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文库】:中国美学十五讲（1）----游鱼之乐

“真即实，实即真”，这是禅宗关于世界意义的最简洁的表述。真实世界，是一个实相世界，这个实相世界，乃是“如如”，如世界自身而存在，如其自性而存在，不为他法而存在，一句话，物之存在意义只在其自身。禅宗说：“何不任由其自在圆成？！”禅宗有“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一境，最当此理。禅家以“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为第一境，以“空山无人，水落花开”为第二境。在初境中，空山茫茫，落叶飘扬，四处寻觅，天地苍苍，目无所见，意态荒荒。空山无人，是分别境的退出，水流花开是禅的灵觉的显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的流失就像眼前的流水，昼夜不停，激起人悠长的生命感叹。这一感叹，引发人们关于生命的思考，一是叹逝，二是自勉，三是达观。珍惜生命是基础，没有对生命的珍惜，就不可能有敏感的宇宙情怀。创造是宇宙的根本特性。只有创造才能做到真正地应乎自然，因为天地的精神就是创造，天地是“创造性的本体”。天是自然而然，自己就是自己的创造者。中国哲学重视的是过程，而不是位置，位置是暂时的，不确定的，而过程是永恒的，确定的。人只有创造，才能配得上作天地之子，才能真正代天地立言。中国哲学强调，生以新为性，新是生的根本特点。一是在复中趋新，二是即故即新。一句话，不变即变。中国艺术家由此悟出了艺术新变之道，就是藏山于山，藏川于川，藏天下于天下。中国艺术追求的是内在的张力，内在的活力，内在的生命超越。…苏轼曰：君看古井水，万象自往还。在这回还往复的境界中，瞧地下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心就像一缕云，自由飘荡；像一片落花，似聚似散；像一丝山风，抚慰着寂寞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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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和楚辞，一南一北，构成了影响战国以来中国人审美生活的两大因素。若说到楚辞的精神气质，“自怜”二字最可当之。二是自爱，三是自慰，时不我济，天不助我，唯有自己起一种信心，予生命以嘉赏。楚辞的美是一唱三叹的美，往复回环的美，迷离恍惚的美。楚辞的格调是忧郁的，《离骚》者，犹离忧也。“骚人墨客”的“骚”，就有多愁善感的意思，是一种惆怅自怜。从中可以看出，楚辞第一是杜鹃啼血。有希望才会去等待，在等待中永不泯灭地期望。一唱三叹，似断非断，断而又连，乱而非乱，未尝断，未尝乱，启示正是楚辞之遗音。让我们感觉到：不能实现的，在想象中描绘它；破灭的，在心灵中复原它；逝去的，就在记忆中追逐他；宇宙永远没有回答，那就化作风，化作云，化作晨曦，化作晚霞，那就是我需要的回答。第二是无可奈何。人生在世，何人没有寂寞。生命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寂寞的等待。无可奈何之境，是一种性灵的怅惘，放不下，又提不起，求不成，又解不得。似悲非悲，似解非解。第三是迷离恍惚。楚辞蕴涵着一种放旷高蹈的精神，重远游。“远游”反映了一种独特的人生境界，一种穿透世界的方法。远游，就是性灵贴近自然的心路历程。远游的历程，意味着性灵的解放。梁启超说：“屈原脑中，含有两种矛盾元素，一种是极其高寒的理想，一种是极其热烈的感情。”“上下求索”，下，指现实人生，上，天地宇宙。楚辞的感伤，是一种时间性的感伤。理想不可实现，时光则空蹉跎，进而悲从中来，像一匹疲惫的老马，最后踯躅在历史的时空中。楚辞中突出时光流转带来的恐怖感。人是未来宴席中永远的缺席者，楚辞把玩着人存在的命运，在时间的维度上叩问人的存在价值。“凋伤万物”这四个字可以说是对楚辞精神的概括。“宋玉悲秋”，成为中国文化中感动无数人的母题。我们应该明白，时光无法躲避，那只有挣脱时光，超越时光，时光可以摧毁人的肉体生命，截断向远处延展的欲望，但却无法阻滞人的精神的延展。中国艺术在骚人情韵的影响下，出落为一种独特的风韵，中国美学也在这样的精神影响之下，培植成一种

