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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版】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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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送百度
因为要出本了,把原有内容进行了小修订,去掉了所有权瑜蒙逊的细节
本来想在原帖修改结果发现百度改不动,只好重发一份,给吧主造成的麻烦抱歉啦><,如果方便的话请帮我把原来那个帖子删掉吧


1楼2013-08-02 09:40回复

    “我十万大军沿河道入荆襄援助夷陵守军,却不料蜀军在富池口一带设下埋伏,待我军入彀时突然两面包夹,十万精锐折损大半……”
    传来败报的信使躬身站在阶下,满面悲怆。议事堂上气氛凝重,江东文武大臣们一个个愁眉深锁,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张昭站在左前方,偷偷瞟了一眼孙权的脸色。只见他端坐在正上方,却是表情木然,不知道是被惊呆了,还是已经心灰意懒。
    “刘备征战多年,狡诈多智,孤确不如他……”孙权缓缓站起身,走到阶前,“悔不听当初程老将军之言,致有今日大败啊。”
    “主公,眼下情势如此危急,为今之计当立图重振军心,挽回败局才是啊。”
    “如何重振?如何挽回?”孙权冷冷地瞪了一眼说话的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平日一个都舌灿如花,仿佛天下事尽在手中,如今敌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你们一个个却如庙里的祖宗,安稳作壁上观!”
    “主公息怒!”底下人吓得跪了一地。
    “想当初,公瑾用三万兵马便在赤壁大破曹操几十万大军,以此奠定了我江东之威;子敬一代贤才,维护孙刘联盟数年如一日,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从关羽手中夺回长沙三郡,”孙权背着手在上面走来走去,越说越怒:“还有子明,更是为孤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荆州要地!而现在……刘备放出狂言,不过数日就要吞灭我东吴国土,誓掘孙氏三世祖坟,被人欺辱至此,你们不光拿不出丝毫主意,竟然还来问我如何挽回败局?!”
    手中的竹简被恶狠狠的摔了出去,上面记录的是开战以来东吴损失的战骑兵粮数量。
    满堂文武把头垂得更低,伏地战战兢兢吓得更是不敢说话。孙权一脸失望,摇摇头叹息着返回座上。
    老臣阚泽思索片刻,从队列之中走出站到阶前朗声道:“主公,老臣有一人选,可保我东吴度过此难关。”
    “德润快讲。”
    “吴郡陆伯言,此人聪慧过人,英雄年少,其才智谋略不亚于当年的江东周郎。老臣相信,只要主公将大任交托,他定有良策击退刘备大军。”
    听到这个名字,孙权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还未评判,张昭已经先开了口:“德润儿戏,此次危机尤甚于当年操犯赤壁,如何能将国家安危系于一小儿之身?”
    “子布浅薄!我东吴自来人杰地灵,一直是俊才出少年。想当初,先主公讨逆将军横扫江东六郡不过二十五岁,周公瑾建立赤壁不世功勋也才三十四岁,”阚泽毫不退让,他跪下来以首伏地:“臣与伯言相交多年,深知其能,愿以全家性命作保,向主公力荐!”
    孙权扫视了一圈:“你们有谁赞同德润的人选?”堂下一片寂静。
    “容孤考虑半日,既然无人有更好的妙计,那么,今日先到此为止吧,你们都下去。”群臣一一行礼告退,张昭走在最后,被孙权吩咐道:“带陆逊至书房见我。”说罢转身离去,独自来到后院书斋中等候。他望着案上那只朱漆木匣,不知不觉陷入沉思,回忆起吕蒙临终前与自己的谈话。
    如今卿家病体沉重,若然不起,孤将依赖何人?
    依臣之见,陆逊意思深长,荆州一事可看出他才堪重任,余以为……说到这里,吕蒙停顿了片刻,似是在犹豫什么,而后续道,但终是未有远名,历练不足,不若朱然胆识双全。
    那时的他沉默良久,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子明之意,正与孤不谋而合。
    吕蒙为人机敏,一向最能体察自己的心意,想必那时是看出了蛛丝马迹,才会临时改口。其实陆逊的能力,即使对方不说,他也早已心中有数。因为,在很久之前他就见识过了……但是……
    “若是桀骜的猛虎不能拔去利牙,纵然才倾天下,又怎能安心为我所用?”孙权低声自言自语,忍不住一声轻叹。
    当陆逊走进书房时,正看到他的主公轻袍便服,背对自己站在案旁,仿佛并不知道有人进来一样。
    陆逊见过孙权很多次,可他对眼前的主公还是有陌生感。每一次见到的孙权,似乎都只是他的其中一面而非本人。不论是那个幼年就闻名江左的神童,还是气势力压臣属的青年君上。或许是由于家族的恩怨,陆逊对眼前的人有种本能的抗拒,甚至是略带厌恶。如果是朋友,他绝不是他愿意深交的类型。但命运将他们设定成了共处一条船上的君臣,于是他有了很多可以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看不透对方的心思。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陆逊的感想,大约就是模糊不清。他不想承认,因为这等于昭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又没有更好的答案了。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着,最终,还是由孙权转过身来先打破了僵局。
    “陆逊,我军富池口大败,十万精锐……折损大半,老将军程普、前锋潘璋阵亡。”
    以少战多还轻急冒进,根本就是持薪救火,抱羊驱虎,失败是必然的。为什么这些人就是看不清?陆逊在内心摇头,依旧沉默不语。
    孙权凝视着眼前的人,身材瘦削,长发披肩,衣袍因数日未整略显得凌乱。由于十来天不见天日,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浮现出隐隐的青灰色,看上去颇为憔悴。但站在那里依旧腰杆挺直,坦然注视自己毫不退缩。
    “现在刘备大军已经直逼夷陵。那里是我中原最后一道屏障。夷陵如果再失,他们必会直取荆州。而荆州若再失,则东吴……无救。”


    3楼2013-08-02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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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长江沿岸战船云集,江边将台高耸,上面飘扬着东吴的旗帜。整肃待发的军队围绕在将坛边等待主君与统帅的到来,所有的文武群臣都正装前来送行。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紧张,因为这可以说是东吴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关键的决定性战役。如果再败,则退无可退,国之将亡。江东子民们将全部的希望押在了统兵将帅身上,在他们的心里,东吴大都督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他们或许是不同的人,但都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够在最危机的关头有如神助一般的带领他们反败为胜。
      因此当孙权携着新一任大都督的手走上将坛时,底下原本寂静的人群瞬间像投入了石头的开水锅,众说纷纭,窃窃私语。
      “狂妄小儿!面对此等不合己身的荣恩竟无丝毫谦逊推脱之情,不堪大用啊。”
      “唉,君上为表象所惑,偏听他人之言,江东无救了。”
      “这……主公怎么弄了个白面书生挂帅啊?他有何能可领兵打仗?”
      “嘘,你我新败之将,就别说三道四了。”
      台上的人自然无暇注意到底下的反应,只见孙权大步走到将台中央,焚香祭天告曰:“孤拜祭皇天后土,昭示天下。今刘备率军进犯,陷东吴于危难,孤为守护祖业,剿除贼患,今特授陆逊为东吴兵马大都督,统领三军,率师迎敌。陆逊听令!”
      “臣陆逊拜见主公。”
      孙权手托虎符凛然道:“陆逊,孤赐你虎符,从今日起,东吴水陆三军尽归你执掌。再予你王剑为令,三军敢有抗命不遵者,可先斩后奏!”
      “陆逊领命!”
      孙权交付虎符与王剑之后,又来到台前对将士们说道:“此次出战非同小可,前几次失利,令我军元气大损,已无力再拖延,”说到这里,他突然抬高了声音:“韩当、周泰何在!?孤将十万精锐托付你们,你们却首战就折损七万兵马,以致东吴军威丧尽,该当何罪?!”
      两位带伤的老将低头而出:“罪无可恕,该当军法!”
      孙权怒喝:“将败军之将拖下去正法,为我新发大军祭旗!”此言一出,吓得周围文武纷纷下跪求情,孙权却板起了脸,谁也不睬。
      就在即将乱成一团的时候,陆逊突然走到孙权面前半跪道:“主公,在下既已被授命为大都督,那么依照您刚才所言,将士的性命,应该归我执掌才是。”
      “不错,你想说什么?”
      “在下认为,此刻正是用人之际,韩、周两位将军皆是我东吴虎将,人才难得。不如饶了他二人性命,剥夺职衔发往军中效力,以赎前罪。”
      孙权半晌沉默不语,正当众人担心之时,却见他忽然一笑:“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就依你便是。”
      韩当周泰在军中日久,威信素著。众军士见他们无碍,纷纷随主将跪拜:“谢主公恩典。”
      孙权冷冷地横了他们一眼:“谢我作甚?又不是我有心要饶恕的。”
      “末将叩谢大都督救命之恩。”
      陆逊亲自扶起他们:“两位将军不必多礼,不过,你们丧失了主公的七万精锐,日后也必须以斩杀七万蜀军来偿还。否则,不要说主公,就连本都督也要两罪并罚,决不轻饶!”
      “末将谨遵大都督号令!”
      眼见人心已定,陆逊终于正式走到台前面对三军。他昂首四顾,朗声道:“在下受主公所托,蒙江东父老所信,自当不负众望,愿与诸位一起竭尽所能,剿除贼患!”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充满令人不得不信服之感。众将不禁对这位青年统帅生出了几分敬畏。
      阳光倾洒下来,将陆逊的侧脸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清秀英挺的面容上神态庄严,威风凛凛。
      “陆逊在此立誓,”他缓缓拔出王剑,以剑刃指天:“击退外侮,保全江东!”
      惊天动地的擂鼓声中,所有将士都纷纷亮起兵刃,齐声呐喊:“愿追随大都督一起击退外侮,保全江东!”
      孙权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直牢牢地盯在新任大都督的身上。他的表情奇特,眼中的神色又是欢喜,又是赞叹。
      整顿好了兵马,孙权正待上车回建业去,却见陆逊随后追了上来。
      “伯言还有何事?”
      “在下还要确定最后一件事情。”
      “你讲便是。”
      “请问主公,如今江东上下的安危皆系于陆逊一人之身,您是否真的不会后悔?”
      孙权脸色一沉:“临阵授命,岂有儿戏?!”
      “臣没有周公瑾惊世之才;也远不及鲁子敬大局眼光;战前拼杀更是不及吕蒙,或许主公今日这一去,不出数日就会接到我的败讯,那时不知主公如何应对?”
