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哀歌

一
我由冬的残梦里惊醒，春风吻着我的睡魇低吟，晨曦照上了纱窗，望见往日令我醺醉的朝霞，我想让多彩的云流，再认认我当年的颜色。
披上那件绣着蛱蝶的衣裳，姗姗地走到尘网封锁的妆台旁，呵！明镜里照见我憔悴的枯颜，像一朵颤动在风雨中苍白凋零的梨花。
我爱，我原想追回那美丽的皎容，祭献在你碧草如茵的墓旁。谁知道青春的残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二
假如我的眼泪真凝成一粒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缀成绕你玉颈的围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颗颗的红豆，到如今我已替你堆成永久勿忘的爱心。
哀愁深埋在我心头。
我愿燃烧我的肉身化成灰烬，我愿放浪我的热情怒涛汹涌。天呵，这蛇似的蜿蜒、蚕似的缠绵，就这样偷去我生命的青焰。
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的梦吧，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

三
明知道人生的尽头便是死的故乡，我将来也是一座孤冢，哀草斜阳。有一天啊，我离开繁华的人寰，悄悄入葬，这悲艳的爱情，一样是烟消云散，昙花一现，梦醒后飞落在心头的都是些残泪点点。
然而我不能把记忆毁灭，我把埋我心墟上的残骸抛却，只求我能永久徘徊在这垒垒荒冢之间，为了看守你的墓莹，祭献那茉莉的花环。
我爱，你知否我无言的忧哀，怀想着往日轻盈之梦，梦中我低唤着你的小名，醒来只是深夜长空孤雁哀鸣。

五
我整天踟蹰于垒垒荒冢，看遍了春花秋月的不同风景，抛弃了一切名利虚荣，来此无人的旷野，哀吟缓行，我登了高岭向白云苍茫的西方招魂，在绚烂的朝霞里，望见了我流落的希望陨星。
远处是烟雾冲天的古城，火星似金箭四处飞游，隐约地听见刀枪搏击之声，那狂热的欢呼令人震惊，在碧草萋萋的墓头，我举起胜利的金觥，饮吧，我爱我奠祭你静寂无言的孤冢。
星月满天时，我把遗我的宝剑纤手轻擎宣誓长空，愿此生永埋英雄儿女的热情。

六
假如人生只是虚幻的梦影，那我这些可爱的映影，便是你赠我的全生命，我常觉你在我身后的树林里，骑着马轻轻地走过去，常觉你停息在我的查前徘徊，等我的影消灯熄，常觉你站在我低垂的雪帐外，哀对月光而叹息。
在人海尘途中，偶然遇见个像你的人，我停步凝视后，这颗心啊，便如秋风横扫落叶般冷森凄零，我默忍我已经得到爱的心，如今只是荒草夕阳下，一座静寂无语的孤冢。
我的心是深夜梦里寒光闪烁的残月，我的情是青碧冷静永不再流的湖水，残月照着你的墓碑，湖水环绕你的坟。我爱，这是我的梦，也是你的迷雾能够，安息吧，敬爱的英魂。

七
我自从混迹到人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我才知道是谁。
记得也是这样的夜里，我们在河堤的柳丛中走过来，走过去，我们无语，心海的波浪也只有月儿能领会。你倚在树上望明月沉思，我枕在你胸前听你的呼吸，抬头看见这苍黑的翼是我们的命运时，应该怎样？
我认识了快乐，也随来了悲哀，接受了你的热情，同时也随来了冷酷的秋风。往日，我怕恶魔的眼睛，白牙如利刃，我总是藏伏在你的腋下趑趄不敢进，你一手执宝剑，一手扶着我践踏着荆棘的途径，披奔那如花的前程。
如今，这道上留着斑斑血痕，恶魔的眼睛和牙齿是那样凶狠，但是我爱，你不要怕我孤零，我愿用这一纤细的玉腕，建设那如意的梦境。

八
春来了，催开桃蕾又飘到柳榆，这温柔慵懒的天气真使人恼，她似乎躲在我眼底下有意缭绕，一阵阵风吹起了我灵海深处的波涛。
这世界换了装束，如少女般那样娇娆，她披脱着浅绿的轻纱，蹁跹她那姹紫嫣红的舞蹈，伫立于白杨下，我心如捣，强睁开模糊的双眼，细认你墓头芳草萋萋。
满腔辛酸与谁道，愿此恨吐向青空将天地包，它围绕着我的心，像一堆枯黄的蔓草。我爱，我用你的宝剑来挥扫，我将你的火花来焚烧。

九
垒垒荒冢上，火光熊熊，纸灰缭绕。清明到了，这是碧草绿水的青郊，墓畔上有白发老翁，有红颜年少，向这一杯黄土致不尽的怀忆和哀悼，云天苍茫处我将魂招，白杨萧条，墓鸦声声，怕孤魂归路迢迢。
势去了，欢乐的好梦，不能随墓草而复生。明朝此日，谁知道天涯何处寄此身。叹漂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饮，拼一醉烧熄此心头余情。
我爱，这一杯苦酒细细斟，邀残月与孤星和泪共饮，不管黄昏，不论深夜，醉卧在你墓碑旁，任霜露浸凄罢！我不再醒！
十六年清明于陶然亭畔
石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