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主要讲爱与被爱
我决定要回去了。
全部该去的地方，万物诞生的地方。
所以……健请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追随我。
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那就是……
水与火——还原的场所。
“所以，你自杀了？”我问那个女人。她的面容姣好，只是有些苍白。
“恩。”她看着我，手中握住的柠檬散发出清香，沁人心脾。
“呵呵，南老师，你完全是把我当作小孩子嘛。”我笑着看着她，“这样的故事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的。”她的眼睛黑的发亮，像是秋日的清潭，澄澈又波澜不惊，“而且……而且这个故事的主角名字还和我一样咧。”
“……”她并不说话，纤细的身体包裹在素白的针织毛衣里，缺少血色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阴晴不定。
“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了，请健君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好吧，南老师，还请您多注意休息呀，最近您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我取下挂在旁边衣架上挂着的大衣，披在了身上。
我打开了房门，外面的世界雪白而昏暗，凛冽的寒风夹着片片雪花直往房间里灌，我回头看了一眼房里的那个女人。她并不看我，只是盯着火焰出神。
“再见了，南老师。”我走了出去。
风雪环绕着屋子，发出呼呼的响声，像个冰雪的牢笼，把南老师囚禁在屋内。
我喜欢她，虽然她是个老师。
我喜欢她，虽然她总爱讲些奇怪的故事。
我喜欢她，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对我有好感。
我叫伊波健，是一名高二的学生，目前住在澄空的一所公寓里。公寓不大，共有三层，我住在第三层。我是一个人生活，因为我的父母要去远方工作，而我又不愿离开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城市，无可奈何之下，我选择了在这个这个城市里，独自一人生活。一个人生活，总是会格外在意金钱的使用状况，毕竟虽然有父母亲的资助，但总还是略显拮据。这里的房价很低，而且环境不错，所以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房东是一个中年男人，独自带着孩子，人还算不错。听说他的妻子在几年前，因为下水救人，不幸去世了，留下了年幼的儿子与丈夫生活。
刚住进公寓不久，我便明白了房价低廉的原因。今年，那个男人不知是寂寞难耐，还是想找个人来分担抚养孩子的重任，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女人，打算再婚。
本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孩子还无法忘记母亲，便不肯答应，与父亲吵个不停。自我住进公寓起，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吵，弄得我心情十分烦躁，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们的争吵了，便一个人跑了出去。

那个时候，已经是傍晚，清冷的月光披在 身上，却无法缓解我烦躁的心情。我坐电车到了登波离桥附近，呼吸着从河面吹来 的凉风，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散着步。
“你是健？”正当我行走着的时候，从身后传 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中又带着一丝 讶异。 “我是伊波健，请问你是？”我转过身去，因 为背对着月光，我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容 ，听声音又像是素未谋面。只是，那个女 人的身上有股柠檬的清香，清凉而温润， 十分熟悉。
恩，现在想起来，她是最爱柠檬的，无论 到哪，手里都会握着一个柠檬。
“你在干什么？”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
如此鲁莽又不礼貌的提问，本是让人火大 ，我却鬼使神差的答道：“我在散步。”

“散步？只是没有目的的乱逛吧。”
我无法反驳，“那你又在干什么？”
“散步。”
“……”
“我是在边散步边思考。而健，你只是为了 散步而散步。对我来说，散步只是一个方 法，思考才是我行动的主体。”
“你只是在诡辩吧。”
“那么换种说法，健，你就像是在草原上行 走的人，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而我却 是在思考该朝什么方向行走，所以我的每 一步都是有意义的，你的行动却毫无价值 。”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这个女人讲这些东西 啊！
“你还有事么？没事我就先走了。”
“燕。”
“……？”
“南燕，这是我的名字。”