      “我置若罔闻!”
      “也许几日过后,败报会再至?”
      “视而不见!”
      陆逊紧紧凝视着孙权的眼睛,一字字道:“如果又过几日,败报第三次传至呢?”
      两人沉默对视,过了好一会儿,孙权才低声道:“你记住,孤向来不重过程,只看结果。我十八岁坐领江东,与曹刘二雄抗衡于天下,也算得阅人无数,自信有识人之明,”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不容违抗的威严,“哪怕你连败十阵都无妨,我只要最后的胜利者是你。至于你如何做到屡败之中求胜机,那是你的事情。若你做不到,只能怪我有眼无珠,不劳刘备动手,自当自尽以谢天下!”
      陆逊百感交集地望着孙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5楼2013-08-02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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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陵战事继续以胶着的方式进行了两个月,吴军边打边撤,将西蜀军队引入境内纵深二百多里后来到了猇亭山。这是夷陵山脉的最后险关,越过了它即是荆襄平原地带,一马平川。正当刘备等人为灭吴大业即将功成而欣喜之际,却发现吴军仿佛换了一队人似的,由敷衍迎敌变成了猛烈抵抗,一个个死战不退,蜀军数次发动突袭想要拿下营寨,却始终未能得手。
        他们都心知最后胜负已近在眼前,胜者功成名就千古流芳,败者则再无翻身之路。一方是远离国土数月,军疲马困,粮械供给路线过长而显得有些后继无力;另一方则是原本就元气大损,徒然依仗地形与本土的优势才能坚持至今。两边都需要尽快分出结果,因此谁也不肯退让,希望用最后的定力来一决高下。
        陆逊站在高处望着缓缓退去的蜀军,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破绽,但心底却狂跳不已。今日天色已暗,蜀军看起来伤亡也着实不小,接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进攻了。毕竟己方的兵力弱势太多,如果再僵持下去,他也没有把握究竟能不能守住这至关重要的关卡。
        当他走回中军帐里的时候,感到后背上湿透的内衫紧紧地贴在了皮肤上。
        众位将领看起来也是劳累不堪,但仍然神色端肃,屏气凝神地依序站在两侧,听候统帅的差遣。陆逊面沉如水的在主案后坐下,先看了看周围,而后吩咐左右道:“将傅骏带上来。”
        军士将五花大绑的傅骏推了进来,只见他满脸血污,发髻散乱,甲胄外盔也是七零八落,形状极为狼狈。此刻他已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骄傲轻躁,低着头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本都督曾三番五次严令,只可坚守,不可进攻,”陆逊的语调沉重,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你为何拒不遵令,贸然出战?”
        周泰忍不住站出来解释:“大都督,傅将军也是一时气急,实在是那张苞小儿太过无礼,阵前当众辱骂主公及我东吴将士,所以……”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了,陆逊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竟然让这个久经沙场的猛将感到一股冷意从头顶直通脚底。他咽了下口水,不敢再说下去,悄悄地退回列队。
        陆逊不再理他,继续道:“我军坚守数月,都不能让那刘备得手丝毫。你这一次莽撞不要紧,只两个时辰内就损失了两千将士,四座营寨!”
        满帐军士第一次见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主帅动了真怒,一个个噤若寒蝉,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你身为阵前将士,不遵指令,乱我军心,损我兵马,如果这次饶了你,何以立军威平贼乱?!说到此处突然拍案高喊:“将傅骏推出去,营前就地正法!”
        傅骏原本一直垂头丧气,听到此言猛然抬起脸,面上满是惊恐。韩当不忍,躬身求情:“大都督息怒,傅骏确有不是,但此刻用人之时,军中斩将恐怕不吉,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陆逊断然拒绝:“韩将军不必多说,正因为此危机之时,才更要严肃军纪以正视听。”
        “可是,他……”
        “我知道老将军所指为何,”陆逊挥了挥手,“傅骏是主公的内弟,身份特殊,怕此事不好交代。但你们都曾亲眼所见,出行前主公亲赐我王剑在此,不论亲疏远近,但有违纪者一律可先斩后奏。”
        门口士兵冲进来押住傅骏就要往外拖,他惶急之下厉声高叫:“陆逊,你竟敢斩我?不怕日后降罪吗?”
        案后之人冷冷扬起脸:“怎么不敢?就算是主公亲身在此,违反军令一样严惩不贷!”
        “说的倒是好听!”傅骏挣脱了士兵的牵掣,他仿佛豁出去了,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和胆怯:“赋词掩说,公报私仇。”
        “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
        “我胡说?哼,当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得到这个大都督之位的?你这徒有其表的无能之辈,媚言惑主,哄得主公将这主帅位置给了你。”傅骏突然冷笑起来,盯着陆逊的眼神带着鄙夷:“身处侯府的那十几天里,恐怕你也花了不少力气吧。”
        陆逊一张俊秀的脸拧歪了,血涌上脸颊,白皙的额头瞬间青筋暴起。身旁的诸葛恪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一抖,他从未想过陆逊发起怒来竟如此可怕。正想劝解两句,却见传令兵急匆匆奔入禀报:“大都督,主公前来巡视了。”
        傅骏哈哈大笑:“如今主公已到,我看你能拿我如何?陆逊,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接驾?”
        陆逊眯起双眼,死死地盯着狂笑的傅骏。只见他缓缓地站起身,牙齿下意识地咬住嘴唇,突然寒光一闪,从腰间拔出王剑。
        “左右卫士何在?!将傅骏立刻拖出去,营前枭首示众。!”
        众将们齐齐半跪颤声道:“请大都督息怒,还是先去接驾吧。”
        “先立军威,再行接驾!”他将长剑用力掷到地上怒喝:“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要本都督亲自动手不成?”
        卫士们重新一拥而上,傅骏惊道:“你,你竟然如此大胆包天!”
        “那又如何?难道你到此刻方知?”陆逊冷笑,“你目无军纪,藐视犯上,心当我一介书生无威无信,文弱可欺,殊不知道有时候书生杀起人来更不含糊!”他不屑地一挥手,“拖出去,即刻行刑!”
        片刻之后帐外一声惨叫,随后悄无声息。诸葛恪心中怦怦直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帐内诸人呆立如泥塑,陆逊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微笑整装:“各位还愣着干什么,随我出门恭迎主公驾临。”


        8楼2013-08-02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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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出本?!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3-08-02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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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手相争,两军对阵,胜负往往只在一息之间。当后世之人谈起这段历史时,每每摇头叹息,你言我语津津乐道,蜀军倾巢而出,原本打算一鼓作气一统江南,怎料在一夜之间被那烈火焚身,将数十年的苦心积攒废于一旦。
            今天明月高悬,夜空晴朗,原本应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静夜里,却发生着一场改变了天下人民命运的惨烈战斗。士兵们的呐喊声,呼救声,厮杀声交织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像是地狱的熔岩一般,将黑沉沉的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陆逊站在阵营中央,眼睛一眨也不眨,密切注视着各方的战情进展。他的脸像雕像一样,没有丝毫表情,映衬着血肉奠铸成的火光,宛如索命的修罗鬼使。
            风声中隐隐传来了阵阵的叫骂,那是如同濒临死亡的负伤野兽一样的嚎叫声,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杀死孙权!杀死陆逊!
            你们这对奸险恶毒的君臣,不得好死!陆逊,你记住!终有一日,我蜀军七十万冤魂,会来找你索命的!
            那断断续续的呼声越传越远,终于默不可闻,他知道那是谁的声音。陆逊微扬起下巴,嘴角弯弯,露出一丝冰冷而不屑的弧度。
            “韩当周泰何在?”
            “大都督有何吩咐?”
            “我吩咐你们在江边设下的战船接应,可准备好了?”
            “遵您令,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很好,刘备此次败退必然前往白帝城。你们一人去支援孙桓的夷陵守军,防止蜀军残余部队再行进攻;另一人点拨二万战骑,随我追击刘备!”
            在吴军继续行进的时候,夷陵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建业。孙权手捧战报,心情激动,双手甚至在发抖。底下是群臣惊叹的窃窃私语,有对陆逊的改观和赞赏,也有对孙权奉迎的夸奖之词,诸如我主果然眼力过人,识得灵蛇之珠,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拟等等。
            “孤曾经跟你们说过什么来着?”孙权的声音里掩饰不住自己的喜不自胜,“那时你们众口一词,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昭首先行礼:“臣老眼昏花不识美玉良才,惭愧之至。恭喜主公又得一将才啊。”
            “什么将才!分明是我东吴的擎天之柱,护国神兵,伯言临危受命,挽救我江东无数臣民性命,一战而败当世枭雄刘备,此等通天彻地之能,只有当年赤壁周公瑾才可以媲美。”
            “主公所言极是,”诸葛瑾也补了一句,“陆逊此次令我东吴国风威震天下,真乃周郎再世,依在下看,我们江东至少又可以保二十年无虞了。”
            孙权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这次前去犒军,务求隆重,传令下去,除军需物资之外,将我平日所乘车驾举上大都督旗号,孤要亲自迎接首功归国。”
            与后方的喜庆气氛不同,战场上的军人们依旧保持着高度的紧张状态,陆逊带领着兵马,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追赶着刘备的败军。当来到鱼腹浦时,陆逊却突然令军队止步了。
            “大都督,您这是怎么了?”
