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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良王道·授权转载】《五陵年少》by沧浪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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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三花主颜良·

·不懂哪来的图,镇楼可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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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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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福建通过百度相册上传2楼2013-09-14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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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二一九年
      这一年在历史上很是浓墨重彩地留了一笔,后世大概都知道千古一帝派了徐福率领三百童男女浩浩荡荡出海求仙的故事,然而这一切目前还和一片安然宁静小圣贤庄没有关系。
      晨曦微露,海面上映出了东方一线白光,轻柔的浪涛声里一截粗壮的树干在海面上沉沉浮浮,树干上站着儒雅而不失锋芒的年轻人。
      而那个年轻人此刻眉目清俊的脸上却满是晦气。
      “失策失策太失策了,以前真该跟二师兄学学那种踏水而飞的轻功的……”张良一边在圆木上左右晃荡着身体竭力保持平衡,一边兀自后悔,“没学会轻功把游泳学会也好啊……”
      他刚刚千里奔波,从墨家机关城赶了回来,本来打算偷偷从偏门溜进去,然而不知为何小圣贤庄外驻满了秦兵,看样子又不像是来打打杀杀的。于是,莫说走偏门,就是偷偷去翻个墙根恐怕都有被发现的风险,左思右想,未来的谋圣大人终于做出了就他目前而言一生最后悔的事——走、海、路。
      小圣贤庄的九曲回廊正好靠着海,他曾看过二师兄以一片荷叶相托就能轻而易举地在水里漂移,以为这是件很容易办到的事,然而亲身实践之后我们的张三师公便落到了如此下场……
      好在这一段海路并不太长,虽然轻功不如二师兄好歹修为也算过得去,张良盼天盼地终于盼到那截枯木颤颤巍巍地靠近了岸,算算距离够自已一跃而过,于是长舒一口气连忙溜上了岸。天知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张子房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要是半途里落进了水那将来江山大概就是项羽的了。
      他整了整被水打湿了半身的衣衫,颇有些狼狈地准备往住处溜。这次去墨家商议抗秦大计两位师兄都是不曾知道的,他只和二师兄说了一声要回韩国探亲,而大师兄甚至不知道他不在小圣贤庄里,趁着没人发现赶快回屋是正经。
      “子房。”
      然而他的计划再度没能得逞,有人在他身后含笑唤他,声音温润。
      “二、二师兄,”张良转过身去,看见颜路握着一卷书微含笑意地向他走过来,不由在心里大大地叹一声天不助我,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一抹微笑:“师兄起得好早啊。”
      “子房你一定不知道我最近每日都在海边晨读,是不是?”颜路也是一抹微笑地看着他。
      “我……呃,哈哈,师兄以前不总是去那片竹林子里么?怎么突然有兴致到海边来了?”张良左顾右盼地岔开话题,颜路在回廊尽头的桌案边坐下,眉梢微微一抬:“不到海边,怎么能撞见你张子房少有的狼狈模样?”
      “二师兄你看我衣裳都湿透了还来取笑我,真是不厚道。”张良斜了他一眼。
      “人以何待我我以何待人,在子房面前当厚道人是要吃亏的。”颜路见张良回过身就想脚底抹油,唇角一抹笑容不变:“子房,出去游玩了这么多天,见了师兄也不多聊两句?真是让人伤心啊。”
      “师兄……我说了我是回家探亲去,哪有游玩了。”张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很诚挚。
      “别把我当大师兄哄,”颜路眼底的笑意越发深了,“你父母早亡幼弟夭折,韩国灭国的时候你家七亲八戚的都各自天涯音讯全无了,有什么亲能让你探的?”
      他含笑看向张良,然而后者的神色却微微地变了,那个素来含笑的人低了低眉眼,声音里忽然添了几分悲沉:“是,我已经无亲可探,亦无家可回。”
      张良豁然抬头,直视颜路不再回避:“二师兄,我这次,是去了墨家,共商抗秦大计。”他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令颜路猛然一惊,然而不等开口便又被张良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两位师兄都绝不会赞同,小圣贤庄数百年经营,讲究的是修身养性独善其身,讲究的是与世无争儒雅旷达。可是,就算我们不去参与,又真的能就此置身事外么?”
      “这……”颜路微微一顿,继而摇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很早就知道你的想法。可是子房,你这是在赌啊,赢了,也未必能有一个更圣明的君主,输了,小圣贤庄毁于一旦,你真的想好了?”
      张良转过身去,声音放轻了:“几天前兵家的范增先生也问过我相似的问题,那时候我对他说,当一件事变成天下大事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现在,我的答案也一样。”
      颜路沉默下去,张良沿着回廊走远了,被海水浸透的衣衫沉沉地坠在身上。
      “子房。”
      张良回过头去,颜路摇头一笑,拿竹简指着他,声音温和:“回去快把衣服换了,当心着凉。”
      他默默点头,突然心里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伤意。张良想自己其实是舍不得拿小圣贤庄去冒险的,这里承载了他少年岁月的所有时光和牵绊,要把它压到反秦的筹码上去他犹豫了无数个日夜。然而张良也知道比起颜路和伏念来他对小圣贤庄的不舍还是太浅,对于伏念来说这里是几百年的儒家基业,而对于颜路来说,这里是他当做家来看待的地方。
      而今这一切或许都将断送在他的手里。
      从居所刚换身衣服出来,算算时间天明少羽也该跟着丁掌柜到了小圣贤庄,张良便施施然地兑现他那三条锦囊妙计去也,辩公孙设棋局,逼着荀子出山帮了墨家一遭,未来的谋圣大人罩一身满满的神棍光环。然而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荀子房间里那块助他小孔成像铜片从窗户上掉落,最终师叔大人还是猜透了张良的设的局。
      眼下齐鲁三杰都低垂着头站在他们的吹胡子瞪眼的师叔面前,谁也不吱声。
      然而荀子也瞪着他们久久地不说话,室内一片沉默。
      最后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轻轻摇头,语气里没有一丝严厉或者责备的意思,只是透着淡淡的倦意:“你们都是要成大事的人……我老了,也倦了,生生死死乱世天下的事不愿再想,只剩下一些话可以说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听罢。”
      “请师叔吩咐。”伏念恭敬地行礼,手执太阿之剑。
