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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网走去【by;志贺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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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 为正水贴之风


1楼2013-07-09 12:40回复
    我给宇都宫的朋友去了一封信说:“等我去日光回来,一定顺道来府上打扰。”回信说:“请您来约我吧,我也想去呢。”
    这是八月里天气很热的时候,我特地拣了下午四点二十分的火车,决定上朋友那儿去。这是开往青森的火车,我到上野站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围在剪票处的门口,我马上挤进了他们的队里。
    铃响了,剪票处的门打开来,大伙儿—下子哄起来。轧钳声接连地响着。有的手提行李给柴门的木栅扣住了,咧着嘴使劲扯,有的从行列里被挤出来,还使劲想挤进去,有人却不让他进去,照例是乱做—团。警察用厌恶的眼光在剪票员身后对一个一个的旅客瞅看。好容易过了这过关口的人,就在月台上急步地跑,也不管站务员连连叫喊:“前边空着,前边空着。”还是争先恐后地想上最近的车厢。我准备上最前边的车厢,使急着往前跑。
    前边的车厢照例是空的。我走进最前面一节车厢的后边的一个车座里。那些挤不上后面车厢的人,紧跟着也赶到这里来了,但也只坐满了七成的位子。快到开车的时刻,只听见远近关闭车门和挂上铁牌的声音。我坐的一节车厢边,一个帽子上钉着红条的站务员正打算关上车门,忽然举起了胳膊叫道:“请到这边来,请到这边来。”
    他开着车门等候着,这其间,一个(字迹模糊)七岁脸色白净头发稀薄的女人,背上背着一个(字迹模糊)着一个走上车来,火车便立刻开动了。
    女人在我对面当西晒的窗边坐下来,除了那里再也没有别的空位了。
    “妈,让我坐!”七岁模样的男孩子皱着眉头说。
    “这里太热呢。”母亲一边将背上的婴儿放下来,一边低低地说。
    “热也不要紧!”


    2楼2013-07-09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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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太阳底下,你的头又要痛啦!”
      “不要紧就不要紧……”孩子脸色阴沉地盯着母亲。
      “泷呀,”母亲把脸凑近他轻轻地说,“这回咱们上好远好远的地方去,半路里你的头再痛起来妈妈就要急哭了。乖孩子,听妈的话,等会儿没有太阳的窗边空出来,你就可以移到那里去,懂吗?”
      “头是不会痛的。”孩子还是在那儿闹别扭。母亲脸上现出悲伤的神气说:“真别扭呀!”
        我突然插进去说:“请到这边来吧。”在窗边让出一尺来空位,“这儿太阳晒不着。”
        孩子用嫌恶的眼色望了望我,我看到这是一个脸色很不好看,头顶角向两边张开的怪孩子,觉得不大愉快,孩子的耳朵和鼻孔里都塞着药棉。
        “啊,真对不起,”女人悲伤的脸上现出笑影。“泷呀,谢谢这位伯伯,就坐在那地方吧。”她(此处字迹模糊)推着孩子的背脊,叫他到我这边来。
        “请过来吧!”我搀起男孩的手,让他坐在我的身边。男孩不断地用奇怪的眼色望着我的脸,过了片刻,便渐渐专心去看窗外的景色了。
        “你光往那一边看,要不,煤灰会吹进你的眼睛里来的。”我这样对他说的时候,孩子也没答理我。一会儿,火车到了浦和,坐在我对面的两位客人在这里下车子了,女人便带着行李搬到这边来。说是行李,也不过是女人使的布手袋和一个包袱罢了。
        “泷呀,到这边来吧。谢谢您。”女的说着,向我行了一个礼,她身子一动,背上睡着的婴儿醒了,便啼哭起来。
        “不哭,不哭,”母亲把婴儿放在膝上摇着,哄弄着说。“吃奶吧,吃奶吧?”婴儿却曲着身子哭得更厉害了。“好宝宝,不哭,不哭,”母亲还只是这样说着,后来又说:“吃吃吧,给你!”一只手用布手袋里掏出一块饽饽给了婴儿,婴儿还尽是哭个不停。
        “妈,我呐!”旁边那男孩很不满意地说了。