            陆逊微皱眉头,仔细审视着周围的地势。他印象里原本这应该是一片平洼,此刻却是乱石林立,看上去眼花缭乱,分不清道路延展向哪里。就在此时,只见前方探哨慌张前来禀报,说前锋军队莫名其妙的陷入了乱石堆中,怎么都转不出去,上百骑人马如今只剩下零散几队了。
            众人顿时陷入忙乱中,陆逊摆手令手下镇定,沉吟道:“原来如此,我听说诸葛亮有一独门绝学,名叫奇门八卦阵,其中暗含生死休伤等门,如同迷宫一般。叫大家原地不动待命,千万不可随意乱转,以免迷失。”他跳下马,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这石阵的玄妙,思索脱身之法。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盯着他的背影,眼下天色已经逐渐发暗,如果在天黑之前无法离开这片山谷,很有可能会遇到不知明的危险。
            “原来他早有预料设此陷阱……也罢,如果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也不配被称为卧龙了,”陆逊自言自语道,忽地仰首一笑,“只可惜这等雕虫小技,只能哄得了驽将,却蒙不了明眼人,你们快去找几匹渴极了的老马来,让它们随意走动,自会带我们走出这里。”
            身旁军士将信将疑的照办了,大军跟随在马匹身后,在石阵中绕来绕去,有时明明看上去没有道路了却突然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出口,正当众人晕头转向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水光,马儿们欢呼雀跃奔到江边狂饮,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己方战船停泊接应的地方。
            “大都督真乃天人降世!”周泰高兴地称赞,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完完全全服了这位看起来貌不惊人却深藏不露的书生元帅。
            “八卦阵本源只是障眼法而已,怎骗得了熟识地形的战马?”陆逊却不似其余将士那样兴奋,他仍旧皱眉沉思,片刻后突然道:“传令三军停止追击刘备,立刻折返回营。”
            正在跃跃欲试的儿郎们闻言顿时一愣,露出了和当时听到坚守关卡不准出战的命令时一样的表情。
            “诸葛亮既然早已料到我们会追逐到此,想必早已安排好了后援。如果我所料不错,此刻赵云已经接应到刘备前往白帝城了吧。”陆逊轻声叹息,似乎略存遗憾,“经此重创,西蜀已再无力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当下最重要的是要防止得渔翁之利的曹魏,为追垂死之人而陷荆州,得不偿失。”
            返回猇亭大营时候,孙权已经站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年轻的元帅见状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赶忙走到君主面前准备下拜,却被对方一把扶住。
            “伯言何以行此大礼?你是我东吴的救命恩人,反倒是孤欠你一拜才是,”孙权满面春风,笑得既纯良又开心,“快进帐入座,孤还有要事相商。”
            他携着陆逊的手并排登上台阶,随行来犒赏的近臣们跟随在后。陆逊不动声色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对方握得紧紧的。他只得低下头努力告诉自己,那些背后传来刺得让人脸颊泛红的视线是错觉。
            论功行赏之后,孙权令人将物事分发给各营,帐内只留下了他与陆逊和诸葛瑾三人商议要事。听得曹魏果然派人趁虚偷袭江东试图夺取荆州,陆逊不禁感叹幸好赶回的及时,却见孙权依然神色如常,猜想或许他已事先做好了应对之策。
            “不知道主公是如何应付大军的?”
            “我令吕范拒曹真,又让朱桓引三万军队去抵挡曹休,魏军还未到时,我方已经先设好埋伏,并且一举歼灭其先锋部队。首战不利,他们自然就退去了。”
            陆逊心中盘算了下,暗赞孙权竟与自己的部署丝毫不差。他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却见孙权的眼神也正好看过来,两相对视,他下意识地偏过了头。想了想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没问:“那,何人来应付袭击荆州的曹仁军呢?”
            这一问不要紧,孙权和诸葛瑾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忍不住一起大笑。
            “问得好!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都督您啊!”
            陆逊惊异地眨了眨眼睛,满脸迷惑。孙权笑吟吟地审视这难得一见的孩子气表情,忍住了一瞬间兴起的想用手指去敲他额头的冲动。
            “主公令荆襄城上插遍陆字旗号,令我军坚守不出。那曹仁以为大都督已经回师迎敌,又一时猛攻不下,士气消散,昨日听得探子来报,曹军已经正式撤退,荆州应该无忧了。”
            听到安排城内竖起自己旗号的时,陆逊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见孙权的眼神仍然胶着在自己脸上,好似从未移开过。目光晶亮闪烁,里面似乎蕴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话语,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那奇特的注视让陆逊莫名的脸热心跳,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也不想去探究,他只好再一次把头低了下去。


            11楼2013-08-02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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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一缕阳光从窗棂透射进屋内,床上的人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
              头好痛……就像是被刀锯过似的……脑海中一片混沌,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躺在云堆里。陆逊无力地用手捂住额头,是谁说借酒可消愁来着,酒醒以后这种要命的难受劲才是最难捱的。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陆逊立即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周围的东西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再条件反射一样的摸摸锦被下的自己……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身上还黏黏的。
              传说中,当你以这样的姿态在一张床上醒来时,通常都会有以下种种状况伴随着同时出现。比如乱七八糟丢了一地的衣服,身边传来陌生的呼吸声,接下来会有一群人提着刀冲进门,大呼小叫的让你担负起该有的责任,为这种酒后乱性的禽兽行径做出补偿,同时还会有哭天喊地的嚎啕声。
              陆逊欲哭无泪,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从欢宴现场跑到这张床上来的,也想不起到底是谁那么闲的无聊赖陷害他。似乎自己的记忆从昨夜舞剑之后就成了空白。现在他隐隐的只希望身边的人不要长得过于惊世骇俗,以免日后去祠堂上香的时候被愤怒的祖父和老爹降雷劈死。
              忍着头晕目眩想先起身着衣再说,却感到腰间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一时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径直歪倒在另一人的背上。
              同样是不着寸缕的身体,一头黑发散在枕头上。那人原本还在沉睡,被他这么一推也自醒了,缓缓侧过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陆逊很想跟自己说我什么都没看见,这一定还是做恶梦只要闭着眼睛盖上被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倒回去就可以清醒了。
              苍天啊,就算在下平时不甚虔诚少扔了几两香火钱,也不用被这样报复吧!
              相对于他的如丧考妣,孙权却是一副如沐春风的好心情模样,还伸手在那张呆滞的脸上勾了一把。
              “早啊,伯言,”他的笑容十分想让人拽起一只鞋直接拍上去,“昨夜休息得如何?”
              孙权不慌不忙的起床披衣,他有意放慢了速度,时不时偷偷斜睨那人的反应。只见陆逊还是那样一副扭曲纠结的表情,抱着膝盖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看到那张脸上第一次呈现出被打击过后挫折十足的表情,孙权不知怎的心情欢畅,愈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咳,虽然我不想打扰你的冥想,不过……”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伯言,你再这么继续发呆下去,会受凉的。”
              听到这句话,陆逊忍不住低头往下看,只见锦被不知何时滑到了腰以下,胸口上满是鲜艳的淤痕,清晨的风吹过刮过皮肤,感觉凉飕飕的。
              手忙脚乱的扯过被子遮住身体,又觉得这举动十分的扭捏可笑,一时间窘迫得话都说不出。孙权脸上的笑容当此情景下显得更可恶,明显吃了亏的是自己,为什么反而是这个家伙笑得毫无压力?
              “说起来,你可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孙权在榻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要是能记得还会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儿等你笑话?陆逊在心里碎碎念。
              “其实,孤也不想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孙权故意长叹一口气,极力作出伤感的架势,“本来我只是好心想要醉倒的你进来休息片刻,却不料伯言你酒后失态,竟对我无礼……”
              陆逊极少发自内心的佩服人,但他不得不对孙权生出几分纯粹的敬仰。能够如此流利地将这种怎么看怎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脱口而出,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气不喘,看来主公的确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孤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用了些非常手段以化解困境。一时情不自禁就……唉,事情发展至此,实非我本来所愿……”
              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陆逊歪着头上下打量他。
              孙权露齿一笑,正色道:“孤相信伯言一贯宽宏大量,绝非如那斤斤计较之妇人一般。我相信,伯言也早已感知我一片恋慕诚心,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如我们就此捐弃成见,成就一段佳话如何?”
              陆逊这一生识人无数,也经历过不少大场面。在幼年参军时,他曾害怕过那些土匪流寇,那群人无知无识,做事粗野蛮横。待后来渐历世事,发觉这些人不过空有蛮力,以计算之可谓无攻不破,不足为虑。步入官场之后,他也曾为诸多明争暗斗所苦恼,但文人士子大多自持君子身份,往往做事都会留三分余地,因此也并无处理不了的状况。往往最怕那些拥有几分才智的小人之辈,这些人聪明狡猾,又从不知矜持自守为何物,为了达成目的往往用起手段来无所不用其极。
              正所谓,无赖本身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尤其是那种……脸皮比城墙还厚,满口胡言妄语乱用典故还毫无羞耻感的流氓。
              最可恨的是,这个无赖之徒还偏偏是自家的主公,真是让人进无能退不甘打不得骂不动,吃了亏都没处找地方伸冤。
              陆逊咬牙切齿地坐在案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弦。本来是想放松一下心境,谁料总是不由自主要回忆起不久前发生过的场景,心头的火反倒越烧越烈,琴声也越来越急迅激昂,突然使劲一弹,琴弦立刻断了三根,乐曲嘎然而止。
              暴躁之下将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周围的侍人从来没见过自家主人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个个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不敢出声。
              陆逊的双手几乎快将被面掐出个窟窿来,望着孙权那副理所当然笑容,他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以家族安危为重,警告自己千万别一时失控干下什么大逆不道的蠢事来。
              孙权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内心汹涌,仍旧自顾自道:“总之,我已将心意合盘拖出,不知伯言意下如何?”
              “承蒙主公看重,在下荣幸之至。”他低头忍着气道,虽然极力压抑仍可听出语音中冷冷的自嘲意味。
              知道他在生气,孙权暗笑,也不说破,只是故意摇头叹息:“听伯言之意,似乎并非出自真心。唉,也难怪,一个不会打仗凡战必败的主公,又怎配得上挽救江东的有功之臣?”
              这话听起来就不像玩笑了,陆逊连忙道:“主公何出此言?”
              “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孙权的表情看起来既委屈又无辜,“就是昨天夜里,你把我推到床上说的。”
              “这,这这……请主公恕罪,在下……绝无此意。”他似乎对这一段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不禁满脸通红。忍不住想要起身请罪,却发现情状尴尬之极,一时手足无措。
              “既然绝无此意,这么说伯言是答应孤了?”孙权盯着他,露出两个明朗的酒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顺着杆子往下滑的机会。
              陆逊退无可退,低头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请……容在下,考虑几日。”
              见事情已有七分成熟,他不再继续相逼,整好衣冠准备出门处理公务。
              “孤已令门外备下车马,待你用过朝食后送你回府。”孙权刚要跨出房门,忽地想起什么事,又转身对陆逊笑眯眯地说:“其实伯言你不用这么拘谨地遮住自己,所有该看的,我昨夜已经都看过了。”
              陆逊举目四顾,榻桌太沉,铜碗又容易出危险,最后他选定了离手边最近的绣枕,在孙权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泄愤般地砸了过去。
              回忆至此,陆逊叹了口气,烦躁的将脸埋进双手,趴在案上动也不动。
              陆绩从后堂出来,看到眼前一片狼藉,摇摇头开始把扔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捡起来。
              “太守大人费尽心思搜来这具琴给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迁怒,岂非辜负他的心意?”
