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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 BY:杭小夕
1
夜深沉。
莲见似乎是睡着了,陷在昏沉静谧的梦里,一个夜晚的时间流水一样地过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事实上她异常地清醒,枕边的手机闪烁着震动起来,提醒她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她睁着眼睛,像是仰躺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之上,清醒的能够细数出它流过时发出的声音。
她光着脚,翻身下床。踩在冰凉冷硬的地板上,动作尽可能地放轻放缓,努力不发出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声音。她走到妈妈卧室的门前,转动把手,闪身投进门后那一片黑暗里去。
她极小心的,确认妈妈已经安然睡去之后。探手从衣架上面挂着的衣服里摸出一串钥匙。手掌紧紧地握住金属阻止它们吵醒主人。然后几乎是趴在地上,绕过妈妈的床,寻出一把十字形切口的钥匙,轻声打开床头的保险柜。把手伸进去摸索着。
妈妈咳嗽了一声,这声音就像是炸雷。让莲见的心一下子跳得压不住。她翻了个身,又安静下来。莲见这才松了口气,屏住呼吸继续在柜子里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一只紫色绸缎的首饰盒子。她暗暗喜悦不已,重新锁上柜子,把钥匙放回衣袋。退出妈妈的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盒子里面的那一串项链,紧紧地握在手里,像是紧握着一个华丽的光艳的梦。她用被子捂着嘴巴小声笑起来。
手心里渗出的汗水浸染了每一颗圆润光洁的鲜红色珠子,散发着悠悠的生涩的苦味。莲见兴奋地开始勾画着梧桑的眼角眉梢。
继而在沉重压过来的梦境里,莲见看到了一片妖艳绝美的红。铺天盖地地涌向自己,她佩戴着那一串神秘的项链,无数惊羡的目光在身边逡巡不去,左右飘忽游荡,就像是无数苍白的灵魂仰望着唯一的血色。
2
莲见的母亲有很多的首饰,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莲见依然很年幼。他们同在一座工厂里上班,每逢周末单位里总是会举办舞会。那个时候除了电视电影,基本上没有其余的娱乐活动。莲见的妈妈一直都是舞会的焦点,有着曼妙的舞步和优雅的身姿。这是和她的家庭分不开的,姥姥姥爷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身为地质工作者。当年知青上山下乡的时候从大城市来到这里,虽然败落却依然有着良好的品味和修养。
莲见一直想象着当年妈妈风华正茂的年景里,她戴着精巧的首饰穿着素雅的长裙摇曳在舞池里,将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那么多人中,有诸多男子怀着真诚的热爱的心走近她,向她伸出手。最终,那个最儒雅最英俊的男子成为了自己的爸爸。
只是后来,父亲死于一场意外。单位破产妈妈也下岗了,就是那一段时间。莲见眼看着妈妈愈发的消沉,从一个眼眸中时常闪烁着光芒的美好女子转而变作一位沉静慵懒的妇人,收起所有的裙子和首饰。在姥姥姥爷也相继去世之后,妈妈在一家私人企业做了文员。辛苦地带着莲见走到今天。
所以说,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家庭,那么莲见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她还记得小时候为了买一个蝴蝶发卡,悄悄地偷了妈妈一块钱。结果就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妈妈一边怒不可遏地用鸡毛掸子抽着莲见一边说,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后来还罚她一天不准吃饭。
那件事情莲见一直印象深刻。她幼女时期小小膨胀着的爱美的心就这样被压制了,之后她再没有做过这样的错事。然而就在今天凌晨,她故伎重演,偷去了妈妈最珍贵的首饰。
她是为了一场学校里举行的舞会,在六中上高二的莲见,一直和广大莘莘学子们一样,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压榨着残余的脑细胞。其间又恰逢省里的一次关于素质教育的检查,一向以应试教育作为基石的学校为了表明学生的课余生活也一样丰富多彩,不得已安排了一场舞会。这无疑是在沉闷如死水的校园里投进了一颗重磅炸弹。大家奔走相告,纷纷精心准备这一场意外到来的游戏。
而且这件事情对于莲见来说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在这所学校,她是那种太平凡的女孩了,一点也不起眼。但这并不说明她就甘于平凡,她珍惜这次机会,一心想要有一场华丽的蜕变。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不爱美的,也没有人会讨厌旁人的赞美和艳羡。
二十年前母亲在舞池中的姿态是莲见心里的一个潜伏已久的梦境。她遗传了妈妈的这一天性又没有被生活消磨掉。她渴望能复原当年妈妈的风采,用最美的一面告诉大家其实自己也可以如同公主一样高贵优雅地站在人群中间。
如果说这些依然不能够促使她铤而走险,去偷来妈妈珍藏多年的项链。那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因为梧桑,莲见希望在自己最美的时刻能够被他看见。
3
那串项链是温暖炽热的红色,直径一厘米的半透明珠子首尾相接,天然大方。在阳光下转动就会出现丝绢一样的光泽,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粉红色的彩晕。
母亲的首饰一直都放在大立柜最深处的抽屉里。而钥匙则是被藏在一件外套的贴身口袋里,这些莲见都是知道的。有时候她会趁妈妈不在家把他们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看,不多,但是大多制作精美工艺精湛。看得出是上品,那都是姥姥留下的物件。有时候妈妈也会亲自打开抽屉让莲见把玩它们。你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有一个好前程,结婚的时候妈妈把这些都送给你做嫁妆!