接4----独特的气质。 

人的生命是一个气化的世界，人的心灵是个气韵流荡的世界。中国艺术以气韵为尚，体现出对“生生而有节奏”的生命精神的追求。灵襟空阔，风云吞吐，自是一种美的境界。吞吐，是心的吞吐，是气的推宕。中国艺术家说造艺乃在“卷舒苍翠”，不是要将这苍翠席卷而去，而是以性灵的眼抚摩万物，以性灵的气吞吐大荒。中国的园林不仅在于使你游得闲适，游得快乐，游得合乎心性，还要一石激起千层浪，秋波起，冷月无声。“元气淋漓障犹湿”是杜甫一句题画诗，它的境界为宋元以来画家所重视，成为中国画中的一境。中国历史上有一笔书，一笔画的说法，这“一”，是一泓生命的清流，一脉生命的律动，所重在“气脉”二字。气脉是艺术之魂。龙脉者，一脉虚灵生命之流也。龙脉是一种活泼泼的精神。

虚实是中国美学一对重要的概念，虚实结合，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这一理论认为，实是从虚中转出，想象空灵，故有实际；空灵澄澈，方有实在之美。艺术的妙境在无笔墨处，在无画处，在清空处。一句话，在白处，白处涵括了一个有意味的世界。中国艺术可以说展尽白的妙用。中国美学认为，大白的世界有大美。
苏轼说画之妙在“孤鸿灭没于荒天之外”，将有形空间送到寂寞幽远深邃的世界中，闪烁不定，如影绰绰。有色的世界是表象，空幻不实，而无色的世界才是本色。中国艺术对无色意义的认识莫过于绘画中水墨的创造。郭熙说：“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流则远矣。”
“势”是中国美学中一个极为关键的范畴。在书法中，形式创造的最高原则就是造成“势”，并使冲突达到待发待动待飞的极至，尽力寻求内在冲荡的最大值，从而给品鉴者留下丰富的玩味空间，未曾迸发的在心中迸发，未曾奔腾的在心中奔腾。中国书法家可以说是制造矛盾的高手，他们为书，是在玩一种“捉对厮杀”的游戏。书道之秘只在阴阳。古往今来书家将阴阳之理贯彻于书势、书体结构、点画、墨线等一切方面。
中国艺术的空间意识强调阴阳互荡的动势，重视无色的世界，空灵的世界以及如梦如影的世界，空间被虚灵化节奏化，虚灵不昧方为真实生命，虚空的世界方有大美藏焉，活泼泼的世界中方有生命的真精神

时间性存在意味着一种表象的存在。对于中国艺术来说，艺术家不要做世界的陈述者，那是一种为时间所驱使的角色；而要做世界的发现者，有超然于时间之外的真实追求。艺术的主要功能在于“发现”，而不在于记录。中国艺术腰撕开时间之皮，走到时间的背后，去寻找自我性灵的永恒安顿，摆脱时间性存在所带来的性灵的痛苦。
时史，所重在史，而艺术家所重在诗。没有诗，则没有艺术。真正的艺术不是陈述这个世界出现了什么，而是超越世界之表相，揭示世界背后隐藏的生命真实。艺术的关键在揭示。诗是艺术家唯一的语言。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就是一种寂寞。一丸冷月，高挂天空，就是寂寞。皑皑白雪，绵延无尽，就是寂寞。人生短暂，转瞬即逝，如白马过隙，似飞鸟过目，是风中的烛光，倏忽熄灭，是叶上的朝露，日出即烯，是茫茫天际飘来的一粒尘土，转眼不见，衰朽就在眼前，毁灭势所必然，世界留给人的是有限的此生和无限的沉寂，人生无可挽回地走向生命的终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人是未来宴席的永远缺席者。对永恒的追求是中国艺术的一大特色。这永恒感是自然节律背后的声音，这声音，只有诗人之耳才能听到。
中国艺术强调，时间，空间带给我们的是局限，应超越时空，领略当下的圆融。这里含有中国人对刹那永恒的思考。瞬间就是永恒，当下就是全部。在无争、无斗、淡泊、自然、平和的心境中，似乎一切都是静寂的，一日有两日，甚至片刻有万年的感觉都可能产生。正所谓懒出户庭消永日，花开花落不知年。
中国艺术家将衰朽和新生残酷地置于一体，除了凸显生命的顽强和不可战胜之外，更重要的则是在于传达一种永恒的哲思。打破时间的秩序，使得永恒就在此在的鲜活中呈现。

