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4 


Kiss the rain, 

If your lips feel lonely and thirsty. 







——「……日向枣，他竟然还活着……他居然，还能活着。」—— 



乃木流架做了个噩梦。而且是可怕得可以让他半夜惊醒而后一夜无眠的噩梦。 

一直都知道的，知道她恨他。 

而他周旋在他们之间，就像三文治里的火腿偏心不得抽身不出。 



她拽着他的衣角，咬牙切齿，浑身颤抖，紫瞳幽深。 

他不知道她是冷得颤抖，抑或是恨得颤抖，却终是没有屈下身子去回应她。 



「你说你喜欢我……」 

「……你这个骗子。」 

「你最喜欢的，始终还是他。」 



他愕然。 

不知如何对答。3年时间练就的圆滑防御瞬间崩溃成粉末纷飞。 



乃木流架看着今井萤最美的紫瞳闪过绝望的瞬光，无话可说。他看着她冷冷地越过他的周遭，很文艺戏剧片似的擦肩而过，就这么离他更远更远。 

他想追上去，可是没那么胆子。 

觉得心惊胆战，浑身动弹不得。 



果然，乃木流架，也不过是这样的货色罢了。 







「……怎么了，一脸沮丧。」 



「枣，你说我是不是很喜欢你？比任何人都喜欢？」 



日向枣瞬间呆住了，已成苍白的唇微启久久不合。 

他看起来就被这绝自然也绝禁断的疑似变相告百给震撼得久久不能平复，微抬手的动作始终僵硬住。晌久，终于是回过神来。 



「……跟那女人吵架了？」 



一如既往敏锐得无话可说，乃木流架只得招了。他含笑抬眸，微削的下颌颤动。 

「她说我最喜欢你。」 

「她说我是个骗子。」 

「……怎么办，枣，我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你不是已经跟她表白过了么？」 



「可是她不信我。」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我跟你是一丘之貉。」 



「………………」 



日向枣直白地摆出一张[你这样说我很受伤]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 

他有点火大地抱着手臂，冷冷地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终于有了反应。 

然后他微启薄唇，一脸严肃地道出他思考许久的结论。 



「这世界上有句话叫做[霸王硬上弓]。」 



「……，……请不要随便教坏未成年少年，尤其是你本身也还未成年的情况下。」 

乃木流架快速地应答，一边皱起了眉头，摇头感叹。 



「我简直不能想象我会居然跟你认真讨论这种感情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的感情很失败？」 



「哎呀……」他有点恐惧地捂住嘴唇，碧瞳闪烁，尽是不安与惊讶。 

竟不小心触及了死穴。 



「……没关系，我承认。」 



日向枣笑了，招呼他过来喝前段日子影子混蛋送来的红茶。 

不过他没动弹，心底浮起淡淡的一片哀伤。 







忽然想起前段日子在科学怪人工作室无意中跟萤东扯西扯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日向枣。 

他那时候玩着桌上的碎玻璃，很伤感地感叹。 

「枣变了很多，总觉得他越来越哀伤越来越隐讳。」 



萤则头都没抬，冷漠应答：「我倒觉得他变开朗了。」 



他说，「可是他笑得很哀伤。」 



她答，「那是因为他没有哭。」 



「那岂不是一样……嘛？」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萤忽然放下了指尖泛着银光的镊子，抬起眸，硕大的瞳回旋着睿智。 

她缓缓开口，如一贯的严肃。 



「你觉得他是笑了，还是没有哭？」 



他愕然，对答不上。 

后来想通了，才惊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愚昧不堪，于是便更加痛心，因为枣[没有哭]。 







枣静静地盯着乃木流架神游，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题，不禁惨笑。 

他忍不住很认真的去问他，想要强迫他面对现实。 



「呐……流架，你说我和她，是谁比较重要？」 



「你。」果真是毫不犹豫没有丝毫含糊，一字概全。

Act.05 



Kiss the rain, 
And wait for the dawn. 






那天他带着新一期的杂志看望了枣，来到医院门口正准备开伞离开，就遇到了貌似许久不见的安藤翼。 

流架呆了一下，看他毫不忌讳地沐浴在细雨里，覆盖轮廓上那层迷朦仿佛隔世，患得患失宛若幻像。 



乃木流架有点惊艳了，开伞的动作定格在那个瞬间。 



他从来没看他如此的仿佛脆弱。 

他下颌的线条比谁都坚硬，他的背影拖曳的暗影比谁都长，他一直以来堆叠起来的痛苦，也比谁的，都更加浓重。 



但他一直很坚强，比谁都坚强。 

天阔地大，仿佛无他立身之处；时至今日，仍是坚持绝不回首。 



乃木流架一直崇拜着这份无人能敌的坚韧，却似乎粉碎成片片迷茫，在那雨中崩溃。 

他惊吓到了。直到看他孤身离去，依旧惊吓。 







高等部的批评公告栏上已经有多久没有撤下他的名字，乃木流架已经记不清了。罪名很多。 

比如说打群架——虽然一般是他一个人被一群围欧。 

比如说成绩差劲——就算考试满分也给他记过，理由是他蔑视教师上课睡觉。 

又比如说性骚扰女性教师——关于这个实在无法可想，别说地球人了，火星人都知道这诬蔑几率高达百分之五百。 



总而言之，他现在的日子极不好过。原因勾搭到3年以前，复杂得说也说不清。 

乃木流架是很同情他的，更多的，是感激。 



他一直都这么觉得，安藤翼，他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还未真正堕落的人。 





枣已经虚弱得没了方向，萤苦心埋头在日月策划的报复之中，他则是比起之前的懦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安藤翼，他那份坚韧无法习得也无从学起。 