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鼓励也好,诱惑也好。她知道用最有效的办法让自己的女儿全心学习。
只是那条项链,母亲只给莲见看过一次。而且还是因为莲见偶然撞见,非要让她说说来历。
这是你姥姥和姥爷定情的信物,他们少年时代在地质大学念书,互生情愫了,后来一起在研究所工作。姥爷就是用这条项链向姥姥求爱的。所以这么多的首饰里就属它最珍贵也最精美。
那,那么它有名字吗?这样好看的。莲见又开始幻想姥姥和妈妈的青春,都是舞会,都是戴着这条项链。这简直就是宿命啊,代代传承着。
是有名字的,因为它的红色特别纯正,就像是鲜血,你姥爷说有一种莫名的美感,让人一眼见了会觉得即惊艳又害怕。所以它也有一个即美丽又危险的名字,鹤顶红。
真是太酷啦!莲见由衷地说道,那么我将来也一定要戴上它,在舞会里做最耀眼的公主。她这样想着,伸手想要接过去戴在身上试试。
妈妈推开她的手,小心地把它放回保险柜里。回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莲见,叹了一口气说。它承载了咱们家太多的往事了,所以我才一直留到现在,其实我一早就应该毁掉它的。
莲见想知道关于这项链的一切。但是妈妈摆摆手让自己离开房间,莲见不甘心地走出门,那道红色在眼前忽闪一下子,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划过眼球,鲜红的温热的血瞬间留下来,美丽的让人害怕。


27楼2013-08-28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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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莲见一回到家,就对正在看电视的妈妈质问。
    什么?母亲侧身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真的是和自己一样,继承了自己美丽骄傲而又冷漠的天赋,也许就连潜藏在内心的那些阴暗的东西也一并带了去。
    莲见掏出那张照片,递到妈妈面前。你自己看吧。
    妈妈看到那张照片,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怎么找到这些的?
    这你别管!我现在只想听你解释,为什么这张照片里会有爸爸?!
    妈妈的嘴角抽搐着,半晌没有言语。莲见站在那里,不动,就像是塑像。这一切都太过离奇,她需要知道真相。连日来所有的谜团和恐惧已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故事从1985年的夏天被重新翻捡出来,那一年,妈妈还是23岁的青葱年岁。她并没有富足的家境,精美的衣服和贵重的首饰。她的美一直被平凡压抑着,是那么想要寻找到一个机会去展示自己,好让自己光线夺目地站在众人之间接受他们的青睐。
    她知道有一件首饰是一定可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的。那就是母亲一直珍藏的一条项链,那种红色让人过目不忘。
    那次工厂里举行一场舞会,她这才重新燃起了强烈的渴望。她悄悄地偷出了项链,结果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那条项链仿佛是具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魔力。只要带上就瞬间光彩照人,那场舞会成了她一个人的展示。她终于让那个一直中意的男子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然后很快结婚。
    妈妈说到这里,莲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昨日重现。妈妈的经历竟然是和自己如出一辙,那么姥姥也一定是这样的吧。不然那条项链何以被作为传家之宝一直流传到今天?
