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雨(理科三十题)
#「一摩尔血液中,『喜欢你』这种物质的浓度」
——如果没有遇见橘真琴。
——如果自己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男人。
七濑遥叹了口气,把视线从天花板上扯下来,房间里的轮廓在阴沉的光线下隐隐绰绰地看不真切,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撑起身时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让他不得不挫败地重新躺回去,放弃了起床的意愿。
——唔,大概还有些低烧。如果能去泡个澡就好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落着雨,偶尔有沉闷的雷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青灰色的天空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荡漾的涟漪。眺望了半晌玻璃窗上雨水的纹路后,遥悻悻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在闷闷地叹响第二口气以后,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随着屏幕的亮起映入眼帘的是真琴几小时前的最后一条简讯:「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下雨了吧?虽然是夏天小遥也不能去淋雨哦,上次的感冒还没有好,绝对!绝对不可以跑出去哦。」
遥趴在床上翻着记录,真琴发来的讯息累计起来竟然一共有上千条——当然也要归咎于几年来自己从来不舍得删掉任何一条从这个联系人发来的简讯。
「小遥烧退了吗吗?一定要记得准时吃药!」
「对了,小遥如果头痛的话试着用毛巾敷一下会好一些呢。」
「小遥要早点睡哦,别熬夜。晚安。」
……
——真是啰嗦啊,明明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的。还有不要老是加上「小」字啊。
遥在心里腹诽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落在清澈的蓝眸里,泛开微不可觉的清波。
——这是他和真琴分开的第一年。
高中毕业以后,自己和真琴上了不同的大学。遥去了爱知县以体育学出名的私立大学,真琴则到了京都修经济学,虽然从京都到爱知只是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但是对于从小在小镇上一起长大的两人来说,这确实是一次久远的分别。
况且在高中的时候,两人就确认了开始交往的关系,算到如今,大概也有两年了吧。从上次假期到现在,又有多久没有相见了呢?
正天马行空地想着,手机在手心里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上跳出真琴熟悉的微笑着的眉眼。
「喂?」嗓子好疼。
「哎?声音怎么那么哑?还发着烧吗?」
「大概吧,没事。」
电话那头有些焦急起来:「如果还不退烧的话小遥应该还是去校医院看一下吧?」
「不用了,多睡一会就好了。」
「哎?!那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小遥这几天有没有吃药啊?」
「吃了。」
「小遥真是的,游完泳要记得把头发擦干不能偷懒啊,不然很容易感冒的。退烧药要隔六个小时吃一次,咳嗽药水也要记得喝啊。」
「知道了。」
「头晕的话一定要多睡觉,如果还不退烧一定要去校医院!不能任性哟!小遥也应该更注意一下身体的啊,我会很困扰的啊。」
听着那头急促的语调,七濑遥莫名地觉得心烦起来,甩下一句「你好啰嗦」就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明明以前都是真琴会帮自己擦干头发的,明明身边总是有这样的一个人牵住自己的手,明明……明明是思念成疾,对方却依旧吐露着唏嘘平常的关心,就算语气里掩藏不住的焦急,就算每一项嘱咐都那么细心……
可是根本听不见他的思念,站在恋人的角度上的,热情的拥揽。
从分开开始就总是这样的。一天一个的睡前晚安通话就好像是一个形势,短信也好,情人节邮递来的礼物也好。周末的约会也时常被真琴因为学业忙为借口而取消。
七濑遥并不是一个会表达感情的人,他曾经也只把和对方的交往视作青梅竹马的依赖罢了。只是分别往往能让人看见原本被自己忽视的风景。有的夜里他会感到身后没有怀抱的时候竟然是那样的寒冷,偌大的房间里自己一个人的呼吸显得孤寂到可笑。
他觉得真琴一定也曾守候过这样的孤独和失望,当自己只是习惯性地把他当作一个可依赖者,而不是一个恋人的时候。
可惜他还是那个不会表达感情的被动者。
把攥在手心里黏糊糊的手机扔在被子里,遥晕晕沉沉地翻身起床,推开所租公寓后院的玻璃门,湿闷的空气捎着水汽扑面而来,让他发热的身子微微打了个冷颤。
抹去额前的水珠,赌气般的,七濑遥跨步踏入雨幕里。
——「哗」
冰凉的雨水从头顶浇灌下来,沿着发尾和脸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很快便把短袖和下裤淋得湿透。
——水。
遥贪婪地感受着雨水冲刷在皮肤上的触感,任刘海上坠落的水珠划过紧闭的双眼,和翕动的唇瓣。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那么地思念一个人的微笑,一个人的低语,一个人的怀抱,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胸口这样的酸涩。
雨势忽然变得凶猛起来,狂躁而暴戾的雨点狠命地砸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把遥的双腿包裹在冰冷的触觉里。
——困扰......吗?缠绕着真琴温润如水的声音的「困扰」呵。
遥自嘲地笑起来。雨点打在肩胛上,生疼。滂沱的大雨蒙住了视线,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是包袱吗?是负担吗?只是习惯吗?
头很痛,身上也很痛,胸口最痛。
——可是为什么会痛?
一摩尔血液里,「喜欢你」这种物质的浓度有多少,「思念你」这种物质的浓度就有多少。
一摩尔血液里,有多少「喜欢你」和「思念你」,就有多少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