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佩文要马克

001
周围安静地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佩托拉置身这毫无生气的寂静之中。仰着头，身体紧贴着树干，仍然保持着刚才被女巨人踢到树上时的姿势。
此刻，女巨人的踪影已经消失不见，同伴们也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的声音。四周的寂静之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任务失败的惨淡气息。
——我们，输得还真难看啊。
仍然不甘心地这样想着。血液流进眼睛里，映得天空都是一片骇人地血红。佩托拉能够感觉到生命正在迅速地从这个身体中消失——她能听得见它们流逝的声音。
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兵长的身影。在清晨浅金色的微光之中，仍旧是那样傲慢而又不羁的一张脸，命令她说，这一次也要给我活着回来。
兵长……
她最爱的，利威尔兵长……

插楼

002
会成为号称人类最强战士的利威尔兵长的部下，这是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最初参加训练兵团也只是为了能够加入宪兵队去往安全的内地，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发热地就选择了最危险的调查兵团。或许从一开始，她的心中也存有驱逐巨人，重新夺回人类的土地这样庞大而又幼稚的志向。
自由之翼，是调查兵团的纹章。这一支承载着将人类从恐惧与牢笼中解放出来的希望的队伍，尽管聚集着士兵中大部分的精英，每一次墙外调查的死亡率仍然高得令人生畏。人类与巨人之间过于悬殊的差异，即使是立体机动装置也无法弥补太多。向没有任何保护，充满未知的巨人的领地里进发，这样的举动本质上和自杀无异。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走出城墙的尝试。
究竟怎样才能将人类从笼罩了百年的恐怖之中解放出来？又怎样才能从残暴又强大太多倍的巨人手中夺回失去了的土地？或者说，这样的事究竟有没有可能做到？佩托拉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当真正走出高墙，与巨人直面相对的时刻，一切热血的决心和志向都会在瞬间化作虚无，在残酷的现实中没有任何作用。在那样的时刻唯一真实的感觉只有恐惧，庞大的如同要将人吞噬一般的恐惧。
她至今仍然记得那种感觉，无论时隔多久都一样清晰并鲜活。第一次走出罗塞之墙的时候她加入调查兵团仅仅十五天，甚至都还来不及得到正式的编制。她所在的分队在行进的路上突然遇到巨人。当曾经只存在于传闻中，书本中，训练模拟中，以及自己各种可怕的假象中的怪物真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当恐惧已经让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手中还有利剑。无法战斗，无法反抗，只是瘫软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丑陋的巨人一步步靠近，向她伸出手。
自己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是那一瞬间脑中仅存的想法，形成于被死亡紧紧掐住咽喉时的窒息感。而他就在这时出现，伴随着立体机动装置的轰鸣声，手中闪烁着刀锋寒冷的光。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巨人应声倒地，在阵阵白烟之中，她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传说中最强的人类，利威尔兵长，悬吊在半空中，只俯身看了她一眼。她无法忘记那个眼神，冷漠的，高傲的，却无比坚定而强硬的眼神。
“站起来。”
他命令道，声音冰冷，不带有任何情感。
“站不起来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喂巨人好了。”
留下那句话后他的身影就消失了。那场战斗中他在她面前，也就停留了这短短的一刻而已。而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像是终于醒悟过来一般。
——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可是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呢。
眼前又有一只巨人正在靠近，和刚才的场景几乎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她眼中的迷茫与恐惧正逐渐被另一些东西所取代。
另一些，和兵长眼中的光芒，相类似的东西。
——我可不是为了死在这肮脏的地方，才选择走上了这条道路的啊！
用力地按下按钮，她飞腾到空中，绕到巨人的后方，瞄准了颈后那曾经在训练中无数次瞄准，无数次砍杀的，最致命的位置。
——我，是作为人类的战士，才愿意献出心脏的啊！
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地砍了下去。巨人痛苦地嚎叫一声，然后倒了下去，身体开始腐烂，蒸发。血溅到她地身上，比想象中的更为滚烫。
之后的战斗中，佩托拉一共猎杀了两只巨人。作为一个第一次参加墙外调查的新兵，在那一次伤亡惨重的任务中存活了下来。
再一次遇到兵长是在战斗结束后，调查兵团重新集结并且正准备返回墙内的时候。她机械般地着跟着部队前进，神情恍惚。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巨人的血的滚烫温度，但她却几乎分不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又一场噩梦。
他骑着马从她身边经过，仍然是低头只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地挑起嘴角。
“哟，还是活下来了啊。”
她愣了一秒钟，然后便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了起来。佩托拉自己也不知道这冷淡又普通的一句话到底是触动到了她的哪根神经，只觉得那句话就好像是符咒一般，让刚才在战斗中压抑着的情感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再也无法停止。
后来那天她哭得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只得任由着她一路哭着回到罗塞之墙内。
她还记得那一时刻天空的样子。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天气，阴沉了一整天，还零星下过一些雨。但在黄昏时分云突然散开了，在满目橙黄色的光线里，放晴之后的天空有着非常美好的日落。

