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更新一小段。话说这文真是慢节奏啊OTZ……
————更新————
几天后,火山终于平息下来。我走出岩洞时,天空已经变得明净,海风一如既往地清凉。白羽红喙的鸟儿悠然地盘旋在海边的崖石上。远远地,炊烟升起了……一切,都重新回到了各自的轨迹。只有我的心,充斥着一种可怕的空寂。
我本应立刻前往阿斯普罗斯的墓地,然而我却迈不开脚步。也许,我是怕看到那片没有花的荒凉。我需要独自一人呆会儿。不曾想,这个时候,岛上竟然来了位熟客。
“德弗特洛斯,近日可好?”白礼来过一次,轻易地找到了这里。
“你来的正好。”我不想跟他做无谓的寒暄,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我的意思。“赶快把那小鬼领走,别让我再见到他。”
“哦?”白礼的声音变得饶有兴味。“有什么不愉快么?”
“把他领走!”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事实上……德弗特洛斯。”白礼敛了戏谑的态度。“我这次来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那孩子只能暂时呆在这里。”
“什么?!”
“德弗特洛斯,听我说。这孩子不是本地人。除了你,我不可能把他托付给其他人……”
“这小子认识阿释密达。你把他甩给他。”
白礼听到这话,非但没表现出意外,反而字句铿锵地说:“那可不行。我不能带他去见阿释密达。”
“为什么?!阿释密达能听懂他说的话。他才知道该怎么和这小子进行交流!”
“还记得上次我说去调查的那件事么?阿释密达认为那很有可能是左右这次圣战局势的关键之一。他为了证实一些猜想,已经进入了深层次的冥想……这些事情没必要对你隐瞒。德弗特洛斯,作为女神的战士,保护那些没有力量的人类,不正是我们的职责么?”
“……”与白礼争论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是徒劳的。但我不可能就这样被他说服。
“这里是战场,不是小孩子游戏的地方。我不认为凭你的能力调查不到这小鬼从哪儿来的。”
听到这话,白礼沉默了一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沧桑: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么?你以为我不想把他直接送回去?可是德弗特洛斯,没那么简单啊……”
我很少见到白礼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是只有一个人真正被触到心弦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那孩子是从和我故乡一样遥远的地方,凭自己的意志,一步步走到这里来的。”
“!”
我绝不会想到白礼说出来的是这样一件事。他们嘉米尔高原离这儿有多远,我大概能够想象。但是……
“我也是后来才想起。三年前我带阿释密达离开那儿时,我有印象,是有个小小的孩子,一直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如果他们真是同一人,他大概是阿释密达的追随者吧。”
“……”
“对于这样一个孩子,德弗特洛斯,你觉得强行把他送回去有用么?”
“……”
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故事。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背着沉重的精神枷锁,像个朝圣者一样踏过万里艰途,竟只是为了见一个人?!我难以理解这种情感。但我却清楚地知道,如果他心意不改,即使送了回去。他也一定会再次走到这里来。
白礼想要传递给我的意思,是这个吧。
我们相继沉默了。白礼想让那小鬼留在这里,直到他改变主意,他才会把他送回去。而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像企图强迫鸟儿吃食一样,是不可能的事。但……就算如此,强行把他送回去,阻止他再次回来的方法也不是没有……
“德弗特洛斯啊,没想到时值今日,你的心依然是闭锁着的。”
我不明白白礼为何忽然对我说这样的话,但他一向充满睿智的眼光,此刻却带着一分怜悯注视着我。
“语言的确会带来些小小的麻烦,但真正产生隔阂的,是心的壁垒啊。有多少人身陷那些击溃巴别塔的天神们设下的圈套而不自知,还以为是语言造成了人类的隔离。”
“你是在对我说教?”
“可惜你并不是个好的说教对象。德弗特洛斯,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面对啊。”
一阵熟悉的“沙沙”声随着他话音的消失由远及近,待我抬头时,那小鬼已经站在了离我二十步远的地方。我回望身后,白礼刚才站的地方现在连个人影也没了。他溜得倒是快。
我没想过那小鬼还有胆量再次来到我面前。他大约心存忌惮,站在离我有段距离的地方就不再往前了。时隔数日,我已经恢复了理智。然而在看到他时,我心里依然感到不舒服。他那么做也许是无心的,但那种无心于我来说无异于触犯了最深的忌讳。
人类总是因无辜而犯下过错。他们究竟应该被原谅还是应该受到惩罚?
我想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过分的事,但是……他也绝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他如果只是冒犯我,我也许可以容忍,但他万不该去触碰和阿斯普罗斯有关的东西。这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那小鬼怯生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他大概是感到我对他不再有威胁,下定决心似的地朝我比划了一个手势,之后转身就走。
那个手势的含义一眼便可明白,他是叫我跟着他。我不明白这小鬼心里在想什么,也就没有立刻起身。小鬼走了几步,见我没有跟着,他转过身来又朝我招了招手。
既然他执意要我跟上,我便遂他的意好了。我站起身,几步走到他跟前,他就转身继续朝前走去。那个小背影又在我面前跳动了。我不由佩服起他的胆识。明明心存畏惧,他依然敢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一个差点失手杀了他的人面前。
我与他保持两步开外的距离,边走边盘算着接下来的事。小孩子因无知和任性而酿成大祸的例子数不胜数。当下,圣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个小鬼的存在只会妨碍我们的战斗。这里是战场,不是他由着性子想来就来的地方。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远离这里的地方。并且不再回来!
