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一连几个小时不知疲倦地盯住书页边上某个可有可无的图案思索,或沉迷于某本书的印刷式样;把夏日里一天最好的时光用来聚精会神地凝视斜映在挂毯上或地板上的某片奇妙的阴影;整夜整夜地痴迷于一盏灯的火苗或是一团火的余烬;整天整天地陶醉于一朵花的芬芳;毫无变化地反复念一个普通的字眼,直到那声音再也不向大脑传送任何概念;身体长时间地绝对静止不动,直到完全丧失行为意识和肉体存在的意识——这些还仅仅是由一种心力状态所诱发的最普通最不要命的偏狂行为中的寥寥数例,虽说不全然空前绝后,但肯定已超越了分析或解释的范畴。
但千万别误解我的意思。——绝不能将这种由零碎琐事所激发的过分的、热切的、病态的注意混同于人类所共有的爱沉思的癖好,尤其不能与耽于幻想相提并论。它甚至不像人们会猜想的那样是什么沉思冥想的过度现象或极端状态,它从本质上与沉思和幻想有根本的不同。举例来说,当梦幻家或狂热者对一件通常微不足道的事物感兴趣之时,他们会在由此而生发出的一大堆推理和启迪中忽略那件事物本身,他们那个白日梦的结尾常常都充满了华美的色彩,而当梦醒之时,他们沉思的诱因或第一原因早已烟消云散,无影无踪。在我的病例中,首先是诱因绝对微不足道,尽管由于我病态的幻觉,它呈现出一种折射的非真实的重要性;其次是很少推理,如果有推理的话,那少有的推理也紧紧围绕诱因这个中心;其三是这种沉思冥想绝不愉快;最后就是当冥想终结之时,其诱因非但不会消失,反而会被夸张到超自然的地步,这也正是我这种疾病的主要特征。一言以蔽之,这种脑力的特殊运用,于我就是我已经说过的凝意,而于白日做梦者则是思辨。
我的那些书,在这个新时代看来,即使它们实际上并不足以造成神经错乱,但就它们富于想像且不合逻辑的内容来说,也会被人发现其本身就具有神经错乱的特征和性质。在那些书中,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位著名的意大利人科留斯·塞昆达斯·库里奥的论著《论上帝福地之阔》、圣奥斯丁的杰作《上帝之城》和德尔图良的《论基督肉身之复活》,最后一本书中那个似非而是的反论句(上帝之子死了,荒谬但可信;他又复活了,不可能但真实)曾使我一连几个星期殚精竭虑但终归徒然地对其进行研究。
从被微力所动摇这一点来看,我的精神似乎与托勒密·赫斐斯蒂翁所讲到的大海中的那块岩相似,那块巉岩在人类的攻击和风浪的震撼前都岿然不动,只在那种被叫做日光兰的花的触及下才瑟瑟颤抖。虽然在一位轻率的思想家看来,贝蕾妮丝不幸的疾病使她精神状态产生的巨变无疑会给我刚才一直费力解说的我那种病态沉思提供许多诱因,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我清醒之时,她的不幸的确使我感到痛苦,她美丽而温柔的生命所遭受的毁损的确使我非常悲伤,我也并非没有经常地苦苦思索是什么惊人的力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成了如此奇怪的巨变。但这些心理活动并不具有我那种疾病的特征,而是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的正常思维。与我的病状特征相符的是,我错乱的神经完全沉溺于比精神变化更不重要但却更令人吃惊的贝蕾妮丝的身体变化——沉溺于她身躯相貌那令人震惊的完全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