    莲见小心地问着,那么,然后呢?
    妈妈苦笑着继续说,莲见你知道吗?有时候纯粹的爱情是不存在的,它夹杂了那么多的其他的东西。我承认我和你爸爸结婚是有着很大的虚荣心的,那时候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女子,不会打扮,不会讨好任何人。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一直活在别人的轻蔑与无视中。我需要得到一个耀眼的人,好证明自己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人。
    只是,项链的魔力毕竟只是一时的,并不能长久。结婚之后我很快就发现其实你爸爸的心不在我这里,他所痴迷的,只是戴着项链的我,不是每天买菜洗衣做饭的那个寻常女子。我为了维持自己骄傲华丽的姿态,一直默默地容忍着他的背叛。一直到生下你的四年之后,我已经明确地知道你爸爸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他们形影相随地走在街上,那女子的怀中还抱着另一个孩子。我的尊严和荣耀就在那一刻无声地被摧毁。这份耻辱压抑了太久,我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展开报复。
    后来,你爸爸说要出差一段时间,去一座沿海城市。我清楚他其实是要和那个女人私会,那是一个安静的,嗜茶的女子。也许同样爱喝茶的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有机会和她产生感情,他宁愿为了她抛下我和你远赴别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爱情,但是我绝不能忍受下去了。
    所以你就在给爸爸随身携带的那包茶叶里下了毒,对不对?莲见说,其实这件事情她一早就已经知道,这么多年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梦魇时时困扰着自己。因为在自己四岁那年爸爸离家的前夜,莲见清楚地看见妈妈把一些白色的粉末掺进了那包茶叶里,然后放进爸爸的行李。于是爸爸就再也没有回来。
    是,我是下了毒,妈妈此时已经不打算再隐瞒什么。那只塑料包装上只会留下他和那个女人的指纹。**发现他们的尸体时,是在那座城市的一家酒店里。结果就认定这是两个都有各自家庭的人为了逃避现实而选择了殉情自杀。从此我带着你一直到了今天。
    莲见叹了口气,然后问,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梧桑?!你知不知道我是喜欢他的!就是因为我喜欢他而你不想让我和他在一起吗?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和残忍!?
    我自私?我残忍?母亲听着就冷笑起来,那么莲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学校里那个叫什么莫灵的女孩,她又为什么要死?
    莲见呆住了,她顿时没有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双眼失神的开始哭泣。


    30楼2013-08-28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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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母亲是因为在初次见到梧桑的时候,看到了他眉梢和眼角上的那两颗黑痣。内心蛰伏了多年的旧恨被勾了出来。她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在十三年前,她一直怀疑那是自己的丈夫和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这是莫大的耻辱,她以为自己赢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
      那个叫梧桑的男孩,很有可能,就是和莲见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故伎重演,在那罐茶叶里下了毒,之所以是要用磨砂玻璃瓶子,也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只有那样的材质,才会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让**无从查证。
      姥姥姥爷都是地质大学里的高材生,在实验室里自然会有接触剧毒**的机会。而妈妈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的也会懂得一些。
      那么莲见,其实也是知道的。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罪恶的轮回,姥姥,妈妈,还有自己。这三代人都陷在这可悲又可怕的轮回里不能逃脱。她虽然并非执意要让莫灵死去,但是当自己发现那串项链被莫灵扯断之后,珠子缺少了一颗。她就知道一定是莫灵起了私心,暗自留下了一颗。于是她将错就错,假装不在意地让莫灵带走了它,是故意要让这一分危险留在她的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莫灵有这样的一个习惯,就是在喝饮料时喜欢用手指随意地摩挲杯子的边缘。而那一天晚上,莫灵就是一只手拈着那枚昧下的珠子在睡前喝一杯牛奶。她粘着假指甲,捏不住珠子,不慎让它落进了杯子里。就好像那天舞会上的情景一样。只是没有人会对珍贵的宝石产生厌恶,她打算喝光牛奶再取出珠子。然而浑圆的珠子沿着倾斜的杯壁滚落进了她的咽喉。于是在她酣畅的睡梦里,安静的,没有痛苦地死去。