      3楼2013-07-09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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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耳朵、鼻子有病的缘故吧。”
        “真对不起,”女人转过身去,从包袱里拿出干尿布和包湿尿布的油纸,一边说:“也许是这个缘故。”
        “是什么时候得的毛病呢?”
        “出生就是这样的,大夫说,是因为他爸爸酒喝得太多的缘故。鼻子耳朵倒还罢了,可是头脑也不太好,我想也是这个缘故吧。”
        在座席上仰躺着的婴儿,毫无目的地注视着什么,摇动着两手,呀呀的叫唤。一会儿,换好了尿布,把湿的收拾好,母亲抱起婴儿说:“谢谢您……泷呀,上这边来。”
        “没有关系,就坐在这边吧。”我说。男孩却默默地站起来,坐到对面去,立刻靠着窗子往外边望。
        “啊,对不起……”女人抱歉地道谢。
        过了一会,我问:“上哪里去呀?”
        “北海道,叫网走的,是一个很远很不便的地方。”
        “网走的什么地方?”
        “听说是叫作北见的。”
        “可不得了呀,至少也得走五天吧。”
        “听说路上一点不耽搁,也得走七天呢。”
        火车刚过了间间田车站,从路边的森林里发出来的蝉声,仿佛追着火车叫喊。太阳下去了,坐在西边窗下的乘客都开了遮阳窗,凉风便吹进来了。刚才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的婴儿,头上寸把长的胎发,在风中轻轻颤动。婴儿微微张开的口边,有两三个苍蝇来回飞舞。母亲一边凝然地想着什么,一边用手里的绸帕赶着苍蝇。过了一会,女人收拾了一下行李,放下婴儿,从布手袋里拿出几张明信片和一支铅笔,写起信来,但(字迹模糊)的笔很迟钝。


        5楼2013-07-09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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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小孩看厌了外景,眼睛想打瞌睡似的说。
            “什么?”
            “还很远吗?”
            “还很远呀,你困了吗,就靠着妈妈睡吧。”
            “不困。”
            “那你拿些画本瞅瞅吧。”
            孩子默默地点点头,母亲从包袱里拿出四五册画本子给他,里面也有旧的什么《泼克》之类。孩子很安静地把书一册一册翻看起来。这时候,我忽然注意到身子向后靠着,俯视着看书的孩子的眼睛,和同样俯视着写明信片的母亲的跟睛完全一样。
          我每次瞅见被父母携带着的孩子一一譬如在电车上坐在对面——的时候,常常觉得谅异,往往两个全不相象的男女,在外貌上所显出的个性,会在—个小孩的脸上,身上,非常自然地调和起来,变成一个。先把母亲和孩子来对比,觉得很像,再把父亲和孩子来比较,还是觉得很象,最后把父亲跟母亲来比较,就没有一点相象的地方,这真是叫人难以理解的事。
            现在想起,我不禁想象这位母亲所生的孩子,他的父亲会是怎样的人呢,而且也不由想象这个人现在的命运。
            从这奇怪的联想,我立刻能够想象这位女人的丈夫的容貌和神情。在我从前住过的一所学校里,有一个姓曲木的公卿贵族,年级跟我乡曲不远,年纪比我大概大五六岁。那时我便想起了这个人。他也是一个爱喝酒的,喝醉了酒便吹牛,鹰钩鼻子的脸发着青色,大个子,一点也不用功,接连留了两三次级,终于自己退学走了。日俄战争之后,我偶然在什么报纸上看见他的名字,上面署着的头衔是上煜制麻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以后怎样,就不知道了。
            我忽然想起这个人,就想到她的丈夫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可是那人虽然爱吹牛,性子却不十分别扭,有一点快活而轻浮的地方。当然那种性格的人,常常是没有准的,无论多快活,要是接连碰上坏运气,也会变得别扭和阴沉,住在肮脏不堪的家里,老跟懦弱的妻子发脾气,借此发散自己的郁闷。
            这孩子的父亲,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这女人穿一件旧的绉绸的单袍,系着茄花色的带子,使我能够想象她在结婚之前,和刚结婚时的那种娇贵的气派,甚至也能够想象她后来的辛苦的情景。
            火车过了小田,过了小金井和石桥,望前开去,窗外渐渐暗下来了。
            女人把两张明信片写完的时候,孩子忽然叫道:“妈,撒尿!”
            这客车上是没有厕所的。