003
自己是被兵长亲自点名到他的分队去的这件事，佩托拉自己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那个刚开始吓得一脸蠢样，之后表现得倒还不错的家伙，就让她到我的分队来吧。”
别人的转述中利威尔兵长的原话，已经不知道在佩托拉的脑内重复了多少次。略去不怎么光鲜的部分，每次想起都还会觉得很得意。虽然她到现在仍然不明白，兵长为什么会选择了那个一开始表现得那么软弱又糟糕的自己。
记得第一次去利威尔分队报到那天，兵长巡视着新兵的时候，目光在她身上特意多停留了几秒钟，嘴角甚至还似有似无地带着些戏谑的笑。
“你们都给我记住，从现在开始，在战场上要是还心存恐惧的话，就只能等着成为巨人的饵食。”
之后的讲话中多出了这样一句话，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却也没有理会她涨得通红的脸，紧接着对着面前的新兵大声地说道：
“准备好，献出你们的心脏吧！”
激励人心的话从一向冷面的兵长口中说出，强烈的反差感带来意想不到的热烈效果。于是她也跟着周围热血沸腾的新兵们一起举起右手，郑重其事地，用力地执于胸前。
“愿为人类献出心脏！”
其实也不是没动过开口询问的念头。不过她很清楚即使真的问了，也只会得到兵长一个不屑一顾的白眼，以及“你是在质疑我选择部下的能力吗”这样的回答。
佩托拉想，原因什么的又有什么要紧呢。重点是，她是被他选中了的人，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004
而利威尔兵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一开始的印象是意外的很矮。之后发现还有暴躁，粗鲁，难以接近，以及那近乎神经质的洁癖。
有时候竟然还会很孩子气，会因为部下没有把房间打扫的足够干净这样的事情而大发脾气，要劝好久才行。
总之，与之前所想象的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的形象完全地不相符就是了。
佩托拉一开始也难免地因为这样过于颠覆的形象而失望过。但时间久了，习惯了兵长的种种奇特个性之后才觉得，这样并不完美的兵长才是真实的，一个英雄真正应该有的样子。
而且，也只有他们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部下才知道，作为一个上司，他毫无疑问的是最可靠，也是最重视自己部下的一个。
作为调查兵团中最精英的团队，利威尔分队每次被分配到的任务都艰险无比，也因此难以避免地成为了兵团中死亡率最高的一队。
由有实力的人去完成最危险的任务，这是调查兵团一贯的原则。兵长无法提出异议，他也信任自己队中的战士们的能力。每一次与巨人直面交战，他当然希望自己的部下都能够活下来，但当死亡无可避免的时候，他至少希望部下能够死得不那么痛苦，不那么凄惨。
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即使他已经想尽办法在战斗中最大程度地去保护自己的部下，但在这群巨大的食人的怪物面前，他的力量也不足够帮助。
即使他已经是人类最强，即使他是所有部下眼中的依靠和希望。
与她同时加入利威尔分队的同伴大部分都已经悲惨地死在巨人的口中，只有她还倔强地活着。所以没有人比佩托拉更加懂得，每次同伴惨死时兵长心中的不甘与无奈，尽管他从来都不会将这些表现出来。
所以那天，当兵长握住垂死的同伴的手，郑重地说着我与你约定，一定会将所有巨人全都猎杀的时候，她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
“呐，佩托拉，你说这家伙，听到我最后的话了吗。”
望着死去的同伴，兵长这样问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脸，没有悲伤，也没有动摇。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佩托拉没有别的选择，尽管她心中也并不确定兵长最后的话对同伴们徒劳的死亡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她必须要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好让他一直紧绷着的心也可以得到些许的安慰，即使再微小也好。
“我想他应该听到了。因为，他看上去像是放心地睡着了一样……”