      莲见一直为这件事情心神不定,她没有想到一颗珠子竟然可以这样轻易地夺去一个人的性命。此时她问道,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条项链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吗?我曾经在博物馆的一次展出上见过和它一模一样的红色宝石,卡片上说在古代只有使者和大臣才会佩戴,那是有剧毒的。
      妈妈站起来,从保险柜中取出了那条项链,它依旧红得耀眼,红得让人不寒而栗。她拣出一颗珠子,用镊子夹住进了厨房,摆摆手让莲见跟过来。
      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这条项链有一个很危险的名字。妈妈问着,拧开煤气灶,幽蓝的火舌升腾而上,摇摆着身躯舔噬着血红色的珠子。
      记得,叫作鹤顶红。可那只是一个比喻,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梧桑也对我说过,丹顶鹤的头骨其实是一种中药材,根本就不具备毒性。
      妈妈并没有着急回答,她示意莲见看着那颗被火焰包围的珠子。莲见惊奇地发现在高温的煅烧下,原本浓烟的泛着红色光晕的石头渐渐地变成了白色,红色一点点地退去,就像是石灰一样惨白松软,不时地散落下来白色的轻微的粉末。
      鹤顶红当然不会是丹顶鹤的头骨,而正是这些红色的石头。它们叫做红信石,是自然形成的高纯度的三氧化二砷的结晶体。古代只有使者和大臣才去佩戴是因为他们要维护自身的尊严不能受辱,所以才会把它们做成戒指或手饰,在紧要的关头吞下去,不求苟活,只望速死。
      而你知道吗?经过煅烧之后,红信石的鲜艳色泽会退去,变成半透明的白色。而这些白色的粉末,她说着,把冷却了的珠子放在手心里,手指轻轻一压,浑圆的珠子瞬间就成了白色的粉末状物质。
      她笑着,那笑容却无比的哀凉,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继续说道,莲见,其实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不加节制的虚荣心实际上是满足不了的。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你以为自己得到了,其实从来都没有。你说你喜欢梧桑那孩子,也许是和当年的我追求你父亲一样。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完全可以被众人瞩目,可以骄傲地藐视别人。是不是?我自知罪孽深重,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日安宁,我不求会被你原谅,只是莲见,以后你独自一人,希望你不会再犯下这样的错误。那样我就知足了。
      妈妈?你要做什么?莲见惊慌地注视着母亲,只见她微微的释然的笑着感叹说,这些罪我背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莲见,鹤顶红是存在的,它们在加工之后得到的白色粉末,其实就是砒霜。
      在莲见惊愕的空挡里,妈妈低头把脸埋入掌心,她看见母亲正吻着那一撮白色粉末,轻轻地把它们都吞进了腹中,平静地拥抱着死亡。
      一周之后,莲见的手臂上还带着黑色的袖章,她在处理完母亲的葬礼之后只身来到了一座海滨城市。那条项链此时已经被重新穿接好,缺少了的那三颗,是消失在这世间的三个人的性命。面对浩瀚无际的海水,凝视着汹涌起伏的波涛,手臂奋力一挥,莲见将那条饱含了罪恶和剧毒的项链丢进了大海。
      项链激起的一枚小小的水花瞬间消失了踪迹,天边的霞光映照着莲见茕茕的身影,残阳殷红的如同血色,她满脸泪光,在黑暗来临之前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End-


      31楼2013-08-28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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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感到良心不安了?”杨森剥开一个桔子,吃得津津有味,“所以希望阿吹知道真相?”
        “有苹果吗?”我问。
        “没有。”他说,“你的胃还没完全恢复,苹果不适合你。”
        我侧过脸,窗台上有一盆不知是谁栽培的波斯菊,花凋谢了,光秃秃的枝干上挂着一片枯黄的叶子,什么力量让它坚持到了现在?
        “你不是想知道我不做医生的原因吗?”我用手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那我告诉你,因为我父亲的死。”
        他停住了咀嚼:“我记得那是一桩意外。”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我说,“直到三年前,鱼铺老板娘的丈夫打来电话,对我承认是他把我的父亲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什么?!你保留那个电话号码了吗?”
        “别白费力气。”我苦笑道,“父亲去世时尚且没有发现他和此事有关的证据,重新调查更没意义。我很清楚,他是想从精神上折磨我,看我现在这副模样,他的目的达到了。”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逍遥法外?”杨森怒气冲冲地问,“你明知他的目的,却辞职躲进了鳞人公寓,难道你以为这样做就能赎罪?”