小鬼在前面七拐八拐地走着,道路变得越来越陌生。这里我没有来过,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白礼不可能不知道一劳永逸地断了他念头的方法,他只是不忍心对一个小孩那么做而已。既然他下不了手,那么这种事便由我这个恶鬼来做好了。
我暗暗抬起右手比了比,这个距离刚好能接近他的后脑而又不会被他发觉。然而当他的头发若有若无地扫着我的手掌时,我忽然想起了阿斯普罗斯。当初我背着他偷学来的魔拳,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是对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我狠了狠心压下那种感觉,不动声色地在掌心凝聚起小宇宙。但我心里分明是在厌恶这样的招式。
手心很快盈满能量,只需一瞬,那小鬼就会成为完完全全的白纸一张。他会忘记我,忘记卡农岛,忘记阿释密达,忘记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圣域的原因。甚至,他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
即将出手的那一刻,我心底突然冒出个念头——即使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鬼,我真的有权剥夺他过往的记忆么?
走在前面的小鬼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指着前方,回头看着我。这个突然而至的动作令我促不及防,伸出的右手也没能来得及收回。我下意识地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下是一片阴暗陡峭的山坡,而山坡上,到处都是白瓣红斑的花!
即使没有语言,我也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股难以演说的感觉撞向我的心头——是我误会了他。
故乡的花儿繁星一样洒落在那片背阴的山坡上。虽然花朵个头小了些,但它们并没因缺乏阳光的眷顾而呈现颓态。它们开的如此旺盛,像是在用生命对着天地宣言——无论何处,都可以成为它们的生息之所。
花香弥漫在山野之间,我有些失神。落入眼中的星星点点的白不容抗拒地将它们的意志传递给了我,搅动了我早已死寂的心湖。原来,是我自己一直在欺骗着自己。我沉浸在阿斯普罗斯逝去的悲伤中,我决定成为一个唯力量是从的人,我整日往返于岩洞和修炼地,却不再留心周围的风景,我固执地认为那些花儿属于阿斯普罗斯……然而,我却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我和这些花朵一样,只是苍茫天地间的一个存在。我将自己封闭在自我的世界中,还执意要求万物与我同悲。直到面对漫山遍野的花儿时,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即使无人问津,它们依然奋力地生长着。它们只作为自己而存在,并不属于任何人。与这种顽强的生存意志相比,我只觉自己的悲伤相形见拙。我迷失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对周围的世界不再关心。所以在看见坟上的花儿时,我任性地认为那是特别为阿斯普罗斯盛开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些花儿早已在这座岛上繁衍生息。只是它们一直生长在我不知道、也从未想过去知道的地方。
我不由地想着,如果不是这小鬼爬到崖下将花儿采来给我,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也许白礼说的没错,直到现在,我的心依然是闭锁着的。
掌心中的小宇宙早已在无意识中撤去,伸出的右手却一直悬空停顿着。小鬼一脸不解地望着我。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我想顺势摸摸他的脑袋。不料他却灵活地闪身躲开了。
他眼中依然含有几分畏惧,站在了离我有段距离的地方。我有些后悔,那时我竟然冲动地认为他摘走了坟上的花,我愤怒的样子大概真的把他吓坏了。但我此刻也由衷庆幸这一切发生的如此及时,以至于我还未来得及犯下一个愚蠢的错误。
误会澄清,我想我终于有勇气面对阿斯普罗斯了。
我甩开大步朝海边墓地走去,小鬼也小跑着跟在我后面。那是我的私人场所,我不愿让陌生人随便踏入。我本想勒令他不要跟着我,谁知在我转身时,他竟一溜烟跑到我前面去了。
我不免有些惊讶,这小鬼似乎是知道去那里的路的!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加快了速度。当我爬上最高的土坡时,我看见坟头的花朵依然如故。然而引起我注意的却不在于此。花儿没有被杂草包围,墓地周围也干干净净,仿佛不久前这里才被人清理过一样。除此之外……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那座孤零零的十字架下,摆着几个新鲜的果子。而木架上则挂着一个小小的花环。交织在一起的白瓣红斑的花显然不如墓地上的花那样大朵。它们一定是来自断崖下的山坡!有人将它们采来编织成花环,放在了死者的墓前。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一旁的小鬼,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么?
小鬼没有搭理我。他自顾自地将几株石缝中新发的野草小心除去。看着他熟练地做着这些事,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在岛上生活的日子里他每天究竟在做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好奇,他在岛上四处走动,从村民那儿讨得食物,又把它带到我的居所。这样的他终有一日会发现这个墓。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墓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么做只是出于他对逝者的尊重。
想到这里,我有种感觉,这小鬼并不是我先前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愚昧无知又鲁莽的野孩子。仔细想想,他先前的许多表现,确实超乎了一般孩童应有的品性。他在到达这里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惊讶于自己对这小鬼的过往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好奇,我有意地侧过脸去不再看他。但我知道,我是不会再有之前那种冲动的想法了
我已经明白了那种心情。无论是白礼,还是我,任谁都不可能心无愧疚地用那种手段对待这样一个孩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