          6楼2013-07-09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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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儿也憋不住了吗?”母亲很为难地问。孩子紧皱着眉头点了一点头。
              女人想把孩子抱起来,向周围扫一眼,却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再憋一会吧。”母亲不断地哄着他,孩子摇晃着身体,说是要尿出来了。
              火车不久到了雀之宫,去问乘务员,说这里的停车时间很短,请到下一站吧。下一站是宇都宫,有八分钟的停车时间。
              到宇都宫以前的时间,母亲被孩子逼得毫无办法。这时候,睡着的婴儿也醒了。母亲一边给婴儿喂奶,一边不断地说:“马上就要到了。”
              我觉得这个母亲会被她的丈夫逼死了,即使从丈夫手里留下一条命,也有一天一定会被这孩子折磨死。
              过了一会,火车嘟的叫了一声,沿着月台,进了车站,车子还没有停下。
              “快呀,快呀!”孩子便偻着身体,按着小肚直嚷。
              “好,走吧。”母亲把婴儿放在座位上,凑过脸去说:“好好儿耽着呀。”又对我说:“对不起,请您照顾一下。”
              “可以,”我很爽快地回答了。
              火车停下,我马上把门打开,孩子下去了。
              “君呀,好好儿耽着呀!”正要从这儿离开,婴儿从后面伸出手来,象火烫似地哭了起来。
              “真没有办法。”母亲踌躇了一下,从包袱里拿出一条捆小孩用的博多带,络在婴儿的两腋下,就想背上去了,却从袖底里拿出棉布的手帕来,围在自己的后领上,赶快将带子捆好,背上婴儿,走上月台。我也跟着走了下去,说:“那么,我在这里下车了。”
              女人吃惊地说:“啊,您要下车吗?……”随后便行了一个礼说:“麻烦您啦,谢谢。”


            7楼2013-07-09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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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堆里一起走着的时候,女人说:“很对不起,请您把这明信片……”
                “妈,你怎么啦!”孩子回过头来,责备似地说。
                “等一等……”女人缩着下颏,使劲想把胸前解开,因为使劲,耳根都红了。我瞅见她后领上的手帕,当背起婴孩的时候,已经夹在一边的肩头上去了,我没有作声,想帮她拉一拉正,我的手便碰上她的肩头,女人吃惊地抬起脸来。
                “手帕歪了。”我这样说着,脸上有点红了。
                “对不起,”女人静静地站着,等我替她拉好手帕,一直到我的两手离开她的肩头,女人又再一次说:“对不起。”
                我们在月台上,连姓名也没通一个,就这样分开了。
                我拿着明信片走到车站门口,那儿挂着一只邮政信箱。
                我想把这明信片翻过来看一看,觉得看一看也没什么关系。
                我迟疑了一下,走到信箱跟前,将信面朝上,一张一张投了进去,投进之后,又想拿出来看一看。只是在投进去的时候,偶然瞅见两张明信片都是寄到东京的,收信人的名字,一个是女人的,一个是男子的。
                                                       (1916年)楼适夷译
              本篇选自《日本短篇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0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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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2013-07-09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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