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正文 ================================================================================= THE MADMAN “And now I only remember my dead joy in remembering my dead sorrow. But memory is an autumn leaf that murmurs in the wind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冲田靠坐在床边的藤椅上,阳光温柔地覆上他安详的面容,浮起一层病态的白。 一个悠长的梦在长长的静默中悄然生长,没有人知道梦的尽头在哪里。梦中的他化身一只幽灵鸟,穿过雷电和风雪,在那泛着白光的群上上空久久徘徊。然后他看到了。 有若隐若现的光在那里,努力地想要挣脱冻土和冰雪的禁锢,从山石的裂隙和冰层薄弱的地方探出头来,雾一般的微光。 “大地之殿。太阳之殿。” “母亲。” 他不可抑制地鸣叫起来,尖厉的叫声划破了死一般寂静的世界。 厚重的冰山好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剧烈地震动起来,然后是天崩地裂的巨响。 不再受束缚的光芒像利剑一样刺入他的双眼,如同烈火在灼烧。 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贴着脸颊流下来,是泪还是血?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笔记本从手中滑落,“啪”的声响在这个宁静的午后时间里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窗边的小红雀受惊地拍着翅膀飞走了,但那酣睡中的人儿却没有察觉。 空气中流动的精灵好奇地将那被细心保存的书页翻了一页,泛黄的纸张上画着连绵的群山。一个接一个的山头像是一张没有尽头的网,铺展在有限的书页上。 那是死神的网,杀人的冰峰林。
(一) “I have found both freedom and safety in my madness; the freedom of loneliness and the safety from being understand, for those who understand us enslave something in us.” 冲田是为什么而进入这个登山队的,他从来都没有记得过。就好像我们生活的时候,经常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也许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原因,只是随意地开始,又随意地坚持下来而已,而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登山还能做什么。 “我热爱登山。”他每天都这样麻痹自己,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享受什么,只能用加倍的投入来证明自己确实热爱这项运动。 就像一个被精密编写的程序,机械地履行一个开路者的职责,从没出过差错,也许自己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也说不定呢。 他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连绵着不知通向何方。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身材高大的男人在他身边坐下。 “你去休息吧,由我来值夜就好。”近藤轻声说。 “不,我就在这里。” 近藤早料到他不会走,也就没再催,埋头用铅笔在自己的宝贝本子上写写画画起来。冲田的目光落在他没有戴手套却依然灵活的手上。 “不戴手套不冷吗?”冲田曾这样问他。 “孩子在母亲怀里是不会冷的。”那时的他笑着回答,晶亮的眼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芒,都是冲田所无法触及的。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冲田所在的这个世界,就像他画在笔记本上的那些梦,冲田从来都看不懂,但总是忍不住低头凝视。 明明只有一支铅笔,却把那些奇异的神庙和殿堂画得像彩虹一般,明明画的是夜空,却有太阳升起。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听,大地的心跳。” 近藤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虔诚地将手心贴在冰雪上,“今天很平稳呢。” 冲田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着脚下的山脉,可是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听见。再度睁开眼,夜幕却像山一样压下来,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困了。 “再眯一会,就这样闭着眼睛坐着,一会就好。”他对自己说,可是身体却无意识地向前倾去。一只有力的大手护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扶上一个宽厚的肩膀。 好温暖,就像太阳。 冲田迷迷糊糊地想着,放心地睡了过去。当他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被转移到帐篷里,冻得像根冰棍。他费力地钻出睡袋,活动着僵硬的四肢,掀开帐篷开外面的天色。 泛着青白色的天空下近藤静静地坐着,那个背影冲田看了十年。有时候冲田觉得,与其靠在他身边假装自己能听懂他的那些梦境,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地在他身后凝望他。 “在想什么呢?”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近藤转过身来。 “每天都对着同样的景色,不会觉得孤独吗?” “你爱她就不会。” 爱她就不会觉得孤独,是吗?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么孤独呢?自己一直假装很懂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却明白,自己完全搞不懂他,只是一直顺着他的意思点头而已。每次别人嘲笑那些并不存在的神殿和新世界,冲田都会愤怒地堵上他们的嘴,可是自己心里又何曾相信过? “那里有大地和太阳的神殿。” “母亲在那里。” 那些只是梦罢了。
(二) “My friend, thou art not my friend, but how shall I make thee understand? My path is not thy path, yet together we walk, hand in hand.” 冲田走在队伍最前方,仔细地检查冰面的纹路,小心翼翼地引导大家绕开雪崩带和暗隙。 “这该死的雪!”冲田低声咒骂着,伸手抹去防风镜上的冰花,顺便回头瞥了一眼,近藤正伸出一只手将土方拉上脚下的山石。 “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冲田没好气地说,“这里很安全。” 雪村架起挡风板和瓦斯炉开始做起饭来。她是队里唯一的女生,一个温柔勤快的姑娘,大家都很喜欢她。 近藤挨着土方,在冲田对面坐下,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掰下一小块与土方分享。 “我昨天又梦到了,母亲在召唤我。”近藤与土方低声交谈。 “你有段时间没有做梦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看到那些梦境了。” “不,不会的。”近藤微笑着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再追逐这个梦了,它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永远不会抛弃我,因为那是母亲。” 土方眉头微皱了一下,沉默地用牙齿刮着巧克力的边缘,然后慢慢开口:“你不觉得,你每次登山雪山,就会做关于母亲的梦吗?” “嗯,确实呢。”近藤的目光飘忽向远方,“我想我知道母亲在哪里。也许我一直都知道的。” “冰峰林。”土方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想去吗?” 近藤低头,专心吃着雪村递来的食物,但土方的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那清冷的目光就像在审问他的灵魂。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盘子,“如果我说穿过冰峰林就是新世界,你信吗?” “这也是你梦见的?” “不,只是一种感觉。” …… “我醒着的时候会想知道母亲为什么召唤我,找到母亲之后又能做什么?那绝不是终点,就像矗立在世界尽头的冰峰林,那也绝不是尽头。只要没有翻越过,就不能说是尽头。” “那后面是新世界。”土方低声回应着近藤。 “那只是一段旅途的尽头。既是终点,也是起点。” 冲田突然觉得这白色的世界太刺眼了。 匆匆将手里的食物胡乱塞进嘴里,一不小心噎得满面通红。他像要掩饰什么似的蓦然起身,装作是要勘探之后的道路。 不知是哪不对劲了,他没有去喝水壶里的水,而是刨下一捧雪吞下去,结果不仅没解决噎住的问题,反而还被狠狠地呛到了。 他伏在冰壁上,将头埋在手臂里止住咳出血的冲动。胸口闷得要窒息,胃里像火烧火燎一般,嗓子却冰得感觉不到了。 所幸大家都在另一边围坐在一起,没人看见被凸起的山石隔开的另一边他的惨状。 冲田摘下防风镜,粗暴地抹去跟着咳嗽一起没能止住的眼泪,风吹得眼睛生疼。 “凭什么你能那么了解他。”他有些发狠地想。 明明是我在他身边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