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
一路跑到城郊。
　　到了黄昏时分，玖木哭够了，肩上的伤口也洗干净了。深吸口气，玖木掬了捧水喝下，又浇了些在脸上。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方白帕子。玖木接了，擦干净脸，复又低头看着水面发呆，不一会，水面又荡起小小涟漪。
　　一袭黄衫的人叹了口气，“师傅。”
　　玖木抬起头，拿兔子眼看他。
　　想要说的话全部吞入腹中，百辰心疼地把她揽入怀中，“要是还没哭够就继续哭吧。”
　　玖木在他怀里蹭了蹭，把头挪到他肩头，一口咬下去。
　　疼！
　　百辰张嘴朝自家媳妇百香无声的喊出一字。
　　百香虽心疼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神示意他忍忍。
　　毕竟是自己最宝贝的徒弟，玖木不敢下狠嘴，咬了一会便推开他。
　　百辰剥掉肩头的衣服，又是皱眉毛又是吸鼻子地把肩头凑到玖木眼前，“疼疼疼疼疼，师傅快看看掉肉了没？”
　　玖木一巴掌轻轻拍他脸上把他推开，嗔道：“闹什么闹，徒弟媳妇还在呢。”
　　百香柔柔笑笑。
　　百辰翻翻白眼，“那你还哭不哭？”
　　“不哭了。”玖木把百辰一头整齐的发揉乱，再狠狠将他抱住，用力捶他的背，捶一下说一个字，“有这么个宝贝徒弟在，你师傅我什么都不要了，还哭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水做的，哪有那么多眼泪来掉。”
　　顾忌着玖木肩上的伤，百辰忍着疼不敢乱动，对着百香挤眉弄眼显示他现在有多痛苦。
　　玖木锤了一会静下来，把头埋在百辰肩窝，又蹭了蹭，喃喃：“还是徒弟好啊。”
　　百辰忘了玖木刚还在捶打他的事，眨眼得意的笑。
　　玖木的事他不过问，也不关心，但是只要她需要他，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她的面前，不管是帮她杀人，还是安慰她。
　　好一会，百辰拍拍玖木的背，轻声道：“师傅，我们回城给你找大夫治伤好不好？”
　　玖木点点头。
　　路上玖木问百辰是怎么知道她在这的。百辰说玖木在城里设那张招牌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的客栈里和百香用饭。玖木刚在想她在江凌面前出的丑是不是都被他瞧见了，百辰就在百香耳边说：“想当初，师傅也是这样收的我，只不过那时候叫的是小黄鸡。”
　　百香好奇道：“那你是师傅用多少银两收的。”
　　百辰撇了撇嘴，“0两0铜。”
　　玖木满脸黑线，恼怒道：“徒弟你还要不要给我找大夫，再过会城里的大夫都关门睡觉了，小心我死了要你偿命！”
　　百辰去玩玖木的头发，在她身边嘿嘿笑道：“师傅不用担心，他睡了我就踹门把他从被窝里拖起来给你治伤，么么哒。”
　　“噗！”百香掩口轻笑。
“况且师傅生命力顽强的很，这点小伤死不了的。”百辰又加一句。
　　霎那间，玖木气得只想吐血三升现在就死给他看。
　　奇怪的事是，大夫不情愿地来开了门，看到玖木立马变了个脸，不仅不恼半夜被吵醒，还把为玖木治伤当成上天赐的恩德，更是药钱不收，诊金不收。或许大夫是吃错了药，但是全城里卖东西的人，只要玖木自报姓名，都不收她的钱。
　　三人都觉得奇怪。百辰在玖木的授意下抓了个人来逼问，但是那人只会说“不知道”三个字，只得无奈作罢。
　　百辰道：“反正师傅你现在身上也没钱了，这样子也不错，不至于饿死。”
　　玖木瞪他，“你就想我饿死是吧。”
　　“你身上那一千两不是都给你那大黄鸡了吗，我的钱你又不收，照你这般只出不进，不饿死才怪了。”
　　“你……”玖木龇牙咧嘴，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百辰找出药膏和绷带，“哎呀呀，师傅你该换药了，么么哒，乖乖坐着别动，一会衣服撕破了就不好了。”
　　这意思是怕她喊非礼么？
　　玖木鄙视，报复般跟百辰唱反调，他要自己乖乖别动就张牙舞爪去挠他痒痒。闹了好一会的结果就是百辰衣冠不整，玖木衣衫整齐完好。
　　笑话，玖木好歹是女儿家，他也不敢过分放肆。
　　好一会，待玖木闹得差不多了，百辰才道：“师傅，我再过十来天就要离开了。”