“那样就好。”
不再有多余的话语，利威尔起身准备投入新的战斗中去。身影坚定，一如往常。自由之翼的纹章在他身后飘扬。
其实这个纹章，这份期许，于他，是无比沉重的负担吧。
佩托拉忍不住这么想着。她做不到他那样的坚强，在撤回特洛斯特区的路上一路都止不住地在哭。
她是在为什么而哭呢？
因为失去同伴的悲伤？因为不忍看到兵长如此辛苦的样子？
还是因为恐惧？
因为自己也将这样徒劳无获地死去的恐惧？
这时利威尔在前方突然停下马。佩托拉回过神来，也赶紧停住马。正在疑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兵长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块手帕。
“擦干净。”
“……诶？”
“任务还在进行中，部下却在边上哭个不停的话，作为长官是很困扰的。”
“啊！对……对不起！”
佩托拉这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把眼泪擦干净，于是慌忙接过手帕，用力地擦着眼睛。
雪白干净的手帕，是兵长平时从不离身的东西，带着树木和钢铁的气味。那是属于兵长的味道，在这充满血腥气味的战场上像是某一种象征，刺激着心中某一种感情突然的剧烈的萌发，眼泪也愈发地停止不住。
“对不起……利威尔兵长……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
出乎意外地，利威尔并没有开口斥责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害怕吗？佩托拉？”
“并……并不是害怕。”
佩托拉止不住地啜泣，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就这样……什么都没做，就毫无意义地死去……”
这个回答让利威尔愣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
“别说蠢话。”
“可是兵长……今天牺牲了这么多的同伴，却什么都没有……什么成果都没有得到……”
“……”
“我们在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呢……只能看着同伴们一个接一个被巨人吃掉，却没有办法……啊！”
她的话被打断了。利威尔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迎面对上他深色的眼睛。
她从来都不曾距离兵长这么近，不曾这么直接地看着兵长的眼睛，慌张地想躲开，但却挣脱不开他手的力度，只能面对。
“听好了，佩托拉。我分队的那些家伙也好，调查兵团的其他人也好，大家的死都不会是白费的。因为我，一定会消灭所有的巨人，把这些家伙们豁出性命所追求的东西实现来给他们看。”
利威尔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容质疑，不容反驳。
“以及，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再允许我的部下这么轻易地送命。明白了吗？”
佩托拉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直面的深色眼睛，目光无比的尖锐，却又坚定而从容，好像没有东西可以熄灭这双眼睛中存在着的光芒。
与那一年的眼神一模一样呢。
经历了这么多的失败与死亡，他眼中的光芒，竟然一点都不曾改变。
“是！”
听到她的回答以后，利威尔才放开手，调转马头准备继续前进。
“明白了的话，就赶快给我跟上。”
“是！兵长！”
佩托拉紧紧地跟在兵长身后，一边努力地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刚才，他是因为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安与动摇，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在安慰她吧。
从来都是不在乎的表情，却总是能够注意到周围人的心情。
从来都不曾出现过悲伤和痛苦的表情的那张脸背后，却默默地已经把痛苦化作了力量。
从来都不曾忘记过，每一个人的牺牲，他们的夙愿，以及他做出过的承诺。
这就是只有兵长才有的，不动声色的温柔吧。
这样想着，佩托拉紧紧握住手中的手帕，用力地擦去眼泪。