        “重新振作,救治更多的患者,我知道你想告诉我这些。但你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医生这个职业,那是父亲替我做的选择。他从小就希望成为医生,可惜始终没有实现,于是他的梦想,在我的身上实现,结果间接害死了他。”我发出似哭似笑的呻吟,“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去做医生?”
        他像是要寻找恰当的词句来安慰我,但最后只说了五个字:“你得想开点。”
        “我没有承担医疗事故的责任,老板娘的丈夫没有背上杀人凶手的罪名,实际上是一回事。”我喃喃自语道,“我想过报仇,可那有什么意义?”
        “……暂且不说这个,你把这些往事都告诉了阿吹?”
        “是的。”我说,“我的身上什么味道都有,唯独没有医生的味道。”
        我能感觉出阿吹对我的信任,因此我更有义务告诉她真相。
        信任有时是一种负担。因为在很多时候,信任会衍生出依赖。
          依赖会让你感到心情舒畅,意气风发,但在不知不觉间,它就像条绳子,像根藤蔓般的缠住你游离的脚步,那时你或许就会把它当成负担,甚至是累赘。
        我还要继续在鳞人公寓里生活下去,阿吹迟早要离开,这里不是属于她的世界。
        效果很好,真相有时就像一把锋利的刀,能割断所有牵挂和羁绊。阿吹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个多月,我不猜她是故意躲起来不见我,这样更好。
        这一个多月中,我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做些散工,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我经常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了不让阿吹见到我狼狈的模样,居然放弃了伴随我很久的伙伴,我是个傻瓜,就算被她见到了又如何?那才是真正的我。
        然而当阿吹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却萌生出一种猝不及防的窘迫。
        “这些天我去上学了。”她站在走廊里,背着褪色的书包,那只虎斑猫躲在她的身后,警惕地上下端详我。
        “唔,挺好。”我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只好含糊其辞。
        “学校还是老样子,老师糊弄学生,学生糊弄学校,学校糊弄老师,总是这么奇怪的循环。”她嘟哝道,“没意思。”
        “换个好一点的学校吧。”
        “能在这里上学,就不容易了。”她挠了挠后脑勺,“多少还是有收获的。”
        其实我很想问她有什么收获,话到嘴边忍了回去。
        “给你的。”她打开书包,取出几个苹果,双手捧到我的胸口,“看我重新上学,妈妈也舍得给我买好点的苹果了,我没吃,给你攒下了。”
        苹果很红,很大,小手苍白而瘦弱,这种鲜明的对比令我的鼻子发酸。我连忙转过身,竭力让口气显得冷漠:“别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
        “我说你和爸爸身上的味道很像,不是指医生的味道。”
        “嗯?”
        “爸爸对我有时很温柔,有时很暴躁。我喜欢爸爸,每天睡觉前都会许愿,希望他明天会对我好。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后来我终于感觉到,爸爸似乎是既想对我好,又怕对我好……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你也是这样!你的态度让我忍不住想到了爸爸,我是不是很讨厌……求求你告诉我!”
        我以为自己早已对声泪俱下彻底免疫,可是阿吹的眼泪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她的手一松,苹果滚落在地面。我手忙脚乱地捡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你不讨厌,你没有犯任何错,是我错了。”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阿吹由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蹲下身,搂进怀里,任凭眼泪横流。哭吧,阿吹,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爸爸……我想你。”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幻影,但此时此刻,我真的希望他父亲的灵魂能够附到我的身上,像我一样体会到怀中那个生命的温度和颤抖。

        杨森答应了我出院的要求,他从未见过我在别人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那么肆无忌惮。
        我要回去,我要回到鳞人公寓去。那冷漠阴暗的地方,有一段美好的回忆,一段我原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感受的温暖。
        成年人很容易低估孩子直觉的敏锐,我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敏锐,给我带来过恐慌、茫然,同时带来过充实和幸福。
        鳞人公寓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我忽然萌生出一种惶恐:倘若有一天它被拆除了会怎样?
        阿吹被害后,我压抑住心中的悲伤和愤怒,生怕被杨森看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想想真是可笑,这种固执和坚持,本质上毫无意义。或许正如杨森说的,我是在用折磨自己的方式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但离开了鳞人公寓,我又能到哪里去?