　　玖木讶道：“去哪？多久？不会又像一个月前那样消失几个月吧？”
　　百辰摇头，不情愿道：“是爹让我去北方给他看店一个月。”
　　“你爹让你去的啊。”玖木想了想，长辈摸晚辈般摸摸他的头，“出去历练一下也好。”
　　“是！”百辰叹了口气，看她，“好好坐着别动，我给你上药。”
　　玖木狐疑看他，“之前不都是百香替我上的么？这次怎么换你了？难道是想占我便宜？”
　　“出息！”百辰没好气，把她肩头的衣衫剥下。“好好护着身子！”
　　玖木突然大方起来，眨眼得意得尾巴翘上天，“看得到你也不敢碰不是？”
　　百辰翻了翻白眼，专心手上的活，懒得理她。
　　玖木看他忙活，问：“那徒弟媳妇呢？她跟去吗？”
　　“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徒弟啊……”
　　“师傅，怎么了？”百辰被她突然冒出来的意味深长的三个字弄得不自在。
　　玖木盯着他，“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百辰知道她话中有话，皱眉想了好一会才怅然道：“有人将她托付于我，让我照顾她，加上她身世比较……我没办法拒绝。”
　　玖木笑笑，没再多问。伸手把他额前一缕碎发拂到耳后，玖木柔声道：“我不多说，只要你能处理好就行。”
　　百辰抬头，笑了笑，“谢谢师傅。”
　　晚上，玖木拉着百香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玖木很有分寸，很有尺度，再说，只要是答应了别人不会说的秘密，她向来是守得最严固。
　　“七夕那天徒弟刚巧不在，会很失望吧？”
　　百香的脸上添上一丝失落，但她还是笑了笑，“恩，有点。”
　　玖木笑看她，怜惜地握住她双手，“难为你了。”
　　百香摇头。
　　I

【④】
翌日一早百辰就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百香留下来照顾玖木到伤痊愈后也离开了。玖木收拾行李，决定要去找一找那个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想饿死想冷死都死不了的人。
　　再一次奇怪的是之前怎么逼问那些人都不说一个字，这次问，却发现他们说的一堆话里面都有两个字：长安。
　　或许那个人在长安。
　　玖木这样想，便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马嵬驿离长安并不远，骑马两天的路程就到了。不过，到了长安再问，那些人都叫她去找一个马车夫，说那个车夫自会带她去见她现在正在找的那个人。
　　自从以前找一个人从成都找到万花谷，再从万花谷找回成都都没找到那个人后，玖木就对跑南闯北的找一个人兴致缺缺，这次也不例外。
　　那人见她没了兴致，拿出他家公子为他准备好的说辞，“公子在万花谷等您，说要陪您去赏万花晴昼海。”
　　“万花晴昼海，南疆五毒潭”并称天下奇景，两地皆为奇花异草所聚之地。晴昼海乃是一片花海，落星湖被花海所围，湖水清澈，在万花映照下呈现七彩琉璃之状。况且万花的揽星潭、水月潭、仙迹岩、三星望月等各处景色也是绝佳，美不胜收。就算是早已去过无数次的玖木，也不得不点头承认它是个好去处。
　　只是，是不是好去处就由不得玖木做主了，这在那群在花海里打架的人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玖木抱胸倚在马车上，质问马车夫，“你家公子，就是让我来看这个的？”
　　“小……小的……不……不知道……”车夫盯着那群打架的人看，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公子只是让我务必把您带来这里，其他的并没有告诉小的。”
　　玖木摆摆手往马车里钻，“本姑娘对打架不感兴趣，快驾车离开这里。”
　　哪想车夫忽然把她逮下车，自己坐上马车驾车而去，远远留下一句话，“公子就在这里，姑娘等他打完再一起赏花不迟。”
　　“打……打完？什么打完？喂，喂，喂！！！”玖木从地上爬起来，已不见了马车踪影，拍手冷哼一声，“溜得倒快，就是别让本姑娘再看到你！”手上全是尘土，就近找落星湖的水洗干净，刚站起身就有一个人朝她压来。