以小见大，反映了中国美学的内在超越思想。杜甫说：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有。王维说：行到水穷出，坐看云起时。谁人没有困窘处，为难出？但一个通达的心灵可以超越“穷”？在“穷”处升起生命的霭霭春云，有通达之心，外在的世界又如何能固塞它的天地？水虽穷，路虽尽，但云起了，风来了，我是一片云，我是一缕风，在这样的心灵中，哪里还会有穷尽时？心自远，天地自大，地偏又何能阻隔！
清初诗人张潮将人的境界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窗中窥月，第二个层次是庭中望月，第三个层次是台上玩月。台上玩月，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气势，有包裹八极，囊括乾坤的境界，有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的悠然。它站在世界的高台上，不是自高自大，二是心灵的优游回环。登高使人摆脱了“小”的宿命，超越了狭隘的思维，实现了心灵的超越，在小中见大，在狭隘处见幽深。
“只有一片梧叶，不知多少秋声”，一如“一叶落，知劲秋”，代表了一种深沉的生命精神。画家不实追求事物真实面貌的表现，而关心的是瞬间体验，将这一体验通过最简略的形式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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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巧若拙是中国美学一大问题。可以说，东方人发现了枯槁的美感，在深山古寺，暮鼓晨钟，枯木寒鸦，荒山廋水中，追求一种独特的美感。大巧若拙强调的是素朴纯全的美，自然天成，不强为，无机心，不造作，朴素而不追求浮华。道家哲学“无为而无不为”，“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顺应自然之道，“无不为”不是一种功利的索取，而是放弃功利的欲望，自然天成。聪明生意见，生机心，翻腾于欲海利河，必至沉沦。大智若愚，愚拙才是宝。拙是一种远离纷争之道，是一种闲居之情，生命颐养之情。
在中国哲学看来，稚拙才是巧妙，巧妙反成稚拙；平淡才是真实，繁华反而不可信任；生命的低点孕育着希望，而生命的极点，就是真正衰落的开始。生命是一顿生顿灭的过程，灭即是生，寂即是活。
学习书法开始时求“平正”，这是第一阶段；得平正以后求险绝，这是第二阶段；能险绝以后，再回到平正，这是第三阶段。在纵横变化之后，又要归于平正。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老是超越，老境于稚拙中透出可爱，在平和中渗出潇洒。“人书俱老”成为中国书法追求的崇高境界。

人生活在时空之中，或者说，人在世界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有自己的境界，有自己对生命意义和价值的判分。即使是处在相同的时空中，内在的世界也是各异的。对宇宙之觉悟，生命之感悟，人生之体验，形成了人不同的境界。境界是人的生命体验对世界反应的凝聚，不同的境界会导致人有不同的行为方式。境界是人生命的徽章，是一个人的生命整体风貌，在其人生态度，人生取向等方面体现出来。
从艺术创造而言，境有外境，心境和意境之区别，分别标示人心所对之世界，心灵构造之影像以及审美品鉴者心灵中影像。在中国哲学和美学中，存在着对三种不同的媒介。一是言，一是象，一是境。从三种媒介反映世界的不同方式来看：言是对世界进行描述；象是以象征的方式表现世界，而境可以说是一种以世界本身来显现世界的独特方式，是以心灵所创造的活的世界来显现意义。境不在表达，而在于显现。境有三个规定性：一是有内容，二是有智慧，三是有意思。
中国艺术以“隐”为要则，强调象外之象，言外之意，韵外之致，景外之景，要含不尽之意在言外。