        楼上掉下了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我的身旁,发出一声闷响。
        是一个人!
        他的脑袋摔开了花,不过从衣服上可以分辨出,是阿吹的继父!
        一阵眩晕险些将我击倒。缓过神来向上张望,窗口大开,窗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黑色的土壤贪婪地吮吸着逐渐蔓延开的鲜血,然后逐渐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紫红。他的腿偶尔触电般的颤抖一下,就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理反应结束后,**赶到了。
        “除了你,还有别的目击者吗?”杨森把我带进了警车。
        “就算有,你也问不出所以然。”我麻木地说,“因为这里是鳞人公寓。”
        “该死的!”他暴躁地解开衣扣,“为什么会有这种倒霉的公寓?”
        “任何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我蜷缩在后座的角落,身上的寒意越来越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面对的东西,每个人都有逃避的理由,当他们发现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令自己恐惧,并且无法面对的时候,就会躲到这里来。”
        “那么,阿吹一家搬到这里,是为了逃避什么?”
        我愣住,这个问题我从未思考过。管理员告诉我他们是为了上班方便,我就没再多问。长久以来,我的好奇心被消磨到最低限度,再过几年,恐怕我会和那些幽灵一样的住户成为同类。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据管理员说,看房和办理租房手续全都是阿吹的继父一人所为。我盘问过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如今他死了,真实动机怕是更无人知晓。”他苦恼地挠着头发。
        一个**拉开车门,交给杨森一张纸:“死者留下的遗书。”
        看完了遗书,他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咝咝地吸着气:“怎么会是这样?”
        我抢过遗书,上边只有草草两句话:“我受够了这种负债累累的生活,既然看不到未来的希望,那么不如全家一起去死。阿吹死了,轮到我和妻子了。”
        救护车尖叫着停在楼前,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冲了进去,很快抬着担架跑了出来,阿吹的母亲的脸毫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躺着。
        “根据初步勘测,死者试图用一根绳子勒死妻子,然后跳楼自杀。”**向杨森解释道,“好在他的妻子还剩下一口气,不知能不能抢救过来。”
        杨森思忖了片刻,转过头看着我:“你回家休息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我神情恍惚地站在楼下,那些昼伏夜出的住户意识到**已经离开,偷偷地将窗帘拉开,神色各异地打量着我。
        “你们在看什么?”我吼叫道,“你们都是孬种!要是有勇气,就像他一样跳下来摔死!活得这样鬼鬼祟祟,还有什么意义?!”
        我咒骂着,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的恶毒词汇。他们惊慌失措地拉紧窗帘,剩下我在呼啸的北风中喘着粗气。
        我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方才那番话到底是在骂他们,还是骂我自己?我不知道。
        回到家,我瘫倒在椅子上,心脏还在悸动,依然没有从接二连三的震惊中解脱。
        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墙角里放着几个空酒瓶,客厅中央的餐桌上的盘子里,装着半盘没吃完的菜,旁边有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我缓缓地拿起苹果,冰凉的泪顺着眼角淌下,这是阿吹送给我的最后一个苹果。
        在她被害前的几天,她生病了,和前一次生病一样,我一直没有得到她的音讯。心情烦躁,跑到外边转悠了两天,然后进了酒馆里想要一醉方休。
        阿吹死去的时候,我却在呼呼大睡。
        如果我那天没有喝多,如果我听清了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很可能她就不会被继父杀害。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痛苦地缩成一团。
        苹果干瘪得不成样子,可我不打算扔掉,我会一直珍藏,直到死去。
        是错觉吗?苹果似乎散发出幽幽的绿光。我揉了揉眼睛,果然是错觉。但那天她把苹果交给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它在冒着绿光……真的是错觉吗?
        僵硬的死鱼,冒着绿光的苹果,阿吹继父的跳楼自杀,加上那张有点古怪的全家福......,陡然间全部在脑海里一起涌现,脑袋里仿佛有岩浆在翻滚,热辣、沉重、剧痛。
        一阵痉挛从左腿传送到肩头,我惊恐地跳了起来,难道……?!
        我穿上外衣,飞快地出了门,有些东西必须要得到切实的证明。


        40楼2013-08-28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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