　　玖木闪身往旁边挪了一步，欲袖手旁观这偷袭之人落水的惨状。不过那人似是料到玖木会躲，擦身时随手抓住她身上一样东西。玖木大惊，不知为何脸在一瞬间红得通透，急忙伸手抓住那人，不想落水就只有暗运功力往后仰倒。
　　玖木做了肉垫子，腰背疼得钻心仍不忘记给压住自己的人一巴掌，羞怒道：“还不放手！”
　　那人故意抓的玖木系衣服的腰带，只要玖木怕衣衫落地，就一定会拉他回来。虽心底偷笑面上却是不敢失礼，那人起身拱手赔礼道：“失礼。”
　　“哼！”玖木侧身重新系好腰带上的结，才回头看那人，“是……”
　　“你”字尚未出口就被江凌一把拉起，躲过一个人的偷袭顺脚把那人踢入湖中，再运气飞到空中。“我们帮会和另一个帮会起了争执，现正打得激烈，你不要介入。无聊了可以去三星望月看看，我打完了就来找你。”落到远处将玖木放下，江凌急急说完又是足尖一点，继续飞回原处加入战局。
　　“喂，喂，喂！！！”玖木朝江凌吼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气得直跺脚，“你你你……我……说，说好的赏晴昼海呢？一个人怎么赏？要打是吧？要打一起打，死了我还能一辈子缠着你不放！”玖木心中有气，干脆飞过去杀人泄愤。
　　对方的人起初还没怎么在意她，待到她杀了几个人后，才叫人留意她，必要时杀之也不为过。
　　踩上刺过来的剑，玖木借力一个空翻落到江凌身后，挥剑替他挡下一道攻击。
　　“你……”
　　“闭嘴！”玖木断喝。
　　“我……”
　　“少废话，打完了老娘再和你算账！”玖木阻下他要说的话，双剑在手上灵活舞动，把每一个对手都当做江凌来打，竟是越打越有劲。
　　“……”江凌看她打得开心，也就不再说话，默默杀人和替她拦下一些攻向她的人。
　　这一战，江凌所在的帮会胜了，对方被打得落败而逃。玖木受了伤，对她来说是小伤，对江凌来说，肚子被刺了一剑，能轻到哪里去。
　　“都叫你在三星望月等我了，就是不听。”江凌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大了些。
　　玖木忍着疼，看他为自己包扎，笑着道：“你可是我一千两买来的大黄鸡。大黄鸡有难，我这做主人的，怎么能不帮。”
　　“你……虽说如此，那一剑，你让我受着就是了，扑过来干什么。”
　　“他……一条命换……换了刺我一剑，是……是我赚……赚了啊。”玖木已疼得说话都断断续续。
　　江凌气急，“还逞强！”
　　玖木吸了口气，终于忍受不住，“江……江凌你这力道……是……越来越大了。”
　　江凌这才注意到失了态，包扎的力道过大，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沁出丝丝鲜血。“对不起。”轻声念着，手上也温柔了不少。
　　玖木看着江凌道：“这伤放在你身上我心疼，放在我身上你心疼，身上疼可比心上疼好多了。”
　　“我……我那天说的话不过是戏言，你不必当真，而且，我成了亲的。”此话一出，房间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连玖木忍疼抓床栏的声音都没有了。江凌在一片静谧中打好结，表示已包扎完毕。
　　“是……是戏言啊……”江凌抬头，看到玖木的脸色比刚才又白了些。她无力倚在床边看着自己，低声道：“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想为你挡下那一剑，就算是死，也要挡下。”
　　I

【⑤】
江凌一早就出去了，吩咐了几个丫头和手下在房门前守着，说是玖木有需要唤她们就行。许是守了会无聊，便七嘴八舌的谈起江凌出去要办的事其实是给夫人买榴莲。
　　玖木听了听，心里怪不舒坦，玩离家出走的把戏。抵好门从窗户跳下去，牵动腹部的伤口，玖木疼得眼泪都流出来。拿手轻轻捂住伤口，玖木深吸口气慢慢站起来，回身抬头看大开的窗户。
　　他陪他妻子买榴莲呢，才没心思管她。这样想着，玖木便缓缓离了客栈行走在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玖木走了没多久，信使交给她一封信，拆开一看，是皇雪说她几个月前给他的小马已经养大，让她去取。