并不算愉快的见面，本想问问她为什么会 知道我的名字，她却匆匆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假期，她作为补课老师来 我们学校授课，而我那天正好去听了她的 课，我第一次发现还有老师是这样上课的 。 “你们听我的课就是在浪费时间，丧失自己 学习的能力。”
“你们可以在空白的地方随意写些什么，打 草稿也无所谓。”
“接下来大家就自习吧。”
我想，作为一名老师，她真算得上是特异 独行了。
下课后，她叫住了我，然后给我讲了一个 故事。怎么说呢？那是一个有些平淡却略 带伤感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和我的名字一 样，也叫伊波健，是个高二的学生，有个 漂亮的女朋友，叫白河萤。

接下来的剧情很老套，一个名为南燕的女 人出现了，与男主相识，最后相爱。
可惜 男主在最后与女友坦白的时候，女友听完 男主的话后，哭着跑了出去，男主在寻找 女友的途中，被车撞死了。
明明是个很平常的故事，而且她讲述的语 气也很平淡，但我听了却有些难过，也许 是因为名字一样的关系吧。
记得那个时候，我问南老师，“那个叫南燕 的人呢，她最后怎么了？”我很在意这个问 题。
“……”
“难道……自杀了。”突如其来的想法。
“恩。”她看着我，手中握住的柠檬散发出清 香，沁人心脾。

“呵呵，南老师，你完全是把我当做小孩子 嘛。”我故作轻松的口气说道，却止不住声 音的颤抖。“这样的故事只要是正常人都不 会相信的，而且……而且，这个故事的主角 的名字还和我一样咧。”
最后离开的时候，南老师告诉我，她住在 一个叫朝风庄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可以 去找她。
回家后，我的脑中一直回想着那个故事， 心中有股难以言说的悲哀。
那之后的几天 也是这样心神不宁，于是我决定去找南老 师。

朝风庄，一个奇怪的名字，离我住的地方并不算太远，坐电车一会就到了。
高大挺拔的樟树立在院子里，地上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整个院子里都有一股柠檬的香气，我想这正是老师住在这里的原因吧。
我到的时候正值黄昏，太阳的光有些黯淡，走在院子里，就像来到了丛林，高低的灌木间盛开着朵朵白色的小花，空气中流动着清香。
南老师正躺在地上休息，洁白的裙子像白练一样铺展开，瀑布似的黑发格外美丽。
也许是脚步声吵醒了她，她睁开了眼睛。
“健？”
“南老师……你说过我可以来的。”
“恩，先躺下来。”
“……？”
“躺下来啊。”
“啊……哦。”我听从她的话，将身子放平，躺了下来。
“很舒服吧？”
“恩。”确实很舒服，细小的草触在身上，有些痒，但更多的是酥酥的感觉。
“南老师，我……”
“嘘——什么都别说，先听我讲个故事。”
“啊……”

故事的内容我有些记不清了，记得的部分是结局，结局依然悲伤，故事的主角还是伊波健，伊波健的女友白河萤因为生日，离家出走，结果从此失踪了，健认为萤的失踪全是自己的错，沉浸在悔恨与悲伤中，最后在与南燕告别后，自杀了。
依然是那种悲哀感，但同样也是这种悲哀让我无法自拔。我追问南老师，南燕最后怎么了，她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我。
初夏的燥热转眼过去，盛夏的烈炎也已远去，秋天的萧瑟刹那间流走，不知不觉中，已是寒冬。这几月里，我不断的去找南老师，听她讲了一个个故事。
有跳海的，有上吊的，有食物中毒的，有与朝风庄一起葬身火海的，总之，那个叫伊波健的学生和叫南燕的女人，最后的结局都很悲惨。
我也曾好奇过为什么要叫这两个名字，也曾想过我为何会觉得悲哀，但始终没有任何思绪，去问南老师，她也从来不告诉我。

