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安了，去听戏，我召你

（漆金阁台，檀香敞室，尽是一派闲适意味，经了登基，选秀大典，这般逸和反是回味。览旧书史卷常见宫中多是浮华表里，奢度光阴，如今且算是尝遍，滋味——到底不如往昔暖贴，大抵年岁愈长愈念着一字舒，耳际是晏平字句相关后宫的话声儿，方听来叶氏，心思却转到了另一边，眼眸淡淡扫过面前红幕喧闹的戏台，一手两指并压过绣祥云暗纹的袖摆，扬手搁下描有金字戏曲录的帖子，手腕处唯一的成色略劣的翠玉镯随着动作发出声不大清脆的轻响，伴着轻响落下同时，一声不疾不徐的腔调静了满阁）
‘关雎宫册位新人，想是比旁宫热闹几分——’
（话至此却没了下音，晏平到底是伴我长久的，伶俐恭敬搭了声‘荣淑仪有太后惦念，十足福气。’乍一听她这般言辞心底也不禁莞尔。是啊，自家侄女哪有不惦念的，也未多言，只示意她去召了荣丫头，一边儿又拾了戏曲金录细细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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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枝狰狞，寒风凛冽。红瓦宫墙里的一切都仿佛依稀还被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择一身明亮的靛青裙裳，璇移一地迤逦，我还没曾将这大大小小的宫殿都走遍，却也知道这里最富丽最能让我求得一方心安的地儿，在哪一处。藕臂轻搁在银镜柔荑之上，梨园的路本没有这样远，却因我走得极缓，端是耽搁了些时辰。
自幼我便明白，姑姑的光芒，足以照耀整个苏氏，而今朝我立身于此，满怀着众人的期许，自然也包括她的，她心中必定亦希望有朝一日，苏绾歌三个字，也足以照耀整个苏氏，甚至是，整个后宫。耀眼夺目的三个字映入眸中，唇畔不觉漾开一圈笑意，叶氏云氏，乌合之众凑在一块儿又如何？我独有的血缘之情，你们，任谁都没有。那要妄想动我分毫？不如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熟悉身影在前，一如既往的雍容气度，与当初一般无二。逶迤上前，盈然施礼。
：绾歌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长乐。

（自晏平领旨亲自去召人，双眸专注视线便没一刻从曲录里转开，慢观细选来梨园戏曲，但闻梨园教坊总管字句清晰禀曲儿，须臾，终择一曲赤白桃李花欣赏，法曲之乐，总比旁的吸引人些。恰此时，九棠领人捧来红漆宽盘，略一抬眸扫过漆盘上头的物什，端是极其精致华贵的锦缎，九棠细禀来此乃巴蜀进贡之蜀锦，尚宫局特地奉来过目。闻罢，眸光掠过层面花色，兴致略是阑珊，到底不年轻了，兴不起对这般物什的兴致。沉吟片刻，思绪转过心头，正待开口言语，却见晏平引了荣丫头进门，目光直视而过其恭谨无违周全礼数，眉眼微弯浮出笑意温慈）
‘你也着实逢时而至——’
（声落徐缓一凝，透着亲切无疑的语气回荡于阁中着实暖了人心头，稍一抬臂示她起身，口中话语亦接了下去）
‘巴蜀新进贡了三匹蜀锦，你且去挑样自己中意花色让尚宫局裁件新衣好好妆扮妆扮。哀家瞧你这一身靛色穿着，总觉着过于稳沉了些……’
（言辞间，自有伶俐宫女会意捧了漆盘上前，也未去瞧，只就着话茬徐缓道了尾，这般语调自有番意味。哀家明晓，如今后宫皇后之下，独她一位掌权之妃难免生觉几分压力，虽是侧，却已重极，毕竟她若有失，累及是苏氏一门。而这一门荣辱，于她这般稚芳年华也的确沉重了些，故而有些事，哀家能掌，自不会要她去承，反之，她必承的，哀家自然绝不会去偏护）
‘你正值芳华正茂，合该搭些明艳花色方衬得——切莫叫这稳沉压了你的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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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未化，周遭仍是一派无暇的洁白，戏台之上仍未开幕，却能听闻众人忙碌准备的声响，那熟悉的清悠之词传入耳畔，才解了几分拘束。是呢，到底这偌大六宫，纵使所有人都要与我为敌，却也依旧得顾念我与太后的姑侄情分而忍让我三分，如若不然，那未央宫的叶氏，恐早就巴不得将我置于万劫不复，以泄心头之恨。可我，何曾惧过。行走在这红瓦宫墙之中，最能教我开心的，莫过于，看着那位皇后娘娘端着一副温婉柔善的皮囊，日日对着她恨之入骨，让她芒刺在背的我。
按着她的示意缓缓起身，眸光随她纤指而望，面上浮蕴的愉悦欣然概不掩饰。今朝六宫里，处处都瞪大了眸子想要瞧我关雎宫与未央宫的硝烟，小叶氏得蒙圣恩，却极‘凑巧’的赐居关雎，这个中的缘由我懒得探究，却也实在喜闻乐见。圣宠于我，并非那么重要，素来苏绾歌所求都再清楚不过。而与甘露殿的主人，我却更宁愿报以表兄妹的情分，或许，争宠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面对那样一群女人，我亦不外如是，用着手段。然而，每每面对他，我总在想，相比一个满心算计去争宠的女人，是不是一个感情单纯的表妹，更容易做好，也就，更容易长久，不衰。
：总是姑母最疼最念着绾歌了，这么好看的花色，赶明儿穿出去，一趟定省下来，可要教六宫上下都羡慕极了。
悠然步至那三匹蜀锦跟前，繁复明亮的花色极精巧的模样，自然夺人目光。柔荑仿若无骨轻抚在上头，末了，择起那虞美人与杜鹃花样的，旋身侧眸，笑靥如花。
：姑母说，哪一匹与绾歌，更合适些？