　　玖木盯着信上的字看了半天，追上信使问可不可以寄马，刚问完，就看到对面一个人牵着一匹“麟驹”成马款款朝自己走来。
　　玖木的脚再一次生根，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停下，手中的信笺悠然飘落。“原……原来是雪，呃，皇雪啊，真……真巧。”玖木强笑，看了看他身侧，“你媳妇皇月呢？”
　　皇雪没有回答，看了她好一会，把手上的缰绳递过来，“……你托我养的马。”
　　“这么快就养大了啊。”玖木接了缰绳，摸摸马肚子，拍拍马头干笑，“喂得真好，看这肥的，精神的……呵，呵呵。”笑了两声，便再也笑不出来。
　　皇雪的视线在她左肩上停了好一会，“你……”
　　“什么？”
　　“没什么。”皇雪欲言又止，张了张口说出四个字，“我先走了。”
　　玖木把头抵在马头上，许久才回道：“……好，好的。”
　　大街上来来去去无数人从玖木身边经过，各种声音都有，就是没有皇雪的声音。玖木只觉得有什么堵在心上，难受得蹲下身去轻声呜咽。
　　“麟驹”似通灵性，拿头蹭玖木身子表示安慰。
　　半刻钟后，玖木抬起头，拿脸蹭蹭马儿的脸。随后她站起来，爬上马背，低声在“麟驹”耳边道：“小麟，带我走走吧，哪里都行。”
　　这一带她走走，竟走出了万花谷，踏上了长安的地界。
　　马背颠簸，玖木腹部的伤口再次裂开，不到片刻，手心就被染红。
　　“真……疼啊。”悠悠一叹，随风散去不见。胯下的“麟驹”忽然停了下来。玖木拿没染上血的手摸摸它的头，笑道：“你累了？”
　　“麟驹”听得懂她话一般甩了甩头。
　　玖木看了看周围景色，撇嘴道：“长安这地方，遍地黄，一点绿都没有。”说罢竟是不顾伤口直接运气跳下来。落地时狼狈不堪，在地上滚了半圈，腹部的伤又加深了些。
　　“麟驹”嘶鸣一声，走到她身边拿头蹭她，似在担心。
　　额上汗珠大颗大颗落下，玖木伏在地上不敢动，许久才觉得疼痛减少了些。刚要以手撑地慢慢爬起来，一双白鞋映入眼帘。
　　“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跑出来干嘛？”江凌一把将她拉起来，质问。
　　刚刚延缓的痛楚一瞬间又跳出来，玖木惨叫一声，眉头皱得紧紧。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找你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而且你本就是因我才受的伤，我却没有照顾好你，我……你……对不起……”江凌看她疼得弯下了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说话语无伦次之余也渐渐温柔怜惜，“对不起，弄疼你了。”
　　疼痛稍解，玖木便拂开他搀扶自己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与之保持距离。
　　“玖……”
　　“陪你的妻子去吧。”玖木打断他。
　　“她逛街去了，有丫鬟陪着，我只是去给她买一颗榴莲，结果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那你陪她一起逛街啊。”玖木冷笑，“我这里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
　　“你……”江凌觉得莫名其妙，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不少，“我娶亲的事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陪她是理所当然，你在这闹什么脾气。”
　　玖木怔住。
　　是啊，她在这不高兴什么，不舒坦什么，丈夫陪妻子，给妻子买东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
　　“是啊，我……闹什么……脾气。”腹部的伤忽然间疼得撕心裂肺，玖木跌跪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江凌让玖木靠在自己怀里，低头看她腹部的伤，这才见到鲜血已染红大片衣衫，心疼之余难免责怪她不顾伤势乱跑乱动，“你要出门就等伤好了再说啊。”将玖木抱起，他急急往最近的村落走，“我先带你去治伤，等伤好了，你怎么冲我发脾气都成。”
