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我得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真是一个顽固的混蛋。”
夜晚的空气让他缩了缩脖颈，深吸一口气时胸腔里填满了泥土的香气。他的祖父母安静地躺在他面前，两块冰冷至极的石碑之后，泥土之下，几十年以前。
他吐着呼吸，想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也和他们一样，深埋在泥土里面。无法言语，无法聆听，无法传达，发出的声音全都被扼杀在生者脚底，在漆黑的地底独自回荡着。没有回答，当然也听不到提问。
“啧。”
Damian皱起眉来，眼前散发着光芒的小虫不停地振动着翅膀。他抬起手去，把那一丝一点的光拢在手心。
“对你来说，从来没有完全的黑暗，对吧？”
合拢手掌，消灭光明却是如此简单的事。从满溢的指缝里渗出的光芒让他有些发怔。
“就算是身后，你的身边也总有光明。”
捏碎了那微小的光明，Damian把它的荧光涂在手心。抬起头来，四处飘浮着的微小光点似乎在为同伴的死亡振动哀鸣。但他并不感到惋惜。
日本人说，萤火虫代表着死者的灵魂。他刚才是否捏碎了一个灵魂，把它的苟延残喘涂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Damian站直身子，他看见了树林里那异常明亮的一个小长方体。
那是一个玻璃瓶。瓶里装满了飞来飞去的光点，照亮了一大片黑暗，照亮了提着玻璃瓶的人的蓝眸。那个人正安静地看着这边，这让Damian有些吃惊。
“Grayson？”喊出来人的名字后，Damian才快步走向他的兄长，“你在这里干什么？”
Damian说。走过去，走到Grayson面前。Grayson提着那个玻璃瓶，抿抿唇，没有说话。安静的Grayson，真是见鬼的诡异。Damian抬起手，在Grayson面前晃了晃。
“Grayson？你没事吧？被什么东西洗脑了吗。”
Grayson摇摇头，一语不发。Damian仔细地看着他的蓝眸，他的表情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似乎在欣喜又似乎在失落，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掩藏着即将倾泻的情感。就像是身处在一个苍穹塌陷的世界一样，空荡，茫然，然后无边无际的痛苦。
Damian感到不舒服，他试图踹Grayson一脚，好让这段沉默可以终止。但Grayson快了他一步。他抓起Damian的手，把他往树林里拽。Damian没有反抗，勉强跟上Grayson的脚步。
他看着Grayson的手，Grayson的手心上染上了自己手心里的光芒，看上去要苍白得多。
Grayson走得很快，本来是成人的Grayson在这种情况下迈出一步就等于他的两步。这让男孩有些挫败，但是保持着固有的高傲，他紧紧地跟着那快速的脚步。
Grayson一直走到树林中央才停下。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好被月光所覆盖，萤火虫围绕在岩石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Grayson走过去，靠着岩石坐下，然后回头看着他。Damian撇撇嘴，还是走了过去，坐到Grayson身边。那个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就放在他的手边，微小的光点在苍白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微弱。
“Grayson。”他喊出声来，但没有声音回答他。Grayson近在咫尺，但只是回头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种感觉，就像被深埋于泥土。传达不出，也接收不到。
“你到底为什么不说话？”
什么声音也没有。Grayson闭上眼睛，靠着岩石，任由树林里的萤光和来自上方的月光照耀着自己。
连续几个晚上，他都能在树林里看见幽灵般的Grayson。那个原本的超级大话痨，现在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安静地坐在岩石边，手旁放着一个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
Damian会逃过父亲，逃过老管家，逃过Titus，逃过蝙蝠侠与罗宾，逃进夜晚的树林里，逃到Grayson的身边。Grayson坐在月光下，回头看着到来的他，一言不发。
“Grayson，你的声带被谁破坏了吗？”
他坐在Grayson身边，握住那个玻璃瓶。Grayson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隐藏泪水。他无法理解Grayson的感觉，对，无法理解。
“你是不是觉得回来这里让你很不情愿？”
他问。Grayson一动不动地坐着。Damian啧了一声，在闪烁的萤光中闭上了眼睛。

“你总是让我很火大。”
他说，拿着铅笔的手在素描本上快速地移动着。
“你从来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不停地说啊说。”
他又描了两笔，Grayson安静地看向他这边，双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而且你还一点也不稳重，不认真，不负责。”
他抬起眼来，Grayson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我还讨厌你不和我说一声就离开了这里。”
他把素描本摊在Grayson面前。那是靠着岩石坐着的，睫毛上沾染着月色的Grayson。就和现在一样。
“我还讨厌你什么人都爱。你的爱实在太多了，不得不分给别人。”
他顿了顿。Grayson低着头，看着素描本。
“我讨厌你不分是非地随便给予别人你烦人的爱。讨厌你连恶魔都爱。像Todd。”
像我。
有什么滴落在纸张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低头去看，水渍在纯粹的白上蔓延晕开。但Grayson脸上什么也没有，月光仍然涂满了他的睫毛。
Grayson抬手，去抹他的脸颊。Damian感受到了冰凉的手指，还有眼眶微微的发热感。Grayson一脸平静地抹过他的眼角，指尖上却什么也没有残留。
“你为什么不说话，Grayson？”
那说不定是萤火虫的眼泪。
他试图去拉Grayson的手。那双苍白而修长的手比他的手大一倍。他伸手去拉Grayson的手，Grayson没有反抗，没有说话，任由Damian把自己的手拉起来。Damian仔细地观察着这只手上的茧，指纹，掌心纹路，还有分明的骨节。他从兜里拿出一条红色的丝线。
“你以前告诉过我，一个无聊至极的传说。”
Damian把红线绕上Grayson的小指，拉起另一端。
“把小指用红线绑起来，就是有缘的人，就不会分开。”
Damian说，把另一端红线绕上自己的小指。
“但我不信。”
Grayson嘴角微微上扬着。
“我不信这种事。没有不会分开的人。”
他举起小指，勾上Grayson的。红线缠绕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
“即使约定了也没有用。”
Grayson安静地看着他，微弱的光点漂浮在他们四周。
“人们总是要分开的，不是吗？就算约定了，也没有用。”
Grayson安静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有什么东西从空中坠落下来，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在月光下尸骨无存。
“没有我，你还能干什么？”
Grayson回过头来，Damian抱起了双臂。
“你对我说过这句话。”Damian靠着岩石，提高了些音量，“在我从空中往下坠的时候。你接住我，说了这句话。当时把我气了个半死。”
Grayson眨眨眼。
“你真是个疯子，Grayson。不是吗？”
Damian回头看向他，垂下眼帘。
“Grayson。没有我，你还能干什么？”
Grayson似乎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的兄长伸出手来，环住了他的肩膀。