      “子过你总是一副心忧天下存亡心系儒家兴衰的严肃样子,不累么?”荀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从容地在桌案边坐下,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对人不理不睬的老头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长锋易折,儒家声明太盛未尝是件好事……不过这些话跟你说也已经无用了,嬴政不会善罢甘休的,及早想好退路吧。”
      “是。师叔还有何吩咐?”伏念脸色凝重地再拜。
      “你年少执掌儒家,对你我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子房,你过来。”荀子转身唤住了张良,年轻人腰间一柄颜色青碧的剑,剑光隔鞘可见。他看着这个曾经顽劣而今却儒雅潇洒玉树临风的师侄,泛起一丝不知是欣慰是叹息的笑意,“当年非儿向我引荐你的时候,说你是名剑藏匣,璞玉未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果真如此。”
      “师叔过誉了。”张良也如伏念那般躬身,礼数周到。
      “不过成大事者,皆以血泪铺路。越是事关天下,越是血雨腥风。”荀子语气却忽地一沉,转过身去一挥衣袖,“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对子繇说。”
      三师兄弟对视了一眼,伏念和张良都敬诺了一声,退出竹林小舍。颜路有些错愕地看着荀子,记忆里荀子一向是不怎么喜欢他的,单独找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以后有什么打算?”
      颜路犹豫了一瞬,没有明白荀子为何要问他这个,于是实话实说:“弟子不明白师叔何意,请师叔赐教。”
      “你手里握着承影。”颜路突然觉得腰侧一空,荀子拿起了那把古剑,微微拔出了一道缝,“是乱世之剑,出则诸侯惊惧,封则天下安平,是到了它出鞘的时候了。”
      颜路一惊,下意识地摇头:“弟子并无天下之志。”
      “你真的没有?”荀子忽然冷笑一声,声音转严,“你和子过子房都不同,师兄曾赞你如剑含鞘,锋芒不露。更确切地说你和子房实际上是一样的人,和子过一心想的不过是壮大儒家不同,你们想要的是一个安平天下。”
      “何况,子房一定会踏入这个乱世的,甚至或许是点燃这场烽火的人中的一个,你舍得下他么?”荀子忽然又是摇头一笑。
      “师……叔?”颜路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他。
      “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藏不住事,总以为瞒得严严实实别人不知道,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只是不点破罢了。”荀子非常风轻云淡地一挥袖,颜路却惊得连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莫非师叔也曾经和师父……咳咳。
      “看你那表情,乱想什么?”荀子瞪了他一眼,“我以前收过两名弟子,你知道的。一是韩非,一是李斯。”他话锋忽然又转了,还是那个问题,“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如果子房要去点燃烽火,那我就站在他身边,为他驱散硝烟免得熏了眼吧。”颜路微微犹豫,忽然放松了似的一笑,仿佛说出这句话整个人轻松了很多,“我虽然握着乱世之剑,却不觉得有逐鹿天下的本事,那么就尽力去护住最想守住的那个人吧,弟子这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我已经想到了你的这个回答。”荀子终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眉目间尽是沧桑,“不过还是想劝你一句。你知道当日在我门下求学之时,韩非和李斯一如你和子房么?”
      “可最后韩非师兄……”颜路一愣
      “是。最后韩非死在了李斯的手上。”荀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平静,“所以我其实只想劝你一句,世事难料,人心多变,你好自为之。”
      荀子将承影剑交还给颜路,背对着他挥了挥袖,颜路退出了那间竹舍。他茫然地握着剑,想着那天李斯求见荀子,书童说荀卿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叫李斯的弟子,而他唯一的徒弟韩非已经不在人世,于是心里蓦然一空。
      “不会的。”颜路低头,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眼神是少有的坚定。入秋的风有些微微地寒意了,凉风吹过竹叶飒飒地轻响,斑驳的日光随着叶影在地上一晃一晃。
      接着一件披风被裹在了他的身上。颜路抬头,看到张良一边给领口的披风带系上蝴蝶结,一边对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脸:“天冷了师兄也不多添件衣服,着凉了你懂再多《易经》也没用。”
      他微微笑起来,扯开披风把张良也围了进来:“还说我呢,是谁穿得比我还少也在秋风里晃荡?”
      张良半倚在颜路怀里,宽大的披风隔开了微凉的秋风,身边的暖意如此让人安心,有人轻轻执起了他的手。于是师兄弟二人踩着铺了一地的枯竹走出了半竹园,明灭的光线在风里跳动,给他们身后投下一片暖色。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执起对方的手,却是印象最深的一次。很多年以后颜路和张良散落天涯的时候,在反复交错的梦里总是想伸出手去和身边那人交握,然而每每一伸手触到的只是厚重的披风,身畔空空如也,眼前是青碧的竹林,阳光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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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福建6楼2013-09-14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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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公元前二一八年。
        良尝闲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三跪履之。后又三期于晨,得老者授书《太公兵法》
        这一年颜路隐居于某处小城,隐姓埋名授业为生,儒家在嬴政察觉不到的地方悄然复苏。而隐居的同时颜路曾前往道家拜访故人逍遥子,得见其师兄黄石公,侍以学生之礼,终请得黄石出山相助。
        公元前二零九年,张良遇刘邦于下邳。四处起义连连,秦王朝摇摇欲坠。同年,颜路重游小圣贤庄旧址,昔日华丽精致的庄园唯有荒草凄凄。原先荀子居住的半竹园那里却又生发出了新竹,风影微晃阳光细碎。颜路独坐竹林中抚笛一曲,身畔掉落了一层又一层的旧叶。
        公元前二零六年,项羽鸿门设宴,宴请刘邦。项伯夜告张良,刘邦得躲此一劫。而那一年项伯府里突然来了位儒雅长衫的中年人,和项伯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同年十月,刘邦入咸阳,秦王子婴请降。
        历史摧枯拉朽地推进,车轮将昔日傲视群雄的强秦碾成了昨日飞尘。张良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这片天下。他是谋士,极少拔出过承影,然而那把剑片刻也不曾离身。
        而另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远处看这片天下的风云变幻,眉目温润眼神含笑,其实他从来不曾远离过这片烽火硝烟的战场。

