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仍旧无法入眠，干脆掀了被子起身，摸着黑去找今儿早上余下的半坛子桂花酿。摸着了坛子，侧头瞧着月色，笑意浮起不明的叹惋。
家中死寂而压抑，朗风送来不远处竹叶的“沙沙”声——竹林可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还好这地方偏僻，没人管宵禁的烦人事儿。
随手拿根木簪将青丝绾起，换了身衣服出门，拎着坛子到竹林里却见有人影，走近了才把人认出来，弯了眸子朝他一笑。
：这么晚了，没想到你也在。

月夜下墨色的发倾泄披散在肩上 衬着那一身火红的武袍更加妖异 听到身后的声音懒得言语答复 半倚在那平滑的巨石上 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一副杯子 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器 却繁花雕刻看着极为特别、】
抬手斟上一杯纯酿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沉淀 晚风吹过那梨花的香气 淡淡的在竹林里散了开来、】

本就没指望他会应，随口说了一句方觉自讨没趣，耸了耸肩在一旁坐下，掀开坛盖拿着小瓷杯自斟自饮。嘴里溢满了桂花的清甜，鼻尖却触及从他那儿飘过来的醇香，光是嗅着就让人快醉了，心思不自觉的飘远。
战乱之后的重逢有些意外，但毫无意外的是他待人不理不睬的态度，重逢几个月以来似乎没有丝毫改变，真叫人担心。
不自觉苦笑，侧首望去他背影，灌下一口酒。自己现在什么身份，有空担心他不如多酿几坛子酒想想怎么卖个好价钱，这日子过的可是越来越拮据了。
摇摇头把有的没的念头全扫开，被他那儿的酒香勾得起了馋虫，提着坛子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晃着白瓷杯子盯着他的酒，挑眉。
：这什么酒？分我一杯？

苏城里酿酒出名的要数出来有很多，不过血酒酿的桂花酿却可以算是头筹佳酿，太平年间的时候，不少人会慕名而来，到苏城血酒的竹楼子里走上一遭，见见这个俏皮的姑娘，亲手为客人温上一壶好酒，香味清馨，绕的人的鼻子几日都吃不出饭菜的味道。
那时候习澄南是镇关的年轻小将，镇压了边关的胡人跟着统帅凯旋在苏城边上扎了营地，一套马上百步穿杨的功夫，羡煞了多少壮志少年，又多少女子心中暗予芳心。只不过习家小子除了习武唯一的嗜好的喝酒，来到了苏城便恨不得日日扎在血酒的楼子里，让人传来传去的成了神仙眷侣一样的故事，笑死了当时年少的两人。
直到赵国的兵马打乱了这平静的日子，戎装马上，铁马金戈，岁月老去了年华，再回到苏城，唯一不变的只有那赤红武袍，却也套上了金甲薄凯。
澄南也没有想过回再见到血酒，不变的笑容，女子出落的更加落落大方，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躲在竹楼里没有落魄的样子。
竹林里挖出的梨花酿是多年前，出征前，按照血酒教的法子酿的，初次的手艺没想到经过这些年的沉淀，倒也是顺滑入口，出奇的浓醇。
“你好好保重，明日我便要追统帅的部队了。你……往山里去，自会安全一些。”

苏城的旅人多，酒馆也多，有的开了张又关了，过几天又有新的酒馆，优的劣的层出不穷，但真正能做得久的，住在苏城的老人都说，只有血酒这一家了。
血酒的楼子里最有名的是桂花酿，桂花香溢满了苏城。坐在窗旁看着苏城的风雨飘摇，温上一小壶酒，就过了一个下午。
那时血酒刚接手酒馆，人儿生的俏丽，会笑意莹然地给客人温酒，送上一碟小菜，在那时有些冷寂的苏城成了一抹亮色，小竹楼的熟客逐渐多了起来。但能和血酒熟上的客人却极少，那个叫习澄南的小将是个例外。
血酒的楼子里天天能见那个穿着武装的身影，城里甚至传起了二人的私情，连带着来楼里喝酒的客人看他们二人的眼神都流转着暧昧，二人看着笑成一片。
一场兵荒马乱，兵临城下的日子里，血酒把铺子给了不肯离开的老人看着，自己去了城郊隐居，隔三差五把酿好的酒运回去。小楼里的酒味道如初，只是再不见那抹身影，生意愈发的平淡。
趁着战事稍定，她回了城，去铺子里看了眼，却见到了澄南。好些年不见，如今充满武人的气息的他，让她想起了少年事。
如今想来，那些流转的暧昧，并不全是空的，至少自己……
看着他坛子上沾的泥土，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桂花的香浓到接近麻木，灼热入喉，收了笑意看着他的眼。
：真要打起来，不见得山里会比城里安全。
：澄南……明明更要保重的那个人是你，怎么反而成了你叫我保重了。

青年手里举着酒杯，小小的瓷具碰在唇上，微微泛起涟漪，他的手拿剑拿的久了总会发颤，现在就是这小小的酒杯，也会时不时跟他作对。低首放下酒杯，转头凝视陪在身边一脸认真的妙人儿，微微叹了口气，手附在她的额前，有种妥协的意味。手上用了些力气揉乱她的发，像是对个不听话的小女娃一般，故意粗声粗气的说。
担心我做什么，真好笑，好男儿保家卫国，你躲好了，等哥哥我凯旋回来便是。
说罢，又在血酒的头上用力压了压，一只珠钗嵌进了她的发璇。晚风流转，那久久不肯道明的情愫，说在青年的人的嘴里，就像是一句过家家的玩笑话一般。
等我回来，便在这苏城外做个土匪头子，抢了你去做压寨夫人。
举杯一饮而尽，可怜了上好的梨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