              陆逊充耳不闻,继续装死。
              “昨晚庆功宴会后你彻夜未归,今早一回来又发这么大的火气,简直都不像平日的你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逊在内心哀嚎,暗想这真是一言难尽。如果说自己为了家族的利害甘愿舍身委于君上,深明大义堪比当年的昭君出塞,这种笑话说出去到底会有几个人信?
              正在沉默的当口,只见门口家丁匆匆忙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门,门口有人拜访……”
              陆逊和陆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解这种事有什么可慌张的,却听家丁继续道:“是,是主公亲自驾临……”
              “什么?”两人吃了一惊,“还不快令上下出门迎接?”
              “主公说,他此次前来,只是亲身来送大都督一件东西,无需惊动旁人。此刻已经走了……”家丁呈上一个小小的木盒,看外形颇为精巧。
              陆逊满腹疑窦的接过,小心地揭开盖子。只见盒内放着一对用金银丝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结,下面还衬着一封丝绢,隐隐写的有字。
              展开薄绢,上书只有两行小字:结发百年,永系同心。
              一时间诸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酸是甜,是喜是悲。陆逊呆立当场,手托木盒怔怔地出了神。


              14楼2013-08-02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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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半晌无语,陆绩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把,试探道:“伯言?”从他手中拿过盒子,对盒中事物颇为惊讶,又看了陆逊一眼,目光中充满疑问。
                “吴王……他对你……”
                “我不知道……”陆逊双眼发直,口中喃喃自语。
                “什么?”
                “我不知道……别问我……”失魂落魄的缓缓坐下,陆逊无意识地摇着头。陆绩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正待出言相慰,只见门外又有一人来报:“启禀二位公子,南郡太守来访。”
                两人见有客上门,只得将琐碎私事先抛开一旁,整肃衣冠出门迎接。老远就看到来人一身正装朝服,抱拳笑道:“伯言,多日不见,今次你可是大喜了,诸葛瑾特来道贺。”
                三人入座正厅,仆从端上茶点。陆绩首先发问:“刚才子瑜说前来道贺,不知这喜从何来?”
                “你们二位莫非还不知道?主公已经下了旨令,为答谢大都督盖世之功,已经升伯言为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此等荣耀,在我江东可是前所未闻啊!”诸葛瑾捋须微笑,“而且在下这次回途,一路上也听闻了不少美言,大多是赞扬我东吴将军临危受命护我国土,将不可一世的枭雄刘备杀得大败而逃,真乃旷世奇才。”
                陆绩听到这个消息,心下不禁为自家人欢喜。却见陆逊一脸平静,并无欣喜若狂之态,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
                “在下后学末进,此次侥幸得胜乃天佑东吴,实担不起如此厚恩。”他随口谦虚了几句,转了个话题:“太守大人此次出访,看来所行不虚?”
                “是啊,方才我已经见过了主公,刘备已经同意与我们重修旧好,再建联盟。只是据在下看来,他似乎不甚情愿啊。”
                陆逊淡淡一笑:“多年野望毁于一旦,又迫于情势要与旧敌修好,任谁也受不得吧。不过在天下大势面前,也由不得他个人了。更何况,还有那位南阳卧龙在,以他的卓远见识,相信明白蜀国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诸葛瑾感叹:“是啊,现在三方之中曹魏最强,我们两国若想求自保,就必须握手言和。哦,说到舍弟,这次我前去探访他也提到了大都督,言你仅用数匹老马便破了他的八卦阵,才智谋略当真不亚于当年江东周郎,他对你是既钦佩又赞服啊。”
                “连闻名天下的卧龙都对你推崇备至,伯言,这盖世之名,你当之无愧。”
                陆逊仍旧不予置答,但眼中光彩流转,显见心中也有几分得意。
                三人闲谈了一会儿,诸葛瑾便起身告辞,陆逊亲自送出大门老远。就在两人挥手作别时,陆逊突然叫住了他。
                “太守大人,方才在正厅的未尽之言……此刻只有你我二人,就请坦然相告吧。”
                诸葛瑾吃了一惊,见他表情淡然,仿佛这句话是随口而出。
                “请恕在下愚钝,不知伯言指的是什么?”
                “非是逊有意计较,只是如子瑜这般高风亮节之君子,着实不擅于隐瞒啊。我虽不曾与孔明直接相交,但以己心揣度,想必他所说的必不止于此。”
                诸葛瑾忍不住叹息:“你二人心有灵犀,非我等凡俗所能及。实不相瞒,舍弟确是还有几句话托我相传,只是……”
                陆逊微微一笑:“就算是责问不满也好,子瑜但说无妨。”
                请家兄转告陆逊,谨盼其自重,不要与我为敌,该将满腹才华用于保国安民才是上道。
                “丞相之金口良言,在下必定谨记,”陆逊点点头,见诸葛瑾依旧欲言又止,继续道:“莫非还不止于此?”
                诸葛瑾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须知功高震主,东吴前三位大都督,可都无长寿啊。”
                陆逊的笑容有些凝固,诸葛瑾见状急忙辩解:“舍弟随口胡言,伯言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主公对你信任有加,给予重任,你千万不可多想。”
                “子瑜何必忧心?主公对我如何,我岂能不知?多谢今日直言。”陆逊隐去了异样神色,与他挥手道别。待车骑远去之后,他的面容立刻冷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孙权所赠的那对同心结。
                结子打得极其精美小巧,看得出费了不小的心思。陆逊凝视着掌中的饰物,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多年之前,庐江城内战火绵延,哭声震天的场面。
                夷陵之后,曹魏自不甘见到吴蜀重新联合抗北。于是一面集结大兵准备伐蜀,一面派使者送信去东吴,信中以利诱之,相约共分蜀地,借以化解两国的联盟纽带。
                就在这时,孙权也接到了由诸葛亮写来的亲笔书函,劝吴王万不可为小利所迷,唇亡齿寒,如三足鼎立被打破,相信不久将来曹魏也必对江东不利云云。
                孙权对着案上两封信函沉吟许久,召来了众臣就此议事。
                张昭等老臣建议,不若召两国使臣同时上殿进行辩论,看哪一方言之有理即采纳哪方建议。建昌侯孙虑更是谄媚地说:“如今我东吴声势正盛,魏蜀两国都有求于主公,臣以为应当借此向其余两国立威,不如就在殿前立一口油锅,若哪方所言不合意,就当场炸了他,也可向另一国表示我东吴坚定修好之心。”
                孙权尚未答话,陆逊已利语反驳:“此议荒唐!这等残忍之举,岂是我江东子民可为?臣料想,主公心中想必已有定论,不妨只召见选定之人即可,另一人任他在驿馆内耽搁数日,自会知难而退。”
                “哼,还料你大将军有什么高见,也无非是一席废话而已。”被当场削面子的人暗暗咬牙。
                “都是自家人,何必动气,”孙权摆摆手,“孤倒认为伯言所说不无道理,这件事再容我考虑考虑。”遣退了众人,他单独叫上陆逊来到内堂书房。
                “刚才你说我早已决定了人选,孤倒想听你说说。”
                陆逊躬身回答:“曹魏虎狼不可信,况且联盟初立,若此时趁人之危,只怕天下人都要笑我东吴无诚信。主公睿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适合,您召集大家,也只是想看看群臣中有多少人头脑清醒吧。”
                孙权笑着指了指陆逊:“伯言果真与我声息相通,所料分毫不差,”他踱步到他身边,距离近到两人的身体几乎快贴到一起了,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你并没有退还我送的东西。”
                陆逊面无表情,垂头瞧着地面。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伯言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他边说边伸手想去搂住对方的腰,谁料陆逊就像被蛇咬了一样惊惧地避开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惶然,又迅速隐去。
                孙权微感失望,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叹了口气:“莫非是孤一直自作多情,伯言心中对我丝毫无感?”
                还是沉默不语,陆逊既不点头称是,也不摇头反驳。
                “还是说……你还在因当年你从祖之事,责怪于孙氏?”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脸色阵红阵白,眼神复杂,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在下并无……此意……”
                孙权叹息:“如果是因此令你无法释怀,我今天就在这里,向你郑重赔罪。”
                说着就要朝他拜倒,陆逊大惊失色,赶忙扶住对方拼命摇头:“主公切莫如此,臣何以克当?”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孙权乘机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了一步。
                “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他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一直看到他的心里。
                陆逊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盛满了纠结与无奈。
                “主公一片真心,逊怎能不知?”他缓缓开口,声音苦涩,“只是不知这真心,究竟有几分是对着在下而来呢?”


                15楼2013-08-02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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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王的寿诞,江东群臣自然是全力以赴地操持举办。如今新逢大胜,魏蜀两国胶着战事无暇东顾,东吴上下可谓一片河清海晏,再加上江南鱼米之乡向来富庶,于是自然是更加的奢华隆重。光是各地献上的珍贵礼品就令人目不暇接,王府内早早就开始收拾装饰,人人面带喜气。
                  作为主角的孙权,心情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轻松。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各类礼单,他不知是有意还是随口问身边的侍从:“怎么没看到江陵侯的单子?”
                  “启禀主公,大都督府的礼单至今还未呈上。”
                  “哦……”
                  低头继续翻阅,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孤那日派你们去送衣饰用具,他,有没有说什么?”