        直到公元前二零六年的正月,项羽自立西楚霸王,定都彭城,统辖梁、楚九郡,并计功割地,分封各路诸侯。张良辞别刘邦,入彭城,事韩王成。
        他是孤身一人走的,辞去了刘邦赠予的所有随从车驾,也不愿和项羽浩荡的大军同行,临行时仅仅带了一匹良驹和一些盘缠。
        清秋十月的天气有些凉意,这日又阴阴绵绵地下起了小雨,张良在一处一望无际的沼泽地里勒住马头,这里他来过,名唤五原泽。他在心里忖度了一下,想大概是来不及赶到下一个小镇了,不如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将就一宿吧。
        风里吹来了一缕烤鱼的香气,张良默默摸了摸怀里的干粮,不由在心里大为叹气,真不知当初是犯了什么呆,才把刘邦项羽赠予的东西统统送了回去,现下可好,名满天下的谋圣只靠着几个干大饼为生。
        他不由得循着鱼香找了过去,正是芦苇开花的季节,轻而白的细花在微雨里沉沉地下坠,带着一股清甜。走近的时候听到一缕笛声悠扬。
        是轻快的曲调,虽然带着淡淡的哀愁,却分明能听出是少年人的相思情怀,所以有愁绪却依旧明朗。张良心里微微一动,这笛音分明如此熟悉。
        “子房?”
        拨开苇丛是一个半掩着的山穴,洞穴里有人放下竹笛,抬头微微一笑,眉目温润。
        张良觉得恍如一梦。仿佛时间倒流到很多年以前,那时候他和颜路也是途径五原泽,多年以后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如此熟悉,甚至那火堆上烤着的两条鱼和一只野鸭以及贝壳盛着的野菜汤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微微搅动着菜汤拭着额边微汗含笑看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复当时年少。
        “二师兄?”张良觉得连这个称呼仿佛都陌生得锈迹斑斑了,那么多年都不曾唤过一声,“师兄你……”他忽的顿住了,久别重逢,很多话堵在喉间,突然不知道先说什么。
        “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子房。”颜路虽然这样说着,却并不见惊讶的神色,他站起身来,将张良的马牵入石穴,挽着马缰的手触到了张良的指尖,于是那人微带责备地摇头,“长这么大了也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着凉了怎么办?”
        “师兄你……你不是寄书来说你云游四海去了?”张良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他拉紧了颜路的衣袖,素日运筹帷幄神色向来淡然的谋圣似乎下一瞬便要喜极而泣。
        “我是云游四海去了啊,”颜路笑意不改,“只不过昨天刚刚云游到这里而已。”
        张良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回来,他想真是一物降一物,素日里自己的能言善辩为何到了师兄面前就总是遁影无形,然而转了转眼四处一瞥之后忽然又换了一副分外灿烂的笑脸:“既然是偶然云游至此,师兄又何必要做两副竹筷摆着?”
        “我……”颜路骤然语塞,许久才无奈地摇头,点着他的额头轻轻一叹,“你呀……满肚子除了鬼点子,还装有别的么?”
        “还装了一颗心呀师兄,”张良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仿佛又是很多年前那个硬要在打雷下雨夜蹭进他的被窝来的人,“心里装的是谁你知道的哦。”
        颜路不由摇头,催着他换下了一身湿透了的衣衫在火堆旁烤干,张良惬意地取了一串烤鱼喝了一口菜汤:“师兄的手艺比起当年又精进了不少啊。”
        颜路只是微笑不语,张良眼珠一转,便没话找话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千万句话堵在喉间的人不是他一般:“师兄刚才吹的是《蒹葭》?”
        “嗯。”颜路点头,又是一笑,“不错啊子房,我记得你以前音律学得不怎么样,现在就能听音知曲名了?”
        张良微微得意地扬起眉梢:“那当然。《诗经·秦风·蒹葭》,诉的是相思之情。二师兄你特意在这芦苇丛里等我,是何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
        果然听到颜路的追问,张良眉梢扬得越发的高:“芦苇是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是牵挂之情,若相思之状。师兄你说你是何用意?”
        “你……这些年别的没长进,越发的伶牙俐齿了。”颜路摇头一笑
        “哪里没别的长进了,刚才二师兄不还夸我音律上精进了么?”张良却凑得越发近了,一张笑脸见牙不见眼,呼吸可闻。
        “……子房。”颜路最终决定回避这个问题,于是捡起了张良放在火堆边烘烤的衣衫,“天寒,衣服干了,快穿上别着凉。”
        然而张良没有接,火光明灭,给窄小的石穴里涂上了一层暖晕,暖黄色的火焰映在两人眼里一明一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后火光中颜路低下头去,触到了另一人微凉的唇。
        他抱住了怀中的人,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用自己的体温去替那人驱散深秋的凉意。
        然而暂时安平的天下终究是暗流涌动,项羽将韩王成留在了彭城,张良一心事韩,于是和颜路也在彭城住下,日日煮酒观花的日子倒也舒适自在,只是终究不能长久。
        公元前二零五年,项羽诛韩王成。张良夜离彭城,重投刘邦。
        颜路没有送张良,他只是推窗远望,想留不住的终归是留不住,在远离烽火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了太久依然忍不住寻到一个机会就想再见一面,可只是徒增离别之伤而已。
        他将一支竹笛凑在唇边,秋风卷起落叶抚过末梢上那个泛黄的“良”字。曲调却是悠扬而明快的,是那首《蒹葭》。
        ——其实你没有猜错,我在那片芦苇丛里已经等了你三天。I