Damian再一次到树林里的时候，Grayson在流泪。
他走到岩石边时，看见了Grayson脸上的水痕。他无法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双蓝眸正看向自己，发着光芒，从中不断涌出的透明液体向下滑落，向陨落的星辰。
Grayson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甚至不叫哭泣，只是单纯地流泪。
Damian看着他，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说。
“你要离开了，对不对？”
Grayson安静地看着他，那些发光的星辰不断地从脸庞上滑落下来。
“你不会回来了吗？”
Grayson不回答。他为什么不说话？
“剑行者游戏呢？你说好我们可以一起玩的。”
Grayson低头看向手中的，光芒微弱的玻璃瓶。
“……约定了也没有用。”
Damian移开视线，勾起嘴角。
“你把我当小鬼头来哄，Grayson。”
Grayson打开了瓶盖。
微弱的光点从瓶口涌出，分散开来，浮向了夜空，浮向了月球。
光芒消失了。瓶中空空如也。
“你为什么要回来，又为什么要走？”
那些星辰坠落进了瓶子。
它们还会发光吗？黎明会到来吗？夜晚能被跨越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
把光芒杀死。把它的残体涂在手心，合拢手掌，似乎它就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我留不住你，对不对？”
然而，光芒不属于任何人。
“父亲留不住你，Pennyworth留不住你，你总是要走。”
光芒属于它诞生的地方。
他转身，离开了Grayson。
Grayson不在树林里。
Damian站在岩石边，月光在他的脚下蔓延。没有Grayson，没有那个空瓶子，甚至没有萤火虫。剩下的只是一块冰冷而孤独的岩石。
Damian后退几步，转身往回走。
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一遍又一遍，如同放映电影一般冗长又混乱。他听见父亲的怒吼声。Pennyworth似乎在流泪，Drake也是。Todd对着父亲咆哮，父亲反击过去。重物坠落的声响，大楼倒塌的声响，尖叫，哭喊，叹息，无法挽留的疼痛。
他迈开步子，开始奔跑。向着他的家，他的归宿，不停地跑去。口腔里忽然充斥着血腥味，小腿疼痛无比，快要难以支撑自己的重量。脊柱似乎被人折断开来，手腕发出了僵硬的声响。他迅速又用力地呼吸着，用尽全力迈出步伐，向他的家跑去。
Grayson的声音。
那声音对他来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远，而且并不愉快。
“抱歉，我并不太擅长这个。如果你在这，我肯定你也会这么说的。”
Pennyworth不在家，父亲不在家，甚至连Titus也不见踪影。整个大宅就像寂静的坟墓，埋葬着不该埋葬的人。
“‘你知道，Grayson，死掉的好处之一就是我没法再听见你废话了……’或者之类的话。”
他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梯，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跑去。
“你是我的弟弟。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
他摸索着，找到了门把手，猛地打开了房间门。
“我爱你。”
光芒。满屋子的光芒。
微小的光点浮动在房间里，一只又一只，照亮了他的瞳仁。
“我只希望，我可以时刻陪伴着你，就像你总是对我不离不弃一样。”
Damian走向窗台。他看见了那个玻璃瓶。瓶口开着，光芒还在不断地从瓶中涌出，灌进这个空旷的房间里。
即使独自一人，也会有人把光明送到你的身边。
他把额头抵上光明的玻璃瓶，勾起嘴角。有什么东西坠入了瓶中，仍然散发着光芒。
那一定是萤火虫的眼泪。
他跳入了黑暗。有光芒会抓住他，一定会有。他会跌入光芒的怀抱里，在那里得以幸存。
黎明会降临吗？必然。夜晚能被跨越吗？一定。
星屑要消失了吗？愿望实现了吗？向夜空挥手道别，我的宝物，我渺小的星屑，在黎明到来时便不再闪耀。
你要前往何处？能够牵起彼此的手吗？光芒会照耀到这里吗？
等到朝阳升起，世界仍在转动，旅途仍然没有终止。来吧，走吧，离开这里，迈出步伐，光明一定、一直，存在着，陪伴着。
夜风卷动着窗帘，吹散了浮动的微小的光芒。玻璃瓶里空空如也，没有萤光，没有星辰。
房间里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FIN.

月光虫还是比较推荐Miku版本，编曲很赞！
帖子里的BGM是窝第二喜欢的版本/p\【【
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