他一直很坚强，最坚强。 







「呐……萤，安藤学长好像有点怪怪的。」 



「是吗？」 



「……你对他不会有偏见的，他又不是枣。」 



「的确。」 



「………………」 



「……」 



「………………」 



「……」 





乃木流架叹了口气，虽然不甘心，但是她对他日渐冷淡的确是事实。 

时至今日，终究也无可奈何了。 

他不是少女漫画的男主角，不会迟钝到连那么显而易见的真相都难以看清。 



他不怪她，也不怪枣。更不会说怪自己。 

既然这些本是事实，那今日的局面也就是早已定局。 



枣在他心中无可取代，蜜柑在她心中地位非凡。 

那么当两人面对面互相凝视，终于又能看得到什么又将看不到什么。 



乃木流架轻跳下了钢铁工作桌，垂眸。 



「呐，萤，我先走了……你，保重身体。」 



「……喔。」 



始终是如此遥远。没有桥梁没有河水，只是隔着两个空间。 

他惨淡地眯眼笑了笑，扶着桌沿迈步走去。 



「……流架。」 



「嗯？」 



他有点惊讶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原田学姐…的能力似乎就要消失了。」 



「………………」 



「所以…你知道的。」 



「……啊，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萤。」 



乃木流架转身走了出去。低下了脸，金色的刘海覆盖了整个脸颊上半部分。 

原田学姐的能力，就要消失了。 



那样的话……就代表她就要离开这个学院。 

这个囚笼。 



同时，当然也是要离开，安藤学长。 







他再次见到安藤翼，是在两天后午后的校园里。 

那株绿意盈然的大树下，光斑点点微风徐徐。 



安藤翼翘课了。 

而他也凑巧翘课。 



只是，如此而已。 



他看他笑着瞥了他一眼，然后随手把针织帽沿拉下覆了半张脸。 

左眼眼角的半颗黑色星星或隐或现。 



乃木流架忽然觉得很心痛。 



这个人，没有堕落的人。他现在，就在堕落。 



下颌的线条硬朗得简直无敌，坚韧的心高大的背，不会被打击得掉进深渊的性格。

乃木流架自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攀爬到的那个高度，安藤翼一直都站在了那个的顶峰。 



流光闪烁，白色光斑零散地投在他的黑色校服外套上。 



他忍不住坐了下来，在他身边。 

安静地坐着。 







乃木流架曾经有过很多猜想，就在这短短的两天内。 



比如说安藤翼会就此一蹶不振，又比如说他会像萤一般堕落进复仇的深渊。 

再再坏的情况，就会跟他一样继续懦弱，明明就是主角的一员却一直都只是旁观只能旁观。 



呐…会变得如何？ 



我们大家……所有人，都会变得如何？ 



佐仓… 

……你还在，看着吗？ 







「蜜柑…当然还是在看着的吧？」 



「……，呃？！」 



「流架…你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哟。」 



「啊，呃……安、安藤前辈。」 



他吃了一惊。 

抬头，闪入眼瞳中的是那刺目的黑色罚则印记。 



那黑发的少年正凝视着天空。 



天气很好。风高气爽，蓝天白云。 



跟那一天截然相反，这样的好天气。跟那一天，那个瞬间的黑暗天空，截然相反。 







「……学长。」 



「嗯？」 



「…原田学姐她……」 



「…………」 



安藤翼似抖了一抖，终是把视线由天空拉回到身旁。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墨蓝色的瞳里是黯魅成浑浊的一片。 