        IP属地:福建9楼2013-09-14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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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别又是多少年不见。
          公元前二零二年。
          夜围楚军的时候,张良站在中军主帐所驻不远处的山顶上远望,身后战旗猎猎。
          不知是哪一处传来了楚国的歌声,苍凉得像是深秋卷着落叶在风里回旋,渐渐地四面都是同样的调子,汉军的士兵仿佛都卸下了盔甲倒置了长戈,唱得天地里都是悲怆——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伤。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空床。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魂魄悠悠兮往之所以,壮士寥寥兮付之荒唐……”
          “词写得真好。”张良突然一笑,对着身侧那人微微一颔首,“果真是国士无双,名不虚传……这歌听得人心里都要空了”
          “心里会空,是因为子房心里装着什么人罢?”韩信淡淡一笑,看向山下连绵的战旗火把,“所以才会手持承影踏入乱世,颠沛至今。”
          “是啊。”张良看向手里那把陪了他十六年的剑,同样陪了他十六年的是袖中的一只竹笛,素日青翠的颜色已经黯淡成了灰黄,他拿在手里,却并不吹奏,“以前曾经学过吹笛,听见歌声心有所感,却着实愚钝,奏不出歌里的悲凉。”
          韩信微微仰头,风卷着旗帜在他脸上投下暗影,而他的眼神在暗影里锐如名剑:“快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韩信忽然眼神就恍惚起来,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张良一惊,连忙上前去看时却被一只手拦住:“子房……是我。”
          是颜路。他出现得突然,张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然而那个总是眉目温润眼神含笑的人此刻神色异常的严肃,他用手指按在张良唇上作了个“嘘”的手势,声音压得很低:“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子房,给项羽留一条生路。”
          他用的是不带商量的口气,生平第一次张良听到颜路这样对他说话,然而他毫不迟疑地摇头:“不可。”
          “二师兄……我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他轻声叹气,直视着那双分外熟悉日夜不曾忘却的眼,“可是这一战生死攸关。”
          “是生死攸关,所以才连夜来找你。”颜路亦直视着他,“放心,项羽此刻已经到了绝境,对汉王不会再有任何威胁。我是和墨家巨子一起来的,他带着墨家的人在乌江边接应。你是汉王最信任的谋士,你能救他。”
          “斩草不除根,日后必为患。师兄你看看这片天下,战火都要熄了啊……你还想让它再烧起来么?”张良指着山下,语气坚定,“我已经等得太久了,师兄你还要我们继续等下去?”
          颜路沉默了一瞬,夜风吹起了两人鬓边发丝,颜色斑白。
          “二师兄……你我头发都白了啊。”
          颜路微微侧过头,他看向很远之处的乌江,江水映着月光,安静而无声。
          “这些我都明白。你身为谋士,战场上杀伐断绝,子羽绝不应留。”他看着月光下的江面,眼里仿佛也沾染上了银白色,深不见底,“可是子明还在乌江边等他啊。”
          ——就像我一直在等你一样。
          张良心里微微一动,隔了很多年了,这两个称呼早已随着小圣贤庄而化作烟尘,再次听到它们的时候昔年那两个嬉笑打闹的孩子一瞬间仿佛近在眼前,他们倚在栏杆上看池里的游鱼,看着海面笑容明朗,就像年少时的自己,和另一个人。
          “不。”最终他这样说,承影握在他手里,触指微凉。
          “子房……不要太自私。”
          那个青衫如初的人离去的时候,和张良微微一错身,他在那里似乎顿足了片刻,而后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这时候韩信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有些疑惑地坐起身来:“我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睡着了。”张良背对着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么?”韩信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我说到哪里了?”
          “刚才你说……”张良依旧没有看他,月白如霜,远处江水东流,过了许久韩信才听到接下来的回答,“快结束了。”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后项王引军驰走,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至乌江,余二十八骑耳。乃仰天太息,自刎乌江之畔。