在晚上，在正午，在早晨，在海边，在院子，在学校，在散步，在吃饭，在聊天。这几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和南老师在一起，她的爱好，她的习惯，她的喜乐都不由自主的去在意。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哭泣，无一不牵动我心。
于是，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喜欢她的像母亲一样体贴，喜欢她像姐姐一样温柔，喜欢她像小孩一样任性，喜欢她，甚至她那藏在心底的悲伤和落寞。
我弯下腰，捧起一钵雪，冰凉的，却晶莹的可爱。头发因寒风而在空中胡乱的飞舞，我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南老师，我喜欢你，我一定要把我的心意告诉你。哪怕被拒绝，哪怕从此若陌人，哪怕看不清前路，我也要告诉你，我真的喜欢你，是想娶你，想与你在风雪中白头，想与你相伴一生的喜欢！
风雪渐大，行路艰难。

今天没有下雪，但天气依然很冷。
我和健坐在火堆边，彼此都没有说话。
火光在我们身前跳动，摇摆不定，宽敞的房间里只听得见柴禾燃烧发出的响声。
“南老师……”健突然喊了我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啊，先听我来讲……”“不要！南老师请先认真听我说！”他打断了我的话。
“真是少见，健居然打断了我的话，呵呵，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
“南老师，我喜欢你！”
“……”没有吃惊，因为经历太多次了，但我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我想逃，逃出这个房间，逃离他的身边。
“也许老师你会觉得我是一个轻薄的人，明明是才认识不久的老师，怎么就轻易的说出了喜欢呢？”
不，才没有这回事，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更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爱。但是……但是，就是这样，才让我感到，更加难过，更加悲哀。
“呵呵，其实我自己也很吃惊，我平时并不是这样的，直到遇见了老师，也许是宿命吧……”
宿命……多么好听，却是我最厌恶的词。
“我并不相信宿命！”我的声音里有些愤怒的情绪。
“我也不信，因为它太虚无缥缈了，而我对你的爱，是明确的。”
不，正相反，我讨厌宿命是因为它太明确了！
“老师，请相信我，我真的喜欢你，与你度过的每一天我都历历在目，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然于心。”
我也爱你啊，但是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我恨宿命，但也感谢它让我们相遇！
我不该来的，不该来找你，不该与你相识……但是，尽管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告诉自己不能来找你，我却无法遏制住对你的思念。
我为什么会跟你讲从前的事？还是希望你能想起我们从前幸福的日子。
说不在意，却连我自己都骗不了。