005
后来，被利威尔兵长选入调查兵团特别行动班，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自从加入调查兵团开始，就一直在兵长的身边，努力地活到了现在。那个第一次墙外调查时吓得不知所措的自己，也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兵团的精英了。
但佩托拉知道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成为一个优秀战士的资格。自从那一日，在巨大的恐惧中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偷偷地背弃了当日许下的誓言。
曾经将右手牢牢握拳，用力地置于胸口，发誓要为人类的复兴而献出自己的心脏。
但她却已经决定，她的心脏，她的一切，都只愿意献给一个人。
只愿意献给她最爱的，利威尔兵长。

006
——呐，兵长。
——其实一直很想问你，究竟是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为什么选择了四年前那个软弱，又胆小的我呢。
视线愈发地模糊起来，已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佩托拉记得曾经和利威尔兵长谈论过死亡。那个时候兵长说，死亡或许就像一扇黑色的大门，一旦走进去就再也找不到出来的方法。他还对她说过，你啊，给我好好地待在门的这一边就行了。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很快就要走进那一扇再也无法走出来的黑暗大门之中。对她来说，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再有战斗，不再有杀戮，不必再强迫自己去克服与巨人相对是的恐惧，也不必再承受不停失去同伴的悲伤。那扇门后面有的是永恒的安宁与沉睡。
只是不再有他。
如果说人死之前，一生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重演一遍，那此刻她的脑海中为什么全部都是四年来与兵长相处时的点滴呢。
明明是最她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段时光，每天都与死亡相伴而行，在其阴影之下挣扎着生存。但为什么此刻却还觉得，有这么多幸福的回忆呢。
只是因为有他存在，而已吧。
如果利威尔兵长此刻看到她，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印象中兵长从来不会在同伴的尸体之前停留很久，只是面无表情地匆匆看一眼，然后便转身投入新的战斗中去。
但她知道他不曾忘记他们。他会记下每一个同伴的牺牲，然后将他们的意志化为自己的力量，化为斩开人类通往自由之路的力量。
此刻的她，扭曲着，浑身是血，即将成为一具肮脏的尸体的她，若也可以化作他的力量，也就可以不再有遗憾地，笑着死去了吧。
“这一次，也要给我活着回来！”
早晨出发前兵长对她下的那一道命令，似乎是预见了什么不祥的结局一般。那语气中些微的不安竟然不是她的错觉，而是真实又无比残酷的，在前方不怀好意地匍匐等候着的，她的命运。
——呐，其实一直想要告诉你，能够被你选中，成为你的部下，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只是对不起了，兵长，这一次的命令，我无法完成了呢。
冷风吹过树梢，带起沙沙的声响。那声音那么熟悉，就好像是有人乘着立体机动装置穿行而来的声音。
那一瞬间，利威尔兵长好像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在立体机动装置上看着她。与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是如此相似。那一天他就是这样地看着她，冷着一张脸，毫无感情地只对她说了一句给我站起来。
佩托拉知道这一定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因为在她那早已失焦了的眼睛中，兵长的面容是如此清晰。他久久地停留在她的面前，像是不愿意离开一般。而他那总是冷漠而不羁的脸，此刻正被另一种表情所占据。
一种她从来没有在这张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一种她无法想象会出现在这张脸上的表情。
一种名为悲伤的表情。
——再见了。我最爱的，利威尔兵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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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掩面奔走~
求轻拍~

好文。。看的好感动

好棒好棒求勾搭

写的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