          公元前一九六年
          这一年的寒冬正月,大汉开国元勋淮阴侯韩信死于长乐钟室,诛三族。是时寒风凛冽,血染长安,人尽嗟叹。
          韩信接到萧何召他入宫的消息的时候正在下棋,临水的亭子里生了暖炉,栏杆上却还是覆着厚厚的一层雪,落子的时候用力一大就震得雪末簌簌地往下落。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要辞官了?”传话的内侍到的时候,听到淮阴侯淡淡地问对面的人,棋子落在盘上轻轻一声响。
          “我又不像你,非要封侯拜相,志在天下。”那人执着棋子有意无意地敲着棋盘,“天下安平这么久了,像你我这样的功臣留着也碍眼,不如自己知趣一点为好。”
          “只是这样?”韩信捧了一杯热茶在手,白色的水雾在寒风里悠悠晃晃,他含着笑微微瞥了一眼对方,“子房你还是一贯的喜欢藏话,听说近些年都没有你师兄的音信了?”
          “……已经八年了,乌江一战之后他再不曾给我寄过书信。我也曾去过他平素隐居的山间小舍,院门的铜锁都锈住了,翻墙进去满梁蛛丝一室尘土。”张良淡淡地笑,抬手落子,“淮阴侯的消息还是那么灵啊。”
          他看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想着很多年前对弈时那个温雅如玉的人,唇角眉梢微微地低了下来:“想辞官去找他……天涯海角他总在某一个地方,就算死了也会有座坟。再不去,就真的老了。”
          这时候跪在亭外的内侍忍不住出声提醒:“侯爷,相国代为传旨……”
          “我知道,等我下完这盘棋。”没等他说完韩信便打断了他,指尖又落下一子。
          张良也跟了一子,而后韩信沉默了很久,才淡淡一笑:“我输了。”
          “本来还想劝你一起辞官算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张良无声地笑,“这一去大概回不来了吧?”
          韩信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走之前他微微侧头:“乌江一战那天晚上其实我一直都醒着。去辞官吧……你们都等得太久了。”
          “算是一个朋友……或许算不上朋友,只是一个将死之人对生者的祝愿。”他举步走入了风雪之中,帝都长安大雪如絮:“可不要让我失望。”
          张良再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这场雪真是大,苍茫得有如逝去的年岁,乱雪落在他的鬓上,像是三千白发。
          同年,留侯请辞,隐居深山,潜心黄老之道。I