                  “那日小人去送礼,等了许久也不见大都督归来,只好先回来复命了。”
                  “这样啊……”孙权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又翻了一会儿,他有些厌烦的把竹简往案旁一堆:“不看了,多得翻不完,剩下的由你们替孤处理吧。”
                  孙权独自来到前廊下散步,只见处处华灯结彩,就连园中的花树上都挂了鲜艳的红绸。孙权觉得那颜色显得有些刺眼,他还是更喜欢鲜花绿叶的艳丽。想了想自己走上前去,把绸带一条条的从白兰花树上解下来,顺手从枝头拈了朵半开的花苞。白兰幽幽的香气沁人心脾,是一种既清凉又略带青草味的芬芳,闻上去让人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他在树旁的石凳坐下,凝视着手中小小的白兰。雪白的颜色,淡雅的香味,没有特别出众的光彩,可看上去又是那样精致小巧令人爱不释手。就像现在他所想的那个人一样,孙权不由地回忆起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谦逊中总带着一丝倔强的骄傲,让人抓不住又摸不透。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身为江东之主,权势名望土地没有一样是他缺少的,但自己最想要的却偏偏总是得不到,那就是人的心。就如同那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一般,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恍如远在天涯。
                  莫非就是因为总也得不到……于是才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身心皆损也毫不犹豫的勇往直前……孙权仰起脸,用手指挡住午后略显刺目的阳光,呆呆地看着蓝天上漂浮的白云。
                  伯言,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近侍前来禀告:“主公,大都督派人送了一封书给你。”
                  迫不及待地抢过,只见白绫上寥寥数行:今夜子时,盼单来东府别院一叙,主公所怀之事,臣已有答案,即告之,万勿失约。字迹英挺没有落款,绢面上墨痕犹新。
                  东府原是孙策所建一处行馆,是一座临江的精雅小舍,而后转赠给了周瑜。后来又被周瑜拨给刘备,作为他前来和亲的暂住地,自那之后便没了主人。孙权不愿令其荒废,仍旧派人定期清扫修整。
                  此刻正是子时将近,月上中天,朗空星明。别院的荷塘内荷莲盛放,香气浓郁,院子前不久才整理过,干净得一尘不染。四处一片寂静,只偶尔从草丛中传来几声细微的金铃鸣叫。
                  孙权在荷塘边徘徊了一会儿,找不到相约前来的人影。这里实在静得不像有人在的样子,本来平日都会有人留守,走廊上也会有几盏灯火照明,然而今天就连这些人都不在,各处也是灯灭烛息。
                  夜风刮过,孙权感到身上一阵寒意。他抱住肩膀,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去算了,就在这时,静夜中幽幽地传来叮咚的琴声。
                  孙权心中疑惑,不由自主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寻去。愈走听得琴声愈加清晰,时而激昂时而舒缓,如沧江击石澜拍岸,又像是细雨润物悄无声,真有绕梁三日之功,令人流连忘返之感。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全心沉浸在琴音中,只觉得那音色中竟带有几分肃杀悲怆之气,与悠扬华丽的旋律颇有不符。
                  陆逊一身青衣端坐于花丛中,黑发木簪的随意打扮显得既潇洒又风流。纤长的手指灵巧地上下拨弄着琴弦,案上一盏灯烛忽明忽暗,与淡淡的月光相和,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出尘脱俗。孙权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脚下半步也不移动。荷塘清香,朗空明星,月下花前,原本是极美的场景,不知为何气氛竟有些诡异。就在此时,只听得曲子已经步入尾声,长河尽头,落日余晖,奔流入海,一声高亢的挑弦过后,随即悄无声息。周围的一切又归于寂静,只留下乐曲的余音久久回荡在夜风中。
                  孙权忍不住轻轻拍掌,意示赞赏:“好一曲《长歌行》。”
                  陆逊缓缓起身行礼,面上却无甚笑意。
                  “主公当真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此段。”
                  “这个自然,当年太湖初见,救命之恩,孙权永生难忘。”
                  “所以主公就以囚禁十三天来报答在下吗?”
                  孙权有点尴尬,但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索性开诚布公也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就在喝醉的那天晚上……你抱我的那一刻。”


                  18楼2013-08-02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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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曾看到你的脸,然而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但愿一直都不要知道其中的真相,这样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你和梦中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陆逊抱起琴,手指轻拨琴弦,音色冷冽。手指轻抚过古木上金丝篆刻的铭文,嘴角勾起浅笑:“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这具凤尾琴的确是稀世之珍,天下难寻。主公不吝赐予我,本该受宠若惊才是。只不过这具琴曾经的主人,您可知道归属吗?”
                    此琴原本是江东世家珍品,历经数代传承到今。但乱世惶惶,连人命都尚不能保全,又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终有一天袁术大军压境,庐江太守自知无幸,便以此琴为信,郑重托付给一位擅解音律的士族友人,盼他在城破之前将身边两子带走,以保全家族的香火。那位友人门第深厚,才华出众为人重诺,又与未来的江东之主关系紧密,这两个孤儿跟了他,不但可保性命,且必成大器。而太守的确没有所托非人,那位朋友尽心竭力的教导他们,不论是文才歌赋、琴艺棋术、武功剑法还是用兵之道,只要他们有意学的,无不倾囊相授。
                    其中有一个少年所受影响最深,年纪轻轻就开始展露不凡之处,算是应验了那句名师出高徒。后来少年为了重振家族声威,入孙家做了幕僚,除却文采惊艳之外,在几次山越剿匪的战役中表现也十分出色,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未受上面器重。
                    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先人的遗物会到得自己手中,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歌悲怆,誓与城池共存亡。陆逊缓缓而谈,有些事可以随着时间淡忘,有些却不行。
                    孙权沉默半晌,长叹道:“当年兄长受袁术所命攻城,并非为一己私意。君子坦荡,早年兴霸与公绩也有杀父之恨,最后还不是握手言和。如今你已在我府中,同为江东大业出力,伯言何必因旧日仇怨而耿耿于怀?”
                    “坦荡?您若真的全心信任在下,又为何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试探?”
                    “试探?你认为孤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利用你?”
                    陆逊声音依旧冰冷:“曹操携天子令诸侯,刘备用义招揽人心。怎比得主公高明,亲身上阵以情笼络,当真令人佩服不已。”
                    这话未免说得过重,上位者哪里受过这个。孙权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狠狠地盯住陆逊的脸,冷不防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突然的冲击力让陆逊踉跄退了好几步,脸上火辣辣的剧痛。毕竟是从小娇养的世家子弟,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想起什么尊卑之分了,心底里那股脾气也爆发出来,二话不说冲上去揪住孙权的领子就是一拳头。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染了血的手指,以及孙权捂住脸颊惊愕万分的表情。两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一个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还手,而另一个也想不到自己真的会还手。陆逊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惧万分而是啼笑皆非,大概这世上也只有孙权一人总是能有意无意的打破他那张冷静自持的面具。第二个念头则是在内心默默的自嘲,不知道现在赶紧下跪认错还有没有效果,也好过第二天接到满门流放的命令。
                    若是从祖上天有知,他交托的继承人不仅没有将家族发扬光大反而毁于这种难以言喻的理由,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哦,在那之前,他还要先面对公纪那长篇大论的说教。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孙权仍旧是一副被雷劈傻的样子愣在原地不动。身为一方之主,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近身袭击过,大概一时半会儿还反映不过来这个事实。陆逊明知道不合时宜,但看到孙权一脸挫折的窘态,他曾有的抑郁怒火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差一点笑出了声。
                    他赶忙扭头掩饰,但这诡异的心情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无穷无尽的伤感所淹没。孙权抚摸着被打肿的脸,凝视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陆逊极力回避他的眼神,不断告诫自己心中异样的波澜纯属错觉。一切本不该开始,而这种荒谬的联系,也应该早早斩断为是。
                    “无礼冒犯,罪该万死。”他单膝跪地低头道:“但今日话已说到,在下就斗胆奉劝主公一句……君始终是君,臣终归是臣,若有半步僭越,对我江东大业是祸非福。请您就此放过我吧。”
                    就像您曾说过的,这只是一场梦,我们并不需要了解对方的真实。君与臣之间地位悬殊,本就没有未来。探手入怀,取出孙权所赠那对同心结放到地上,起身离开。
                    “慢着!”孙权忽然出声拦阻,人却没有回头。陆逊停住脚步,两人背对而立,互相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作为主公,我不可因私情而乱国事。但作为孙权,对你的心意,确是绝无虚假……”孙权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轻轻地道:“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日所说求亲近之言,的确字字出自肺腑,天上明月可鉴。”
                    陆逊心中抽痛,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他勉强忍住眼里的热泪,快步地朝门外走去。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回头看谁一眼。
                    陆逊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里,一连数天都萎靡不振,即使面对极近的好友亲属也闭口不言。只是从陆绩那里零星听到了些外面的消息,吴王游览花园时不甚被树枝刮伤了脸,不便见人,寿宴只好一切从简云云。他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闷闷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处罚。
                    哪知过几日从上面传来讯息,孙权已经同意了他递交的赴任状,并在上面附着了些许勉励言语,称自己身体不适无法亲自送行,但愿诸位一路顺风。陆逊为此事如此轻易结束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看样子孙权终究是想通了,而且并没有追究他冒犯的责任,显见为人豁达,以臣子的身份追随这等主公也不冤枉。
                    这对自己和孙权都是最好的结果,陆逊默默地想,免了多少无谓的烦恼。至于由此衍生的挥之不去的失落,他不愿深究。
                    终于到了动身那一日,陆逊与亲友们作别,正待出发时,只见一轻骑飞速赶来,到了跟前翻身下拜。
                    “主公令我前来代他为将军送行,并有东西托付。”
                    陆逊带着疑惑打开其中一个较小的盒子,里面是一方大印。只听来人解释道:“主公命在下转告,他将印鉴副本授予您,此后一切与蜀汉有关之来往书函,江陵侯可自行决断,无须任何请示。”
                    陆逊震惊不已,难以相信孙权竟对自己推心置腹到了如此程度。他内心激荡,下意识地只是出口推辞:“与礼数不合,叫臣子如何担待得起?”
                    “这全是上面的意思,请您万勿推辞。除印鉴之外,尚有一物奉还。”说完将另一个较大的木盒放在他手里。
                    木质古朴,斑华灿烂,百鸟合鸣,有凤来仪。眼前之物赫然便是那具凤尾琴。陆逊全身微微发抖,声音干涩:“恕在下愚钝,不知这奉还二字何解?”