“南老师，我对你的爱，绝对不会比任何人逊色！我相信，我们最后一定会幸福！”
最终还是和原来一样么，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不同的人生，同样真挚的感情，无法改变的结局。只有我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只有我记得一切，只有我和他在重复着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我们，不肯给我，给我们自由？
我始终都不曾逃离，宇和岛真红也好，南朱雀也好，还是这个世界也好，束缚我的，从来没有消失。
健是助我飞翔的风，是我最爱的人，我本以为从此便可以自由，但未曾想到，自由飞翔的燕子，也是置身于世界这个牢笼之中，一次次的高飞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在囚笼有限的空间里去追逐名为自由的虚无。
我不再看风，因为风与我是同一牢笼的两个囚犯。
但是我无法改变，无法忘记的是，与健在一起的甜蜜，我不能忘却风，因为我生而爱他，我无法因为不自由，而去否定风的存在。
我爱健，我与他一次次相识，然后一次次相爱，又一次次品尝结局的苦痛。
这是我无法改变，仿佛植根于灵魂的悲哀。
我看着眼前这个饱受相思之苦的少年，他的眼里只有最纯净的爱，只有对将来幸福生活的向往，多么残忍……
“南老师，就算我们像故事中一样，最后总是悲伤收尾，我也不会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后悔？如此的凄凉，难道你不会难过吗？
“我也许会痛苦，也许会悲伤，但我绝不后悔，因为，至少这样，我们曾经拥有过幸福！”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明白了。
“老师，你知道么，纵使你每次讲故事的时候，故事的结局如何悲哀，你在讲到健与南燕相爱之时，眼里总是含着笑意。”
……只有我自己没发现么，我其实也是幸福的，我太在乎结果的悲伤，而忘了过程中的幸福。
“我答应你。”如果此番的幸福皆是梦幻泡影，那么请让我们沉醉于梦的美好，而一次次希望破碎之苦、之痛，就由我来背负。
我突然有些感谢这个世界，让他失去了记忆，每次都将是新的开始。
他笑了，紧紧的抱住了我，我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跳，火热而喜悦。
纵使每一次我们都将分离，但我希望每次遇见的你都将幸福。
只要你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三个月里，我经历了人生里从未有过的快乐，可惜快乐总是短暂的，悲伤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五月的日子，春光明媚，窗前樱花树已经长出一个个粉红的花骨朵，一切都生机勃勃，只有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花开时候，遍地绯红的景色。
那天，我们在湖边散步，她突然倒了下去。我连忙送她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她已是胃癌晚期了，恐怕撑不过这个月了。
她以眼睛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就只剩皮包骨了。
听她说，她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死了也方便，只要一火化，随便找处地方一埋就行。
我讨厌她说这样的话，但是看着她故作开心的样子，就难受的说不出话。
我休学了，整天陪在燕的身边。
星期三，她说她想出去走走，要我为她穿上和服，因为她说她怕以后再没有机会穿了。
我想替她把头发扎起来，她却不肯。
“要是把头发弄上去了，不就更丑了？”
我只好作罢。
星期四，她说她不想打针，我没说话，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轻的让我有些害怕，怕一不小心，她就从我的手上消失了。
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我想仰起头不让她发现，可她依然像往日那么敏锐。
“别哭呐，健。”
她费力的张开手臂，环住了我的脖子，骨头有些硌人。
“我是不是很丑？”
“才没有，燕是最美的。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娶燕呢，燕要等着我啊。”
她没说话，而是吻了我，嘴唇是干涩的，却有甜蜜的味道，只是这甜蜜让我有些心酸。
星期五，她问我，还爱她么。我告诉她，我爱她，她说，她也爱我。
星期六，窗外的阳光明媚，照在雪白的被单上，长出金黄的小花。
她斜靠在我的肩上。
“健，你知道燕子吗？”
“燕子能飞，而失去翅膀的不行。”
“失去翅膀的燕子要想飞的话，必须借助风的力量。”
“燕子呐，一心只想飞的更高，更远，去看从未见过的风景，享受难得的自由。”
“风呢，只想陪在燕子身边就好了。”
“燕子飞啊，飞啊，最后落下来了。”
“不再去追寻自由，和风在一起了。”
“因为燕子明白了，只有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而自由，存在于心中。”
“想自由，才无法真正自由，只是一次次落入更大的囚笼。”
“可惜，我经历了这么多次，到现在才明白。”
“看来这次，我要先走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微笑着。
“恐怕这次我要先走了。”
“……”
“健，我记得你说过会娶我的。”
“恩？”
“求婚可是要戒指的哦！”
“我还没有那么多钱……”
“笨蛋……”
“算了，你就先欠着吧。”

“不过，看样子，你只有下辈子才能还我了 。”
星期日，她走了。
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
她走了……
“下辈子，我们还会相爱，所以健不用难过 。”
“这不是约定，而是命中注定。” “记得我的戒指哦。”
这是她临走前的话。
“笨蛋！”
“你才是是个笨蛋！”
“怎么可能不难过！”
“哪还有下辈子！？”
“燕，到最后你还是要讲个故事么？”
“让我从此活在你编织的幸福的故事里。”
“不过……我相信你！”
“下辈子，我们还要相爱……”

夏日炎炎，蝉鸣声吵闹不休。
我坐在登波离桥的栏杆上。
我在等人。
等那个奇怪的女人，她说我欠她什么东西。
她的笑容比以前要明媚，人也开朗了许多。
咦？我为什么会用以前？真是奇怪。
不过我和她真的似曾相识。
特别是她身上那熟悉的柠檬清香。
“嗨，健，我们又见面了。”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