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
“不要说了。”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少年的手用最温柔的力道捂住了嘴，她诧异地眨了眨眼。
“既然是噩梦，就忘掉好了。”
亚连拂了拂利娜莉柔软的墨色长发，笑容在月色中如泓清水般格外缱绻。
[五]
其实亚连比谁都清楚。
梦魇与惨烈沉重的往事一样是痛苦又偏偏不肯沉睡的暗黑般的存在。若非天时地利，上苍降下宽宏慈悲，那些不能忘却便永远是如同哽在喉咙眼的鱼刺。不忘一阵一阵地传来难忍的刺痛，好叫你不得不正视它的存在感。
对于利娜莉的噩梦并不是没有存在好奇，只是那等可怕的东西即便是轻描淡写地回想也会让人心悸，何况是再绘声绘色地阐述一遍。
是怎么的梦？血色的不堪的世界毁灭生灵中止的梦么？
[六]
濒死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忽然就渺小无能如同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动物。
关于人的意志并不能维持和拯救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灯，只有求生的本能苦苦地独自挣扎着。那感觉就像是赤脚踩着细细钢丝线，疼痛难忍，但倘若放弃便是坠入天人永隔的幽谷。
戴着高礼帽的诺亚邪笑着将嗜血的黑色蝴蝶伸入他的胸腔，寸寸逼近他鲜活跳动的心脏，然后轻轻啄了啄动脉。就这样开了个窟窿，鲜血卷带着体温和意识汩汩流出，编织成鲜红色的河，鲜血染衣。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到血液流动的残酷的声音。
那时的亚连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之前还微笑着让女孩先走，一定会救出斯曼，没过一会儿竟然只能浑身鲜血地躺在茂密到死了都可能无人发现的竹林里，等待灵魂的抽离。那还是他第一次觉得“我还不想死啊”这样并不怎么光明的想法，原来也可以强烈迫切到想要大声喊出来。
意识如同退潮时的海水渐渐退去，同时层层剥落还有体温，刺骨地冰冷像是打着漩涡般朝他扑来。
闭眼的前一瞬间他想起来了什么，睁了睁双眼想要挣扎。
如果真的就这么死去，连再见也成了最奢侈的言语。
[七]
是置死地而后生的老套路，亚连作为预言中唯一能毁灭幕后魔王的存在，终于还是从冗长的睡眠中醒来。
至今亚连仍记得梦中走过的那段路。如同通向地狱的没有归路的甬道，两旁的树木张扬着魔爪般的枯枝，惨白色的硕大的月亮近在咫尺。没有任何现实的味道，这决不是人间。
路的尽头是如镜的湖泊，望不见尽头和边际的巨大。水面的黑色的新月狰狞可怖，湖的表里各自对立般的独立存在。于是他弓下身向下望，残垣废墟如同沉在湖底又像是湖面的倒影。虚实相互交错，他看不透。
向更深的湖底看去，是血色长空，断壁残垣，有风卷着残石旋转直上，飞过废墟顶端哭泣的少女的脸。
“利娜莉……”
会有什么对利娜莉而言比这样的残景更加残忍。世界毁灭，生灵中止。黑色教团的残石瓦砾中同伴的团服被割成凌乱的碎片。
女孩子无助地四下张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物忽然痛哭出声。
他伸出手，想要抵达女孩所在的彼岸。湖面却骤然结冰，割断了去路。
然后他醒来，目光所触及的是亚洲支部的天花板。
无论是在亚洲支部，还是之后与同伴会合时，亚连都未曾向谁提及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即便是利娜莉。
只是后来当利娜莉又一次因为噩梦双手冰凉，忍不住来找他。还没等他安慰，利娜莉就小声抽泣着说自己做了一个世界毁灭的梦。亚连才发现一直以来困扰女孩的梦境，与他濒死时所造访的竟不谋而合。
“世界毁灭么……？”
利娜莉带着几分痛苦的神色点了点头。“嗯。”
“只是梦而已，不会发生的。”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肩，柔声安慰。
“……可是……”
“没有‘可是’。”少年扶住她的肩，浅灰色的瞳孔映照着女孩满是泪痕的脸，“我会保护你，连同你眼中的世界一起。”
利娜莉有些愣住了，失声般的好一会儿说不出半个字。
终于她胡乱擦干了眼角的眼泪，之前所有的恐惧不安困惑全部凝结成唇边明朗坚定的微笑。
“谢谢你，亚连君，谢谢。”
[八]
这又是第几次一同站在胜利后的沙场。
刺鼻的硫磺味和躯体腐朽腐烂的气味荡漾着蔓延过鼻尖，一个小小的呼吸都会有反胃的恶心感。有探索队的伤患摇晃着死去的同伴无助地大声哭喊。惨红和昏黄交错混合的暮色将场面渲染得狼狈不堪，丝毫品不出胜利的喜悦。
利娜莉背对着银发少年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切，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想必又是因为同伴的死而低声哭泣。
亚连向女孩刚长过颈的短发看去，忽就觉得没有了长发在两肩旁甩啊甩，这背影显得有些瘦弱单薄。
他轻轻地揽过利娜莉瘦削的肩，握住她的颈后，拥她入怀。
女孩有些惊讶，却没有挣扎。她将下巴轻轻抵在亚连的肩膀，残留的眼泪沿着脸颊划了下来，湿润了布料的一小片。
“不要再哭了……”
“亚连君？”
少年的眼睛被深深地掩埋在银白色的刘海下，嘴唇抿成坚毅的线条。女孩转了转乌黑的眼睛，却只能望见少年脑后的银丝。
她移回视线，看着眼前暮色渐沉的狼藉的大地。又想起那个血色的梦境。她紧紧揪住少年的团服的衣摆，头埋在他温暖踏实的胸前。
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那一刻，她听见少年在她耳边温柔的低喃。
世界还没有毁灭。
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 F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