                    “主公有言,此举无关其他,只是可惜绝世珍品如不能属真正知音的主人,将与朽木无疑。”
                    陆逊呆立良久,直到信使连人带马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才慢慢地将琴与印鉴收好,登船扬帆。
                    船只逆流而上,两岸青山开始后移,陆逊回身遥望都城,脑海中只感茫然。原本已经逐渐平息的心潭,又像被春风吹皱的池水,起了片片涟漪。就在此时,风中忽而传来似有若无的洞箫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经由山谷的回声,愈加显得空旷清朗。只见江的另一侧有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正与船队擦身而过。船头一人背向江心,轻袍缓带,手持玉箫专心吹奏,却是乐府的《有所思》。


                    19楼2013-08-02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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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武七年,蜀汉丞相诸葛亮率军北伐,攻占魏陇右地区。不料蜀将马谡街亭失守,导致整体战局转胜为败,蜀军无奈退回汉中,天下局势再度陷入僵持阶段。魏军反击胜利,气势大涨,将目光投向了与孙吴争执已久的江淮地区。
                      “这么看来,主公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曹魏一拼了?”陆逊低头看着手中的丝绢,这是孙权回复给诸葛亮的书信。
                      鄱阳太守周鲂拱手道:“根据可靠消息,曹睿已派曹休为先锋,领十万精兵准备出濡须,司马懿和满宠随后接应。两家早晚必有一拼,在下此次前来,一是替上传话,请将军尽快整备军务,及早回都商议大事。二来则是……关于此次战役的应对之策,主公希望能听听您的意见。”
                      “对方来势凶猛,实不宜硬拼。最好是将其诱入我方腹地深处,再加以围攻和打击。”
                      “将军明见,主公也正有此意。只是那曹休乃北国难得的将才,为人谨慎,究竟如何才能令他主力孤军深入,着实要费点心思。”
                      陆逊沉吟半晌,忽然眼前一亮:“子鱼莫非忘了当年的周郎打黄盖之事?”
                      周鲂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派人诈降诱敌?”
                      “不错!那曹休向来自负,此刻受命倾巢而出,自然是立功心切。若有人此时向其投靠,愿里应外合拿下皖城,相信他必会动心。”
                      周鲂听了喜动颜色:“此计大妙!主公闻之必然欢喜,只是……”他又犹豫起来,“万一那厮不肯上当……”
                      “所以说这诈降之人必须位高言重,说辞也要声情并茂有据有理,令他不得不信。”
                      “莫非您心中已有人选?”
                      陆逊站起身走到周鲂跟前深深一鞠躬:“恐怕要有劳太守大人了。”
                      周鲂一愣,继而大笑曰:“承蒙江陵侯看重,在下必定像当年黄老将军一样,不辱使命。我这就回去向主公禀报。”
                      “子鱼留步!”陆逊见他要起身离去,连忙拦住:“这封回书在下已过目,并无异议,不知……”
                      “主公吩咐,吴蜀之间所有往来书信,包括他本人的在内,都须经您认可才可送出。如果没有其他意见,就请将军代发了吧。”
                      “这……”陆逊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周鲂笑着一作揖,告辞而去,无奈只好拿着书信又回到座位上。看着绢面上熟悉的英挺字迹,先是轻轻摇了摇头,继而嘴角又微露浅笑,眼神中流露出自己也未察觉的喜悦之情,这一切尽皆落入一个刚要进门的人的眼中。他斜倚在门边,神情落寞。
                      听到门廊下有响动,陆逊抬起头,原来是全琮。他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子璜?怎么今日想起大老远从驻地来找我?”
                      “我方才见鄱阳太守从你府邸出来,”全琮隐去异色,回避了这个问题:“莫不是主公真要对曹魏宣战了?”
                      “咦,你也知道此事了?”
                      “只要看看如今形势即可明白吧,诸葛亮新败,魏军自然想乘着士气大涨之时顺势夺取宛城,”全琮有些没好气,“更何况,昨日刚接到了急召回都议事的命令,就算是傻瓜也该猜出来了。”
                      陆逊笑道:“玩笑之语而已,你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小气了?”他从案后起身,走过去拍拍友人的肩膀,“正好你来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全琮被他笑的有点不好意思,正待答时,无意间瞟见案上放着架古琴,木洁弦亮,显是护理得十分用心,神色又是一动。
                      二人在江边散步,一面商议这次该如何行军为上,说到即将回去面见君上的时候,全琮见陆逊的脸色有点不自在,不禁起了调侃之心。
                      “莫非伯言……害怕见到主公?”
                      陆逊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侧头掩饰道:“子璜此言何意?”
                      “这些年,你就连生辰之日都不肯回家,不管公纪怎么写信骂你都没用。”
                      陆逊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但这又跟主公有什么关系?”
                      全琮叹了口气:“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每年我来向你道贺的时候,院子里那一堆堆的礼物,你不要告诉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陆逊沉默,转头看着身边滔滔滚过的江水。
                      “那些东西,每一样都是对你的喜好所来,可我从没看你穿过或是用过。但你又很小心的把它们都收拾起来,不论谁碰一下,你都要不满老半天。”
                      陆逊突然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全琮见状只好也快步跟上去。
                      “这么一味逃避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陆逊啊。”
                      “虽然有点失礼,但我真的不懂子璜所指。”
                      还在嘴硬死撑,全琮心里默默地吐槽一句。
                      “好吧,那我问你,案上那具琴,你日复一日的摆在那里,却又从来不弹,到底是为什么?”
                      陆逊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何时对什么物件如此精心过?我前些年生辰送你的那具琴,只怕已经不知道被你扔到哪里去了吧。”全琮悻悻地道,颇有些不是滋味,“也难怪了,主公给的天下奇珍,岂是在下这等小民的能力可比?”
                      陆逊歪着头打量他,渐渐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绕了这么一大圈,我才明白子璜的意思,”他眨了眨眼睛,故作正经道,“看来是今年子璜家的葡萄架被风刮倒了,只好吃那没熟透的果实了。”
                      “啊?”全琮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完全搞不懂这突然冒出的话。
                      陆逊先走远两步拉开距离,才大笑道:“要不怎么全都是酸的呢?”
                      “陆!伯!言!”被涮了的人反应过来,作出咬牙切齿的样子要向他扑过去扭打。陆逊却早已笑着跑远了。


                      20楼2013-08-02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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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中走了好长一段路,觉得有些累了。瞥见前方不远有间庙宇,看样子倒还洁净,于是决定进去休息一下。
                        里面的佛堂并不大,屋角房梁也有几处破损,此刻已过了早课时间,除了他们并无外客,显得有些清冷。他们在佛像前行礼,又分别上了香。陆逊见香炉边缘有些污损,便用袖口试着清理一番。大概是年深月久老化的缘故,原本周遭就已经有了裂痕,他没有注意用力稍猛,竟不小心将炉把弄掉了一块。
                        那香炉本来外形别致,这一损毁立刻弄得不伦不类。陆逊心中可惜,想试着将它复原,却无法如愿。正站在那里出神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施主不必在意,随它去吧。”
                        二人转身,只见一老僧站在那里,向他们合十行礼。
                        陆逊不好意思地道:“在下一时失手,弄坏了您的东西,还请见谅。”
                        老僧微微一笑:“可能注定它要在此刻损毁,能坏在施主之手,也许是一种缘分。”
                        全琮听他谈吐不俗,感觉新奇,不禁好奇道:“听老师父的意思,难道说香炉坏掉了反而是件好事?”
                        “无关好与坏,只是万物皆泡影世事如梦幻,叫施主不必为它纠结罢了。”
                        陆逊从未听过此种言论,在他的世界里,从小受到的便是严遵家训,刻苦学业,以为将来辅佐明主匡清天下,成就一世功名。常年根深蒂固的完美论已经深深刻印到他的骨子里,几乎就和呼吸一样平常。这时乍然听到如此云淡风轻话语,不禁大觉迷茫。
                        “如果依师父之言,不就是说我们俗世所追寻的一切目标都没有了意义?人若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又与死何区别?”
                        “所谓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不违天性,随遇而安。老衲只是想告诉二位将军,有些事放就放了,已成定局的事郁结也是无意义。”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他们出门都特意换了常服,看起来与富贵常人家的公子无异。没想到……
                        “师父怎知道我们是……?”
                        “举手投足之间端方有力,一举一动皆有列范,想是常年规矩所致。行武之人往往有种特别的气质,如果遇见眼尖之人,便很难瞒得了。”
                        全琮来了兴趣:“师父好眼力,看来是善相者。既如此,不知能否再细致说说?”
                        老僧打量他们几眼,缓缓地道;“萍水相逢,如不嫌弃,老衲就多说几句,只当玩笑罢了。”
                        “二位皆是面显富贵,品貌脱俗之人,想来定是出身大家。尤其是这位施主,看起来颇通屈伸之道,性格坚韧却不会过刚易折,但凡事事小心些,这一生可保无虑。而这位嘛……”他仔细看了看陆逊,沉吟道:“阁下犀颅玉颊,气质不凡,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只是有一点,大多外冷内热之人,往往对世事过于执念,恐怕将来会受情劫,还望避免才是。”
                        所谓慧极则伤,自古以来但凡任情任性之君子,皆无善终。
                        陆逊心中动念,张口欲言,却又咽了回去。听得耳边响起了打钟的声音,悠悠扬扬的在院落中回荡不去,他悄然立在那里,一霎时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找不到一丝依托。
                        此时吴魏两方局势愈加紧张,且说周鲂听了陆逊的建议,暗中向曹休递送降表陈言七事,并断发立誓明志,一番精心安排之下,曹休果然上当,准备率军直取皖城,另外两路人马分取阳城和江陵。大战迫在眉睫,待外驻官员返城到齐之后,孙权立即会召群臣进行商议。
                        “如今魏军兵分三路而来,各位,你们有谁愿领兵出征啊?”
                        他虽是这样问,眼神却从没离开过站在右首第一位的那人身上。江东群臣们自然也心知肚明,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提谁的名字才合主公的心意。
                        “此等大事,非陆伯言不能胜之。”
                        孙权一笑:“陆逊,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主公有令,臣必当勇往直前。”陆逊出列躬身行礼,自从进门以来,他的头始终半垂向地,没有看过孙权一眼。
                        “很好!孤封你为辅国大将军兼统帅六郡兵马大都督,三军之中敢有不遵令者一律先斩后奏!”
                        “谢主公!臣想再举荐二位人选,绥南将军全琮与奋威将军朱桓。他们皆是我东吴难得的将才,如得相助,相信曹军不日可破。”
                        “一切依你。就令他二人分任左右副都督,辅佐战事。待到后日出发之时,孤亲自为你执鞭开路!”
                        人群中一阵耸动,人主亲为臣子担当此贱役,如此荣宠前所未闻,大家纷纷将艳羡的目光投向阶前半跪的陆逊身上,自然其中也免不了猜疑与妒忌之意。陆逊的身体微微一颤,似是想抬头说些什么,但又迅速低了下去。
                        大事既已分定,接下来则是后方粮草运送的安排,很快议事已毕,大家一一告退。陆逊迟疑着走在最后,正要迈步出门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此刻已无旁人,伯言如果有话进谏,不妨直说。”
                        陆逊心中轻叹,该来的果然是来了,不过自己也确是有事要讲。他转过身,仍旧是半低头的样子,偷偷瞥了一眼孙权,见他端坐于案后专心写着手中的书简,并未抬头看自己。
                        心里觉得稍微放松了点,说起话来也就不像开始时那样紧张了。
                        “臣听元逊说,此战主公要亲登皖口督阵?”