          IP属地:福建10楼2013-09-14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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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平生
            公元前某一年。
            张良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个年岁了,他辞官之后四处云游,曾遇隐士高人传授道家长生之术,日子越过越久,容貌却越来越年轻,俨然又是那个儒雅如玉又意气风发的少年。
            然而他一直没有遇见颜路,他从满鬓霜华一直找到青丝如旧,依然没有颜路的半点踪迹。他想天下如此之大,或许脚下走过的哪一处就是二师兄的埋骨之地。
            这一天他泛舟在某条溪流上,据说此处是古时大禹疏水之地的的支流,名曰青林水,也有人直接唤作青溪。
            两岸开得一路的好桃花,红红白白如霞似锦,灿烂得仿佛少年笑颜。张良在微甜的香气里忽然微微笑起来,想起彼时小圣贤庄后山桃花开时他曾拉着另一人,用落在水里的桃花瓣酿过一种酒,醇香而甘甜,随口起过一个名字叫少年游。
            然后他在拈起水里的一片桃花的时候闻到了酒香。
            张良在小舟里站起身来,望见远处桃花树下一张石桌,桌上搁着一个不起眼的粗陶酒坛,有人在桌边独酌,一袭素淡的衣衫多少年来不曾改变分毫。
            扁舟撞到溪岸轻声一响。
            倒酒的那人抬起头来,白发苍苍,舟中之人年少依旧,微风吹着瓣瓣桃花纷扬。
            那一刻流水无声,天地俱老。
            秦末的乱世纷争到了尾声的时候,墨家避世隐居于武陵源,儒家颜路同往,兵家项羽自刎乌江,法家李斯腰斩于市,纵横家埋骨沙场,道家逍遥子修仙隐退,阴阳家踪迹缥缈,昔日诸子百家风流云散。
            张良重遇颜路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这一生只剩下了这短短一天的时光,那天他们对酌畅谈,回首平生若梦,韶华白首转瞬而已,而后张良说要回某座深山去替颜路求取长生之术。
            颜路站在岸边送他离去,他想自己真是老了,稍稍隔得远了就再也看不清那个少年。这一生他一直在送他离去,却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他等不到他归来。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授他长生之术的仙人赤松子居住在很远的山里,张良回到桃花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出来接他的是盗跖,桃花源的入口也仿佛是当年的机关城一般,没有人领着根本寸步难行。盗跖对他说子房先生你这一去真是太久了,颜二先生一直在等你。
            然而等待他的唯有一座新坟。
            墓前插着一柄古剑,苍凉而大气,他拔出一道缝,没有剑刃,白光耀花了他的眼。
            “这个是你师兄在青溪里捡的。”盗跖说。这个神行千里的年轻人也老了,却依旧是语气油滑没有正形。
            张良蓦地觉得心里一空,当年乌江之畔项羽率八百骑冲阵,有若天神般势不可挡,战乱中他遗失了承影,不知道它是如何落入乌江,又不知是经过了多少辗转这把剑才被冲进青溪,才在某一天某一刻被那人拾起,而后又被插在他的墓前。
            有如他们的一生。
            他扶着墓碑坐下来,想起很多年前在彭城时那段短暂的时光来,于是微微一笑。
            “师兄他……留下过什么话么?”
            盗跖歪着头想了一小会儿:“颜二先生染的是急症,还能说话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下葬的时候,面朝东方。”
            面朝他一生最怀念的地方,那时他们风华正茂。
            这一晚整个桃花源的人都没有睡好,寂静的夜里笛声漠漠,悲凉一丝一缕地浸出来,张良坐在墓前吹着一支竹笛,神色安静。
            生平第一次他吹出了这样悲凉的曲调。他忽然懂了曾经颜路说心忧则曲悲是何意,悲伤的并不是他的笛音,而是从他心里流淌出来的血。
            他想起曾经在很小的时候,有人轻轻把他抱在怀里,说死者已矣不必太过悲伤,只要生者还在他们便没有离去,要勇敢一些。
            张良不奏乐律很久了,很多曲子都忘得七零八落,颜路手把手教过他的又过于悠扬,于是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曲《葛生》来。出自《诗经·唐风》,是怀人之意,对着故人之墓,忆昔日年岁,感独处之悲。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然而长生之路漫漫无涯,我一个人守着地老天荒,却不知多少年后才有你我归于一室的那一天啊。
            END.I