而后眯眼微笑。 



「什么啊～连流架都已经知道了吗？」 



「…别笑。」 



「啊？」 



「……别笑了。」 



「………………」 



他合了眸，收起了笑容。 

乃木流架现在一副想哭的样子。眼眶湿润鼻尖酸涩。怀里使劲抱着象征式的白色小兔，施力不当使得它痛苦地低声啼叫了几声，却不再挣扎。 



安藤翼忽然没了笑容。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好似再也笑不出来了。 



也许是压抑得过了头，从此就不能停止憎恨。 



「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美咲的事。」 

「…不过，渐渐地难以使用分身的爱丽丝，倒是真的……」 

「流架，我啊……」 



「……嗯…？」 







「从“那一天”开始…就只有美咲了……」 

「…如果，连她也离开了的话。」 

「……我可能，会就这样崩溃了也不一定。」 



安藤翼站起身来，重新把棕色针织帽的圆沿使劲拉了拉。 

炫目的光覆在他的轮廓上。 



「……虽然很不甘心，而且很自私，但是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个孩子就好了。」 





「因为我，并不是，只会围着她转圈的人偶啊。」 







………… 

…………………… 



他目送他走进了夕阳的红色霞光之中。 

原本是如此清晰的轮廓，消融在一片糜幻之中。 



乃木流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萤。」 

别去…… 



她执起他的手，又放下，又执起，再放下。然后她站起身来。拖起了背包，大步流星走向门外。 

钢铁闸门轰隆隆地往上开启的时候，他听到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流架兔，再见。」 



他没有抬头无法抬头，直到大闸门又轰隆隆地席卷而下，把他关闭在一片昏黄与黑蒙之中，他才忽然觉得心中惊骇得好像起了毛。 







「……是吗，她走了。」 



日向枣闭目不再言语，眉头深锁有点不知所措。乃木流架笑着，眼框红肿，微笑着，笑着为他削一颗青绿的苹果。 



半晌，盘子里的兔子形状苹果瓣已经沉闷地堆积成了一座红白相间的小山，日向枣盯着他僵硬的笑容看，最后诚实地下了总结。 



「她回不来了。流架。……她，一定回不来了。」 







「枣，你最近的笑容变多了。」 



「流架……」 



「如果葵还在，就好了。」 



「…你……」 



「如果佐仓还在，就好了。」 



「……」 



「如果茨木也还在，就好了。」 



「…是想让我死吗？」 



「好啊。枣。」 



「……，…如果我也死了，你就有去死的理由了？」 



「恩，对啊。」 







「既然大家都要不在了。不如，大家一起去另一个地方团聚吧？」 



他笑得绚烂璀璨，金发闪耀炫幻难当。 

日向枣愣了愣。又皱起了眉头。殷红的瞳直勾勾瞪住他看。摇头。 



「别傻了，流架，这不像你。」 



「才没有呢，这个想法我觉得很好。」 



「谁都无所谓了，只有你一定要继续活着。」 



「好过分，只留我一个在这里，我会很寂寞的。」 



「……就算我们都死了，也未必到得了同一个地方。」 



「不就是个杀人的问题么。很容易解决的。」 



「……那今井怎么办。」 



「你觉得…她这次去了，手心里，还会干净吗。」 





日向枣不说话了。他微微昂起了头，往后靠在洁白的枕头上。凹出了一个小小的窝。 

他伸出了修长的手指，捻了一片削得精致的兔子苹果。 



连日的雨，好像停了。 





「……，…那，她就一个人了。」 



「佐仓？」 



「……」 



「她本来，就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吧。枣。本来就是如此啊。」 



「……为什么，她能做到呢？」 

「能做到那样的，从不去伤害任何人。」 



「……可是。」 



「嗯？」 



「……正因为是像她这样的人，所以她的离去，才会伤害到所有的人吧？」 



「话是没错。」 





这样无里头的对话没有止境地蔓延开去，最后的结论乱七八糟无法可想。但流架在就这么胡乱谈话的时候心胸却是豁然开朗。 

他一直都在迷茫，一直都找不到出路。 



可是现在有终点了。看得到终点了。 

尽管不是什么好的彼端，但终究，他是寻得了。终结。 





临走的时候日向枣勉强撑起了身体，很是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 



「……流架。」 



「嗯？」 



「……你不准死。」 



「……」 



「我绝对，不想在那个世界看到你。」 



「……好狡猾啊我会寂……」 



「流架，听我说。」 

一反往常地他打断了他的话，乃木流架有点惊愕。 





——「……那至少，不要和我去同一个世界。」 

——「…会…比现在更痛的。」 





「……，……晚安，枣。」 



「……流架！」 



「晚安。」 



他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背靠着医院走廊的窗，他蹑手蹑脚地坐了下来。 



我一直都是最痛的。 



枣，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我一直，都是最痛的。 







回去宿舍的路上他遇到了安藤学长。 



他看到他和美咲学姐一起，笑得很温柔。美咲学姐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她的神色。那淡淡的粉色披肩长发随着风看起来有点摇晃。乃木流架忽然怀念起美咲学姐拿手的分身之术。记得每次她施展爱丽丝之前，背影也是这么摇晃出了几个残影。 



安藤翼今天笑得很真诚。而且特别温柔。 



他把手覆在学姐的发上，轻轻低头好似亲吻了她的额头。半合着的眸子，下颌抵在她的肩上。淡淡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个柔柔的世界。 



晕光闪烁。 







乃木流架双目迷蒙，分不出这是在离别还是在欢喜。以前的他是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但现在已经不行了。他完全没有看出，安藤学长的真诚，是为何温柔。 



他拐了个弯绕到了北森，把那陪伴他多年的兔子给放生了。只因雪般纯白的毛色忽然让他感到有点晕眩。 



后来他想，也许这也是因为，他已经快要堕落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