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剑，哪有越磨越锋利的道理，老头子这两年身子每况愈下，家族事务也就逐渐落到我们这些小辈身上。自个儿顶着个典当行，也就马马虎虎算是管上手，偶尔有人当了好物什，顺回来赏上一晚上，第二天再送回行里，不做糊涂。今儿展着幅唐代书法真迹搁餐桌上一点点儿的瞧，任是个人都撇开老远外，近一步也不得。

有能耐的家里受气外面撒火，没能耐的外面受气家里撒火，部里一个小职员天天回家打老婆，那姑娘受不了竟在政府大楼面前大哭大闹，一群愚民围观，打又不是，骂又不是，让监察部出尽洋相。自己倒没当回事，拿着当个笑话看过去。方一回家看见三丫头又自己闷头不知道研究什么，有心把这事说给她玩玩，没让人招呼，自己过去她身边
：又干什么呢？

正看得兴趣十足的时候，耳边偏又聒噪一句，声音刚触及耳膜时便知是谁，算来他的声音我还比家中其他人多听了十月。捏着放大镜目不转睛的盯着，答话儿也心不在焉。
：秦峥一双眼睛自己瞧就是，桌上摊着的还认不得不成？
从来和他说话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秦峥秦三公子秦三少喊哪个心情说了算，就是没声哥的时候。

打眼随便一瞧，对古董和书法都没有研究，不管她是不是正在兴头上，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添油加醋的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话到末尾还似笑非笑的打量她一圈
：你别说，其实那小泼妇有几分你的神韵

：我瞧着那女的闹得正应该，现在举国上下说着民主……
说话间斜眼儿觑他执起了茶壶，断了话音，把那字儿宝贝似的往旁边挪了挪。一句调侃听了去，面色如常，轻飘飘的便回了他话。
：估摸那往内撒气的人也就你这幅模样了。

：三爷是往外面撒气的
看她宝贝那幅字，也不纠缠，自己绕到桌那边坐下，一把把茶杯和茶壶全捞过来
：我要是窝里撒气，你小丫头还能安稳坐着？

：能，大不了你找…再给我踢回娘胎里去，我估摸你没这能耐。
也许习惯才是最可怕的，曾经和陆麟在一起那几年，秦峥压不住我的时候就搬陆麟来镇我，不过那是过去，听闻他前几年去了南京，回来却也是这两天的事儿，也就当了闲话听亦不跟别人说起。这边自己差点又脱口而出，立马滑了舌尖转寰过去。
：瞧着这几日你倒是闲得很。

：那是你看不见
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挑着部里各类不顺心的大小事又添油加醋跟她说了说，刻意把自己塑造成鞠躬尽瘁为国献身的大英雄，话到末尾，忽然转了口风
：听说...陆麟要回来

他这旁边说话顺着下去估摸没个停的时候，立起身子把画轴小心翼翼的卷起，将就脚边的座位坐下，正好和他是个对头。跟他勾勾手指示意把茶壶推过来，满上一杯茶，还敬敬他才嘴角一弯却是非笑，轻抿了一口。
：谢谢三爷忙里抽空眼观八方。
回他的眼神多少有些责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话说出去难免有些味儿。

：不用谢，关心妹妹，天经地义
她跟陆麟的事虽知道几分，但其中因果细节却并不太了解，就比如此时，无法明白她的抗拒因从何来，虽然不解但却没有再问下去，低头仔细喝杯子那么一个底
：再续前缘也不错，你们都是一个人

：以后陪你下半生的，是个伴侣，不是父母，也不是我
话题忽然有点伤感，低头看着杯子沉默了会儿，起身绕到她那边，难得的温情一次，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你自己不争取，没人能帮你
若有若无叹了口气，转身朝楼上走，走出两步，回头看了看她背对自己的背影，扭过头继续上楼。

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拍肩安慰，转身急急叫声秦峥早就没了人影，提高了两声再叫一遍回应的是房门落锁的响。拿着画轴也就上楼找他去了。

夜深。
公馆里的下人都纷纷去睡了，秦峥还没回来，开着盏落地灯，叠腿坐在沙发上等着人。手里捧着书，实际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思全在想事上边儿。客厅里的座钟又敲了两下，揉揉眼换了个姿势。

脚步声放得极轻，万赖俱寂，秦家连猫狗都睡了，醒着的不过两人，直接过去坐在她对面，开门见山。
:准备好了，明天去把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