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当天空象盖子般沉重而低垂 / 压在久已厌倦的呻吟的心上 / 当它把整个地平线全部包围 / 泻下比夜更惨的黑暗的昼光
我们出去吧。这句话是解雨臣说的。在某个燥热的十六岁夏天。
黑瞎子看了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一眼,说,赶紧的。
两人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各自身上空荡荡地只有三块钱原本要作为午餐的钱。
黑瞎子把一张纸币折叠了起来,技法非常纯熟,看起来就像两块钱。
他给解雨臣一张伪造的两块钱纸币,自己又折了一张,然后塞进公车的投币箱,两人上了一辆谁也没看清号码的绿色车辆。
这个时候的城市上班族已经安分了下来,公车上空荡荡的。黑瞎子和解雨臣一前一后地坐在窗边。
公车从他们熟悉的地盘开过,拐了几个弯,又停了几站后,眼前开始出现高楼。
黑瞎子说,每次拐过这几个弯都像穿越了时空,一下子从1946到2046年。他又开始了他那种神经质的笑声。
解雨臣应了一声,然后问,霍秀秀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黑瞎子笑得更加厉害,你问过许多次了。
我不介意再问一次。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窗外飞过了无数巨大的广告牌,闪回了无数商品橱窗,响起来无数大减价的嘶吼,播放了无数时下最流行的口水歌。唯独不会有霍秀秀存活过的任何迹象。
霍秀秀若是死在一出生,又或是死在前几天,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解雨臣是很明白的人,但他还是要问,黑瞎子,是你做的么?
终点站到了。解雨臣和黑瞎子下了公车,发现眼前是另一片城中村,和他们的孤儿院所在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得让他们以为再走上两百米,就能看到“XX市福利院”那个漆黑的牌子。
他们出逃,经历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最繁华的人类社会,然后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地方。
你知道么?我真怀疑一会就会见到另一个黑瞎子和解雨臣。黑瞎子说。
不,我们就是这里的黑瞎子和解雨臣。
假如我们表现得跟在福利院里一模一样,那这里就是那里,这里的黑瞎子和解雨臣,也就是那里的黑瞎子和解雨臣。
解雨臣点了点头,说,那我们来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吧。
他们身处城中村的闹市,左边是几家卖廉价零食的店,里面有个破烂的游戏厅,在一旁是台球室,里面放着嘈杂的音乐。
解雨臣在这个闹市中,侧过脸去吻黑瞎子。
黑瞎子愣住了,墨镜在鼻梁上滑了一段,然后他就反应了过来。
身边的人都停了脚步看他们,然后又觉得不过是年轻人赶时髦玩同性恋,都散开了。
两人在闹市中亲吻许久,然后解雨臣放了他,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相视一笑。
解雨臣问他,你对霍秀秀做那事的时候,有没有这样亲吻过她?
我对她做过什么事呢?黑瞎子说,却不可遏制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变冷。
解雨臣牵起他的手,淡淡道,你看,你的手好冷。
是,那是因为我的手爱你。黑瞎子说着,也笑着。
他们用两块钱买了一种很老的糖。卖糖的是个老头子,穿着皱巴巴的白背心,手里拿着一把剪子,一张一合地替他发出吆喝。
两块钱能买到不少了,这种糖除了甜,没有别的味道。对十五六岁处于发育期的少年来说,在永远吃不饱的前提下,用单调的甜味把自己腻到不想吃东西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你知道么解雨臣,不仅我的手爱你,我的舌头也爱你。我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我舔了一辆冬天的车,然后被冻在上面了。我每次看到你,我都能觉得舌头再一次痛起来。
解雨臣问,那有多痛呢?
就像我现在看着你一样痛。
真可惜,我总是很容易地忘记疼痛。解雨臣靠近黑瞎子,命令道,把舌头伸出来。
黑瞎子就这么做了。然后解雨臣含住了他的舌头。
两人的嘴里都充斥着要死要活的甜味,在这股奇妙的甜味和气氛中,黑瞎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舌头上的伤被治好了。
夕阳西侧的时候两人再次坐上公车回去。依旧是一前一后,靠窗。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
黑瞎子转过头大声问解雨臣,你看这一车的人,都像什么?
解雨臣瞄了他几眼,说,都像死人。
不不不,我觉得他们都像猪。黑瞎子把头靠在窗户上,墨镜几乎被震动的车辆击碎。
他们在一车人的目光中心照不宣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