                        “不错。并非不信任你们,而是这一战事关天下格局,我东吴基业,如不能亲眼目睹,孤实是心有不甘。”
                        “但战场危险尤甚虎狼之域,主公身系江东安危,怎可如此轻易冒险?”
                        “说来说去,伯言就是不希望我去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权的语调似乎有一种小孩子闹别扭的味道,只听见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唉,一个根本不会打仗的主公,去了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而已,也难怪你会如此嫌弃。”
                        陆逊头皮发麻,又来了,这个把柄他到底要记多少年呀?他连忙惶急抬头道:“主公切莫多心,臣绝无此意,只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原本坐在案后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正含笑望着自己。下意识第一个动作就是赶忙后退,然而孙权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后将他整个人紧紧圈在怀里。
                        用力是如此之猛,让陆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五年了……”孙权的叹息声空旷得恍如从幽谷中传来,“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陆逊浑身发抖,他想要挣脱,然而身体却不听话的贪恋那久违的温暖;他想要闭上眼睛逃避,但孙权的脸贴得如此之近,那双眼睛牢牢地盯在自己的脸上,眼神中带着温柔、恋慕以及说不清的热切。那火热的目光几乎让人无法招架,陆逊被看得脑海中一阵晕眩,几乎就要放弃曾经的矜持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
                        “我向你保证,绝不添乱,”孙权在他耳边轻声道,“让我也一起去吧。”
                        为什么要向我保证?陆逊迷惑地看着他,身为主公,如果他一定想要去的话,又有谁能阻拦得住?
                        “如果……如果主公坚持己意,臣只能说,请您万不可轻易涉险。”
                        孙权微微一笑:“都依你便是。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没有听过你的话?”
                        又是那种闪烁不定的眼神,毫无正经的模样,再加上那诡异的撒娇一样的口气,也不怕叫别人见了笑话。陆逊在心里默想,面颊微红,星眸含晕。
                        “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他轻轻拨开孙权的手,不自觉中的声音放柔了很多。
                        孙权看着他走出门,忽地想起一事,连忙叫道:“等一下!”从身上解下外袍,追上去给他披在身上。
                        “现在秋雨才过,正是天气转寒的时候,可别受了凉。”转过来小心地帮他穿好,并系上带子。陆逊本想拒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两人默然相对,过了好一会儿,陆逊才轻声道:“谢主公赐衣,那在下……这就回去了。”
                        长衣上体温犹在,还带着原主人的气息。陆逊走出不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孙权犹自呆立门口,翘首以望。


                        21楼2013-08-02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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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28年,魏将曹休率兵十万南下进攻皖城,由于周鲂的诈降计,使得精锐尽入了东吴的包围圈。曹休知道上当,但自恃兵多将广,仍摆开阵势与吴军一决雌雄。一场大战之后,魏军溃败,残余部众逃往石亭方向。
                          “全琮,朱桓听令!”吴军主帅营帐中,陆逊一身戎装,正在吩咐左右,“你二人各引三万军,从石亭山路抄到曹休寨后设伏,待我中路军赶到之时,举火为号,三面包夹,必可一举而擒曹休。”
                          “得令!”两位将军领令牌而去,刚要出门,只见门外又闪进一少年将士,躬身行礼道:“诸葛恪前来拜见大都督。”
                          “元逊?”陆逊挑眉疑惑道:“你不是一直跟随在主公身边督阵,为何跑到前线来?”
                          “主公收到大都督传书,听闻首战告捷,甚感欣喜。得知您将大部分兵力分给全、朱二位将军,恐怕中路实力不足,特命在下带领一万步骑前来相助。”
                          陆逊惊讶:“三军人马俱已分拨完毕,我东吴哪里还有可用之兵?”
                          “回禀大都督,这支队伍是从主公身边的中军禁卫分出来的。”
                          “简直胡闹!”陆逊的第一反应就是怒叱,“乱军之际,不顾自身安危,擅自调离身边的卫军,万一被敌人探知他的所在,进行突袭怎办?”
                          “大,大都督……”诸葛恪有点傻眼,“您好像过于激动了……”后半句他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那谈论起孙权的口气,简直就像是自家长辈教训小孩子似的。
                          陆逊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他咳嗽两声掩饰道:“总之,你迅速带兵回去,转告主公,休兵之败已成定局,让他尽管放心便是。”
                          诸葛恪为难道:“可是……主公临行之前有令,不论大都督以何种理由拒绝,都令在下不得回返,否则……否则,军法处置。”
                          陆逊气结,这个人是把战场当儿戏吗?当初到底是谁信誓旦旦的在自己面前保证事事依从的?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陆逊决定暂且不和他计较,等到眼前战事过去之后再算账也不迟。
                          “罢了,既然如此,你且跟在我身边就是。”挥手令他入座,陆逊展开手中地图,继续指点其中对众将说道:“石亭此地临近夹石道,这里是去投奔援兵的必经之路。因此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切断他们的后退线路,决不可给予援兵丝毫可乘之机。”
                          “既然大都督也认为夹石道设兵狙击魏军乃上策,为何当初朱桓将军提出之时您却不予采纳呢?”
                          “兵者天下至险,北方步骑的精良远远超过我们,虽然初次上当,但军势士气仍不可小觑,更何况还有司马懿与贾逵两支军队在后虎视眈眈,因此初战时不可分散兵力。只有将他们逼入穷途末路,气势衰败无力反击之时再设伏军狙杀,才为妥当。”他停顿片刻,而后沉吟道:“元逊,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诸葛恪抱拳道:“请大都督吩咐。”
                          “你率领一部分轻骑去敌阵附近散出流言,就说我在乱军中受伤不起,吴军无暇追击。曹休疲兵败逃,听此讯息必然会松懈防备。我们的主力部队再伺机夜惊石亭大营,将他们逼入伏兵的包围圈。”
                          “末将领命。”
                          敌军正值人困马疲之际,得知吴军一时不会追击,果然放松了警惕。是夜二更时分,朱桓与全琮自石亭寨后入侵,举火为号,徐盛为中路先锋随即杀到。三面包抄之下,将残兵逼入山道,魏兵死者不计其数,逃命者纷纷弃衣卸甲。曹休在乱阵之中绝望怒吼:“东吴鼠辈个个阴险狡猾!陆逊,有本事你就出来光明正大决一死战!”
                          “所谓兵不厌诈,曹都督还是尽早投降为上。”陆逊朗声高喊,面带胜利的微笑,“你败局已定,如再反抗,休怪我军无情。”
                          “废话少说!大丈夫死则死耳,今日若不将你这书生碎尸解恨,我也无颜再苟活于世!”
                          交兵之际,正在陆逊身边待战的诸葛恪却突然面色大变,手指不远处的一处旗帜道:“大都督,您看!”
                          陆逊凝目望去,只见山道旁闪现一队新军,看起来不像是敌方援军,但也不是自己这边的三路军马,正在疑惑之际,只见队伍越发临近,火光之中看得分明,不禁失声惊呼:“是主公!他怎么会突然到此?”
                          诸葛恪急道:“末将也不知啊!现在情势这么混乱,万一不甚伤到主公可如何是好?”
                          陆逊的心突突乱跳,霎时间手心全是冷汗,就连声音都带了颤抖:“元逊,你速带所有禁卫过去接应主公,注意不要冲乱了包围阵型,千万要赶在曹军发现他的身份之前!”
                          他话音刚落,就闻曹军之中有人在喊:“此乃吴主标志!”又听到曹休大喜过望:“众将听令,定要生擒孙权,以他为胁突围!”
                          战场上立刻形式扭转,全琮与朱桓二支队伍显然也已听到了曹军的呐喊,不知所措之下伏兵阵型开始混乱,眼见曹休部将已向那面旗帜逼近,诸葛恪大惊失色:“大都督!这该如何是好!”
                          陆逊极力压抑住脑海中的晕眩,告诉自己不能千万不能失控。咬紧牙关道:“元逊,你替我指挥,传令下去,依照原有阵型继续围攻曹军,不得有误!其余禁卫军士,随我前去救人!”
                          “大都督不可冲动!”诸葛恪匆忙拽住,“三军统帅怎可轻易冒险?”
                          “冲动的是那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混蛋主公!”陆逊用力甩开他的手,狂怒之下忍不住大骂,“东吴没了他,还要我这大都督作甚?”


                          22楼2013-08-02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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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楼2013-08-02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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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很快过去,孙权清早睁眼,见身旁的陆逊还在沉睡,大约是疲倦还未缓解的缘故。此刻晨风颇有凉意,他小心地将薄被替他掩好,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间。内侍见状迎了上来。
                              “传口谕,就说朕今晨身体略有不适,早朝推迟,”他想了想又吩咐道:“早膳过半个时辰再送来吧,记得昨晚所说的,莲子百合汤里要多加一点冰糖。”
                              侍从自然是心领神会,赶紧点头去做事了。孙权返回内室,看到陆逊已然坐起,正在用手揉眼睛。
                              “现在时间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
                              陆逊勉强打起精神,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都起了,我还怎么睡得着?”想要穿上衣服,哪知道稍一用力腰腹处便酸痛得不得了,皱起眉头轻轻哼了一声。
                              孙权连忙扶住他:“你还好吧?”陆逊低头不语,脸色微红。孙权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他含羞带怯的样子,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莫不是朕昨夜使力过猛,让伯言太劳累了?”他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脸上笑眯眯的:“唉,这真不能怪我呀。若不是伯言你一个劲的缠着我不放,不停的要求……”
                              他话还没说完,陆逊已经整个人都快红得冒火了,想也不想就是一巴掌挥出去,正好打在孙权的左脸上。他若要避开自是轻而易举,然而却故意承受了这一下,握住那只打人的手送到唇边轻吻,眼中笑意盎然,故意拖长了声音耍赖道:“哎哟,好疼啊~~。”
                              既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两人独处的时候,眼前之人哪还有半分帝王威严,竟与那街头皮厚的小无赖一般。做出推搡的样子,然而心里却极爱此刻的甜蜜气氛,那动作软绵绵的与半推半就无异,反而让孙权抱得更紧。
                              两人靠在床边低声调笑了一会儿,这才分别起身整装。梳洗过后,孙权亲自拿了衣袍过来道:“让朕来帮你。”细心地为他穿好,又亲自弯下腰去帮他系好腰带,摆弄过程中从衣襟里滑下一件东西,孙权捡起一看,是那对金银丝编织而成的同心结。
                              这件东西可谓一波三折,他当年赠给陆逊以表心意,没想到却被对方退了回来。而后事过境迁,两人和好之后,他又将这结子随着赏赐一起给了陆逊。年深月久,再加上历年所赐品物丰盛,早将此物忘怀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又一次看到。
                              只见那同心结光滑洁净依旧,只是外观已有些变色,显是常年佩戴所致。他拿在手里,心神一阵激荡,冲口而出:“莫非你……一直从未离身?”
