如果有人用普天下的七宝布施给人，实在是莫大功德，但这功德比不上将经书奥义传授他人的百千万亿分之一。
她心中登时明白，师父是用这句话提醒自己，日夜精进，不可荒废了课业，他自己更是不能荒废了译经大业，只是看师父疲累不已的样子，心中一时竟不知是如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