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西泽尔双手环胸,看着一边忙活着的让德贝里一脸无奈。
现在的让德贝里已经是灰头土脸了,原本被他自己擦拭得格外光洁的权杖和盾牌已经被泥土所覆盖,整个人都跪在自己刚刚挖好的土坑里奋力地继续挖着。
“他们那么对待你,你却还是要给他们送葬么?”
让德贝里背对着西泽尔没有说话,没人知道他的表情是怎样的。默默的叹口气,西泽尔干脆也来帮忙了。轰的一声巨响,刚才的坑立刻大了几倍,里面的土也四下飞落。
“咳咳!还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啊……喂,阿让?”
看着让德贝里跪在那里还是没有反应,西泽尔便上前去看他,却被他狠狠推开。
“别那么叫我!你根本不是伊凡萨斯!”
被土弄灰的脸上眼睛依然明亮,但是让德贝里对西泽尔的疏远却是有目共睹的,他继续刨着他的土,根本没向西泽尔道歉。
西泽尔没有再说什么,他当然记得当时看到的是怎么样的让德贝里。全身的衣服被人扒光任由着那些人摸着,而他只是双眼紧闭低声祈祷。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不由分说一个大招便杀了那些人,而他抱起虚弱的让德贝里时,对方喊的却是……伊凡哥哥?
原来伊凡萨斯已经是他的兄弟了么?
而当让德贝里清醒过来以后,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抄起权杖打了过来。自己猝不及防地被打得踉跄,然后让德贝里就起身出了帐篷,眼前全是战友的尸体,有被吃掉剩下的残肢,还有……
西泽尔追了出来,正好对上了让德贝里盛怒的眼神。
“魔鬼!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杀了他们!”
“难道你就那么想被人吃掉吗?!”西泽尔也生气了,“要不是我救了你现在你大概早就死了!”
“用得着你多管闲事吗!”
“那么想死……”西泽尔上前捏住让德贝里的下巴让他动弹不得,“赶着去见你的伊凡哥哥是吗?!”
也从这句话开始,让德贝里再没有和西泽尔说过客气的话了。
看着让德贝里自己一个人去搬运着战友的尸体,西泽尔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过去肯定又会被拒绝,但是一时间根本找不出缓和他们关系的办法。毕竟……现在这个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了,必须相互帮助恐怕才能活着等到救援。
搬运完毕,让德贝里开始用自己的盾牌去铲土埋葬战友,突然间一道金光击中了自己,神圣冲击波的光束让自己动弹不得,之间一边一直没动的西泽尔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然后一挥手,让德贝里立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歇歇吧,爱逞强的家伙。”
让德贝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白了救自己的是西泽尔之后会那么愤怒。
“阿让……”
——什么,这是?
“又见面了,好久不见啊!”眼前的人穿着神殿骑士团的戎装,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再看看自己的样子,居然是少年的模样。
“伊凡……哥哥?”
“我在。”
周围是神圣的光芒,而现在伊凡萨斯出现在自己面前,这里是天堂吗?
“唔……”
“喂阿让,你都已经长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鼻子啊……诶。”
伊凡萨斯抚摸着怀里让德贝里的头发,轻轻安慰他,然后又问:“你见到我哥哥了吧?你不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么相似的程度让你很苦恼吧?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看待他……”
“他和你不一样的。”
“正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要学着去改变吧……阿让,我可以成为你的哥哥,但是西泽尔对你是什么,全靠你自己的判断了啊。”
白光将一切淹没,然后让德贝里就这样醒了过来。
“醒了啊……切,也不知道是谁娇气,就是打了一下头居然昏了两天。”
西泽尔看见让德贝里有些口干,就把水递了过去。而看着让德贝里他眼神飘忽,西泽尔闷闷开口。
“你的权杖我给收起来了,难道还让你……喂你去哪里!”
西泽尔追着让德贝里出了帐篷,然后看着他在坟墓旁边发愣。
“我都弄好啦,虽然简陋了一点……喂别那么看着我,我有给他们做安魂仪式的!”
凭着自己的记忆,西泽尔把十一个十字架都整齐地立好,他记得有十一个人曾经看守过自己,当然了除去让德贝里。虽然不能理解让德贝里的行为,但是西泽尔还是无法抗拒他身上散发的神圣光芒。
“权杖,给我。”
西泽尔没办法,只好依言送上自己的权杖,看着让德贝里先是看着自己的权杖发愣,接下来又开始……
“落雷!”