（温容凝视她面带欢色细择来两匹蜀锦，忆起她适才于耳际的字句言辞，唇角不由自主弯了弯，眸光从左往右掠过锦色，一匹牡丹纹，一匹虞美人，一匹杜鹃花，各有千秋，只寓意来说，虞美人杜鹃花两样较比牡丹到底略逊一筹。话虽如此，而诸般事物所求，却从不在其寓意，孤如是，苏家亦如是。视线自蜀锦往她身上一凝，含笑语气无形敛了分）
‘哀家瞧这两匹纹样都不合适与你。’
（纹样，花色自有不同，便如合适与否，无碍其他一般，终究在人，不在物）
‘然事有轻重，这纹样便是轻。也莫拘了，尽挑样你偏爱的便是。’
（语毕，着她坐于身旁，示意晏平令恭候身旁已久的梨园总管排开曲目，一声声丝竹管弦如耳确也新鲜。眉目透出笑意不觉深浓，而眼角尾纹也愈见了年岁）
‘从来只闻梨园清乐如何的好，现今听来也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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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这样姑母说了，绾歌自当率性择之。
唇畔勾勒出一道恰到好处的暖弧，牡丹真国色，以个中意味而言，又岂是虞美人与杜鹃可以比拟。今朝立足六宫，我肩上所负断然不会是我一人荣辱，断然不能容忍自己行错半步，然今日有姑母一言，来日纵使叶氏不满，刁难，却终究动不了我分毫。言笑晏晏，便就让银屏去收下了那一匹牡丹。盈然落座在姑母身侧，恰逢丝竹声起，婉转清悠，较之那听惯的咿呀唱词，也觉新鲜。
：姑母今朝金口一开夸赞两句，赶明儿啊各宫的人都要往这梨园来，听这曲赤白桃李花了。那往后绾歌想听倾杯乐，可怎么好。
言辞夹杂撒娇嗔味，抛开这宫里繁琐沉重的一切，在她与陛下面前，我从来愿意只做一个乖巧贴心的侄女，和温婉单纯的表妹。计较利益，在乎得失，亦只是面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外人，从来不关乎这份温暖于心的血脉亲情。我不愿被妒恨或是利益蒙蔽了双眼，再蒙蔽了心，至少今朝，我还能分得清，看的透。

（犹自听她女儿娇态尽显的嗓音回回转转，华台上曲过绕梁，正如此刻心底对她的率性残存些微诧异般，余意尚存。牡丹国色，哀家若没记错宫内向来只允上殿着佩，此刻她的率性，细说来确是僭越了。然而哀家心里到底没有问罪的念头，不因她姓，不因私心，只在哀家信这孩子，会有分寸。哀家非孤陋寡闻，自识地位身份转变能令人有怎般各异，年轻一辈儿的心思，哀家又怎会不知一二？而这些小物小事，多是无伤大雅，哀家也不愿干涉。然而此刻，哀家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大抵人老了，总爱瞎操心，但哀家必是盼着她们都能明晓轻重，辨得是非，莫稚气了才好）
（思转千般，眸光不觉沉了一沉，未急开口，抬袖一挥示众人退了丈余外，复言）
‘新曲旧调，总有听腻的时候，梨园戏曲总是不缺的。’
（沉和腔调透着些温然，却终究不比适才慈爱，由始至终凝在她身上的目光此刻凌厉了一分，唇齿间徐缓声线并无起伏）
‘你要不愿同旁人一道，哀家无妨赐你一座楼阁，梨园地界甚广，又何须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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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角含笑听着姑母言辞，我想我大抵还是有所顾忌，牡丹真国色，今朝这匹花样接过，明日一传，又该教关雎宫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巴不得我不知轻重落到叶氏手中，再不得翻身。面上依旧端着云淡风轻的娇笑，从来只有在姑母面前，苏绾歌才能够毫不伪装，率性而为，只因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亲情，我只会，不计一切的永远站在姑母身边，生生世世。
：姑母惯爱打趣绾歌，哪里是不爱与旁人一道，是就想要陪着姑母一块儿听。偌大后宫，可不就是姑母最疼着念着绾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