                              陆逊抢回同心结握在手里,颊畔微微发热。他扭过头避开对方的眼神,以示默认。孙权凝视着他的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正欲亲吻,陆逊却轻轻一推,悄声道:“陛下,有人来了。”
                              二人连忙分开,只见内侍端了早膳茶盘进来,他见到陆逊也没有惊异的表情,收拾好案桌后下跪禀道:“启奏陛下,诸葛大人求见,说有要事面圣。”
                              “知道了,你去让他在偏殿等候片刻。”孙权拉着陆逊在桌旁坐下,盛了一碗莲子汤给他。
                              “遵旨。”内侍躬身退出。
                              “大约是蜀中那边有什么消息,你要不要一起去听一下?”
                              “臣本也想的,只是昨日下午丹杨有军情传过来,山越地区又有匪乱抬头,恐怕我要亲自去一趟了。”
                              孙权有些扫兴:“刚回来又要走吗?区区匪盗,派一个偏将去处理也就是了。”
                              “会稽太守与我熟识,若是换了别人去,只怕闹不了几句话就要冲突。”
                              “那个古怪的老头子,曾经说你的不是,你却还与他交好,倒也是难得。”
                              陆逊浅笑:“陛下别这么说,淳于大人一心为民,是个难得的好官。我怎么会跟他计较细节?”
                              “那你这次去,何时可以回来?过不了几日就是行宴了,你可要在那之前赶到。”
                              “臣尽力就是了。”
                              夏季出游行猎是东吴君臣每年的盛大聚会之一,也是孙权最喜欢的休闲爱好,不仅可以排解劳累,也可顺便考察锻炼晚辈们的骑射之术。这一日更是设下了重金作为狩猎比赛的奖励,眼见着江东后生们一个个奋勇争先,互不想让,场面煞是热闹紧张。
                              “霸儿弓马娴熟,勇武过人,值得称赞。”孙权看着鲁王孙霸满载而归,心情极好。他很喜欢这个小儿子,总觉得他无论从相貌还是个性都更像自己,因此平日也就加意多宠了些。近年来更是有求必应,使得鲁王隐隐然已有凌驾于太子之上的趋势。
                              孙权夸完了这边,一转头瞥见太子孙和两手空空,笑容不禁微有凝固,淡淡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今日狩猎大赛,你身为太子,理应做各位兄弟的表率才是,为何竟一件野物也无?”
                              孙和躬身行礼:“启奏父皇,天地万物生于此间,皆为定数。儿臣实不愿因游乐之事多伤性命,请父皇恕罪。”
                              一边的卫士也补充道:“陛下,太子殿下仁德,方才行猎之时见到一头受伤的奶鹿,不仅没有弯弓射之,反而令在下等抱了回来,待养至伤愈后再行放归。”
                              孙权不动声色地微皱眉毛,还未开言,周边的勋贵重臣们已然纷纷交口称赞:“殿下有如此仁心善德,实乃我大吴之福啊。”
                              “这些是谁教你的?”孙权待众人稍静,才又问了一句。
                              “是丞相和太傅。”孙和老实地回答,略带稚气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书生的老成感。
                              “哦?那么朕来问你,你既不愿见血,万一将来遇反叛乱事,又该如何面对?”
                              “儿臣以为,为君者当修自身德性以服人,用武力慑之不可长久。与民休息,以礼废刑,行宽仁之法,自可无惧于天下。”
                              “皇兄高论,真令人耳目一新。”鲁王孙霸冷冷地插口,“只是今日父皇举办这场赛事,有言在先必须人人拼命,事事争先。你如此态度,岂不是视君威于无物?”
                              诸葛瑾在旁连忙道:“陛下,太子此举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明鉴。”紧接着太傅吾粲等人也纷纷求情,而鲁王一党的杨竺等人则请求孙权必须明令处罚。
                              孙权的听得心中不耐,这样争论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有结果。无意中瞟了一眼孙和,眼见他一副低着头唯唯诺诺站在陆逊身边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突然一股无名之火就从胸中升起,突然大吼一声:“够了!都给朕住口!”
                              辩论声嘎然而止,周围的臣子侍从们虽不知原因,但眼见皇帝动了真怒,一个个都半跪在地再也不敢言语半分。孙权站起身走到太子面前,冷冷地盯了他半晌,忽然扬声道:“那头鹿呢!给朕牵过来!”
                              众人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多问为什么,早有卫兵赶忙将那头幼鹿抱上前来。孙权绕着它走了一圈,又回头对孙和道:“你有仁爱之心不忍杀生,本该令人称道。只可惜此时三国纷争不断,乱世尚未消减。从朕之兄长长沙桓王开始奠威江东,到如今大吴建国,其间经历了多少辛劳,流了多少鲜血!你如此懦弱退怯,连只动物都不敢下手,万一将来发生战事,你作为继承之君,岂不是要白白将这大好基业拱手送给敌人!”
                              他的声音愈发严厉,神情冷酷。孙和一句话也不敢说,站在那里浑身不停的发抖。孙权眼中闪过一丝阴寒,从腰间拔出长剑。
                              “去!朕命令你,立刻动手宰了这只鹿!”
                              太子大惊抬头,抖抖索索地接过长剑,语音哀求:“父皇……儿臣不能……”
                              “嗯?!”
                              “我……我……”他被那威慑的眼神和声音所震,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一步步挪到那头小鹿跟前,慢慢地举起手。然而看着那双柔弱天真的眼睛,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
                              孙权面色铁青,他二话不说,上去抓住儿子的手臂,对准眼前的鹿身就是用力一挥。只听得一声动物的哀嚎,接着就是漫天的血雨扑面而来,将父子二人喷了一脸一身。孙和的鼻中闻到那浓烈的血腥气息,眼看刚才还活泼可爱的小动物眨眼间尸横就地,连番的惊吓让他几乎要当场晕过去,拿着剑怔怔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失了魂。
                              孙权却毫无感觉,他甚至连血都懒得擦,只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瑟瑟发抖的儿子,脸上戾气大盛,横了吾粲等人一眼,拂袖冷然道:“起驾回宫!”说罢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众侍卫连忙跟随在后,鲁王孙霸幸灾乐祸地看了哥哥一眼,也紧跟着父皇去了。顷刻间人群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太子和一些老臣。
                              陆逊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此刻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太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大是不忍,走上前去掏出巾帕为他缓缓拭去脸上的污秽。
                              孙和一向视陆逊为半个父亲,此刻得他抚慰,那份积压已久的委屈顷刻间宣泄出来,泪水涟涟。
                              “丞相……”他小声泣道,语不成调。陆逊长叹一声,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太子莫怕,陛下只是一时心情不佳,过两天就好了。”他一面安慰,一面对吾粲说道:“太傅大人,有劳你先将太子送回去吧。”
                              吾粲点点头,低声道:“伯言,陛下此刻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小心一点。”
                              “我明白。”
                              见孙和情绪稍稳,跟随吾粲离开之后,陆逊才放下心来。他一个人伫立在方才残留的血泊中,不禁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头顶。
                              孙权负气回宫,沐浴更衣之后,心情仍是没有好转。他烦躁地坐在内殿里什么也看不下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毫无原因的发怒。
                              内侍来报,说建昌侯孙虑与校事吕壹求见。他第一反应就是让他们快滚,然而下一刻却又改变了主意。这二人虽说没什么大才,但向来心思机敏口舌伶俐,或许让他们陪着说话解解闷,会缓解一下心情也说不定。
                              进屋之后,孙虑首先开口试探道:“看陛下面色不愉,莫非仍在为今日狩猎之事烦心?”
                              孙权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又沮丧地垂下头。
                              “朕怎么会有这么软弱的儿子!”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自言自语感叹道:“还是霸儿像我多些,唉。”
                              孙虑与吕壹悄悄交换了个眼神,相互了然地点点头。
                              “其实依照微臣看,这事倒也怪不得太子殿下。”吕壹斟酌词句,“陛下一向严令太子尊师重道,殿下跟随太傅丞相等人日久,耳濡目染,处处学习他们为人处事之行径,也是常理之中。”
                              孙权不满道:“朕将太子交给他们,可不是令他们教出一个软弱无能的懦夫。”他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我孙吴以兵马建国,子孙皆勇猛善武。这几十年来历经多少艰险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此刻尚有魏蜀环伺,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为难的事情发生。像太子这样徒具所谓仁心,在乱世又有何用!”
                              他重重地一挥袖子,摇头叹息:“可是我朝之中,除了他们两位,朕再也信不得旁人,可以有资格担当这帝师。”
                              孙虑眼见时机已到,忽然双膝跪地叩头道:“陛下,微臣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但说无妨。”
                              “谢陛下。”孙虑又磕了个头,才站起身:“陛下慧眼拔才,太傅与丞相等人皆为我江东栋梁,出身士族显贵,的确是做师傅的最好人选。太子殿下聪敏好学,处处以师道为榜样,这也是陛下之福荫。依照今日之事看来,太子的表现,只是长久以来对身边之人依赖太过,受影响太深所致。”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孙权依旧背对着他,静静地道:“你说下去,朕在听。”
                              “是。其实学生与老师过于亲密,在常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放到君与臣之间的话……当然眼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殿下今年还不满十六岁。只是若等到陛下万年之后,那时若再想拿个主意什么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孙权豁然转身,望着孙虑挑眉若有所思。吕壹见状,小声地加了一句:
                              “陛下,可还记得曹丕与司马懿吗?”


                              25楼2013-08-02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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