中国美学的和谐是一种生命的和谐。《中庸》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国哲学以儒家为主体的和谐思想，以人的心灵和谐为起点，以宇宙和谐为最终目的，强调能和己性，则能和人性，能和人性，则能和物性，能和物性，则能和天地之性，实现宇宙的大和融。以中为体，养性于中，并从抽绎出中节合度的道德原则。
在《庄子》哲学中，生命有三个层次：生理生命，心理生命和宇宙生命。生理生命是基础，生理与心理的和谐，是达到人与宇宙生命相契合的必然前提。“卫生”即颐养生命，这是道家和谐理论的基础。
北宋郭熙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飘飘渺渺。”高远是仰视，有限的空间获得了无限的意义，人的心灵因此也得到一种满足。深远是悬视，山川在悬视中更见其深厚广大。平远是“极人目之旷望也”，我们的心灵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流动。
“潇湘八景”指的是山市晴岚，远浦帆归，平沙落雁，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夕照，江天暮雪，洞庭秋月，这八景突出反映了中国艺术对宁静致远境界的追求。八景之妙在平和，在悠淡，在空明，在心灵的安顿。
中国艺术家对万物，对世界，几乎富有一种宗教性的情怀。享受世界的亲和是中国美学的重要思想。

妙悟是一种非科学，非功利，非知识，非逻辑的认识活动；是一种无目的的宁静参悟，又是在无目的的中和于最高的目的；妙悟活动符合审美的愉悦原则，它不追求功利的快感，而是一种以生命愉悦为最高的体验过程，是一种无功利的深沉快感。
朱光潜先生在谈到审美态度时，曾以认识古松为比喻，认为对待古松有三种态度：这古松是什么样的松树，有多少年份了，这属于科学的态度；这古松有什么样的用处，这是功利的态度，而第三种态度是对这两种态度的超越，我来看这松树，不在乎它是什么样的树，有什么样的用处，只在乎它给我带来的快乐，月光的沐浴，绿水的荡漾，晨雾的笼罩等等，都给人带来特殊的享受，这就是审美的态度。
悟性作为妙悟的发动机制，具有三个特点：第一悟性是“本来有的样子”；第二悟性是人的“应该有的样子”；第三悟性是“自己之独特的样子”。所谓“本来有的样子”，重在一个“本”字；所谓“应该有的样子”，重在一个“真”；所谓“独特的样子”，重在一个“孤”。

“传神写照，以形写神”的观点，是汉代以来哲学形神论在艺术上的落实。《画断》提出神，妙，能三品的品评标准，以此来评画。能品是技巧上的精确，神品是神妙莫测，是最高的境界，是对技巧的超越，而妙品则是介于神奇的神品和技巧的能品之间。
古人说：文之妙在“隐”，“隐”不在于深藏不露，而在于最大限度展示艺术世界内在的魅力，使艺术的有限世界蕴涵着无限的意味。

孔子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状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中国哲学的关键词是生命，关心的是生命的“养”，“养”得一片和融的心灵，就是生命的超越活动。中国哲学的中心不在于向外的知识探求，而在于生命宇宙的建立。
养气是提升人的生命境界，克服卑微和渺小，克服欲望满足和一己狭隘的根本途径。“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孟子说到三种生命分别是：人的自然生命，人的精神生命，宇宙生命。三者合一之门径唯有“养”而得之，这“养”不仅是道德的功课。庄子说，生命有限，而知识无穷尽，以有限的生命，追求无穷之知识，必然会弄得疲惫不堪。求知不实生命锁必需，而养生方是生命之基础。
由此可见，一个为文者，一个要在天地间创造大事业的人，养气乃断断不可忽略之途径。“养其根而佚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要做一棵大树，供天下人乘凉去，长成硕满的智慧之果，供天下人去品尝，就要好好培植你的根，养好生命的气，这样才会有实现愿望的可能性。不断地朝你的生命之灯中加油吧，那样你的生命才会有不灭的光辉。
最后请记得两番话语：（1）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2）与梅同瘦，与竹同清，与柳同眠，与桃李同笑，居然花里神仙；与莺同声，与燕同语，与鹤同泪，与鹦鹉同言，如此话中知己。
让我们每一个人都高奏怡然的生命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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