一次又一次,让德贝里做了很多次这个再基础不过的魔法。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在干这个啊。是因为……你不想哭么?”
“伊凡哥哥和我说过,”让德贝里难得地没有再不说话,“男人流血也不能流泪,我不知怎么样才可以宣泄我的悲伤所以……”
“所以就选了这个更悲伤的法子么?”
西泽尔走进他,然后在他旁边站定,做出祈祷的姿势。一扫刚才的表情西泽尔变得很严肃,甚至让德贝里都觉得,这和在修道院祈祷时自己偷偷睁眼看伊凡萨斯时他的表情一模一样。
听着这里呜咽的风声,牧师和贤者都在认真聆听灵魂离开人世时最后的悲鸣,甚至他们之间的隔阂都这样莫名奇妙地消除了。
“你可以哭出来的,为什么就要自己忍着什么也不说呢?”
看着让德贝里的样子,西泽尔就觉得现在他的表情就和当初弟弟自己养的金鱼死掉时一样。忍不住就有一张想要安慰的冲动,但是以往安慰小姐们的话现在全都用不上,这样头疼的事情让西泽尔又一次开始捉紧衣角。
“对不起。”
背对着西泽尔的让德贝里突然低声说道,然后转过身来抱住了他。
“我知道总把你当成伊凡哥哥很过分,但是……我没办法啊!”
眼泪还是很不争气的下来了,但是他的头被西泽尔扣住了,没有落下的泪水就这样子洒在了对方的衣服上,感到的温暖体温也治愈着他,甚至让德贝里都想这样睡去,不再醒来。
“阿让,阿让你怎么了?醒醒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让德贝里的意识始终都不是很清晰。他有时候会感到周围的事情,但有时候却是一直昏昏沉沉的,甚至身体都觉得沉重,只能一直躺着休养着。
“西泽尔,我这是怎么了?”
看着发烧已经意识模糊的让德贝里,西泽尔只能去把他额头上的毛巾再次弄湿。
“早告诉过你要远离那些尸体,再加上这里湿气重。你染上瘟疫了。”
“那……我会死吗?”
“你就那么想死么?”西泽尔扶着让德贝里起来,让他枕着自己的双腿给他喂食物,“死是最容易的事情,现在我给你一下你不就死了么?但是要看你因为什么去死。”
让德贝里支持着自己仅剩的意识听着西泽尔说话,他的声音就像在梦里看到伊凡萨斯时一样模糊,但是却让自己感到舒适。
“我啊,小的时候就想着只要弟弟活着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比如有一次吧,为了解决我们的伙食问题我自己一个人瞒着伊凡去了融解森林里。那时候几乎什么都不会只靠自己的力气,可是里面的怪物太生猛了我完全赢不过他们。后来伊凡看我很久没有回来就去找我,最后我们两个总算是捡回一条命。那时候他就说……”
看着让德贝里被银发遮掩住的脸,西泽尔伸手拨开它们让他看着自己。
“‘你以为你的命还是你一个人的吗?除了你之外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然后那孩子就一边流眼泪一边去带我看医生,找到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圣徒,看着我们这个样子于心不忍。没错,在别人看来……我们是一个整体啊。”
“西泽尔,你……还是离开我吧。”
“为什么?”
“会传染的……这个病会传染的!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唔!”
西泽尔捂住让德贝里的嘴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而后面的话让德贝里没有听见,身体的高热让他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还是不明白啊……”
西泽尔安顿好让德贝里,然后一个人出门去找给养和草药了。
“我给你讲我和弟弟的事情就是要告诉你,你以为你还是为你自己活着的吗?”
该怎么样看待让德贝里呢?西泽尔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是弟弟留下的遗物,还是自己的兄弟,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也许真的就像想要保护弟弟一样去保护他吧,在让德贝里意识不清的时候经常拉着自己叫着伊凡哥哥……是正常的没错,但是西泽尔自己却感到异常难受。
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没有弟弟的莫名顶替,大概现在认识他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哦,该死!我在想些什么……
西泽尔知道让德贝里的痛苦,伊凡给他的影响太大了,一时间根本没办法去扭转过来。
为什么……我却总想着让他认为我不是伊凡而是我自己呢?用清凉的水洗了洗自己的脸,西泽尔觉得自己清醒多了。算了,别想太多还是好好照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