            IP属地:福建12楼2013-09-14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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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等到完结了,沙发~


              13楼2013-09-14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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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都想让这篇文出现在颜良吧,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如果没有看过这篇文,我一定不会是颜良党,时间已过半年,还能爱着颜良实在太好了,今生能遇见颜良,实在是幸事一件。I


                IP属地:福建14楼2013-09-14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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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那好像是茶楼……


                  15楼2013-09-14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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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说这篇文其实小有历史,出自颜良颜无差本《君子离陌》买不到了I


                    IP属地:福建16楼2013-09-14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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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卿卿把这篇乃的心头肉转来了恭喜啊……好文共赏是果断的~


                      17楼2013-09-15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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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楼图好像是伏吧还是齐吧还是伏颜吧?(?)里某大神画(作)的来着~话说似乎见过原作者。。。曾经在良颜吧回了原作者的一个贴(那文在别吧看过,就顺到顶了下,好像茶楼了,但我看他发完了)结果被封了两周。。。。。。。。。还删了贴。。。。。。。。忽忽。。。。I


                        IP属地:新疆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3-09-15 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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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文啊好文~莫名地萌里面的韩非还有韩信~(好奇怪的萌点)谢谢子卿搬来如此好文!


                          IP属地:上海来自手机贴吧21楼2013-09-15 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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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是好文,马一个晚上看


                            22楼2013-09-15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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