　　玖木在他怀里挣扎，染血的手在他胸前抓出一片血渍，“……马……”
　　江凌在她腰上狠掐了一把，“有时间把你自己好好顾顾，别只记得顾别人！”
有了一次教训，江凌便时时刻刻守着玖木，就连她上茅房都在门口守着，就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她又偷跑出去瞎折腾。玖木无比头疼的在他耳朵前念着“我不会跑”这四个字，奈何江凌都掏掏耳朵当做没听到。
　　玖木怒了，拔下头上的簪子在腹部伤口比划，道：“我上茅房你再敢跟来咱们就试试看！”
　　江凌当然不敢试试看，再三确认玖木不会偷跑后，才恋恋不舍的回房——回玖木的房间。
　　喝下江凌端的药，玖木在他的伺候下梳洗完毕躺下，“江凌……”
　　江凌正要端洗脸水去倒掉，闻言在门口停住回身，“恩？”
　　经过六七天的调养，腹部的伤口已开始结痂。玖木侧身撑头看他，“我总觉得你没成亲。”
　　“我成亲了啊，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江凌无奈，“你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出去玩。”
　　玖木看他关上门，盯着门口发呆好一会，才重躺回床上，喃喃：“既然成亲了，还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I

【⑥】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夏光明媚。
　　江凌一大早就差人送来一件衣服，蓝白色，广袖衫，很好的料子，玖木穿上正合适。伤刚好一点，就忘不了损人的本性，玖木拍拍江凌的肩头，“大黄鸡有心了，给我做的衣服居然这么合身。”言辞间，似乎已忘记江凌成亲的事还有那日莫名其妙冲江凌发脾气的事。
　　江凌莞尔，很受用。
　　踏上大街，玖木就在想，这次逛街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说好了赏晴昼海，结果却是打群架。
　　事实证明，玖木的担忧是正确的，逛街到一半，江凌就遇到一个熟人，而那个人每见江凌必找他切磋一番。江凌歉疚对玖木说他好久没与她切磋了，不好推辞。
　　玖木暗想是你自己想打架了吧，于是扯扯嘴角，一笑，二笑，三笑，笑得江凌心里毛毛的，才点头吐出两个字，“去吧。”
　　江凌走了两步，又回身对玖木嘱咐道：“你要是无聊，可以自己去玩。”
　　“好的。”玖木又笑了两声。
　　江凌抬头望天，疑是炎炎夏日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不然怎么会那么冷。
　　那女子与江凌的功力相差不大，两人打了许久都没有分出胜负。玖木找了个台阶坐着发呆，呆了一会，旁边多了一个人。
　　玖木侧头，从下往上看，看到一个红色的花鼓，一眼的白，还有白毛，继续往上，看到一张嘴，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两条眉毛，一条抹额，一……
　　“我说，你要看到什么时候？”那人不耐烦了。
　　“我这才看了多久啊。”玖木撇撇嘴，“还有，别说得我好像很喜欢看你似的。”
　　“你刚才本来就在看我嘛。”
　　“咳……咳咳。”玖木差点呛到，虽然他说的是事实。
　　“你在干什么呢？看你坐这都好一会了。”
　　“喏。”玖木朝江凌的方向扬了扬头。身侧的人会意，点头。玖木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兴奋地显摆，“华哥，我这衣服好看吧？”
　　莲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不错。”
　　玖木拉他起来，往面前的成衣店钻，“华哥我们去挑衣服吧，看你大夏天的，还穿这么厚的衣服，也不觉得热。”说着扯了扯他衣襟上的白毛。
　　“你懂什么，这衣服又不厚，再说了，谁一天像你，跑外面去闲逛。”
　　“是是是，我每天出去闲逛热死了，你每天给别人打工挣钱凉快死了。”玖木朝他伸手，两眼冒精光的看他，“既然如此，把钱分我一半吧。”
　　莲华一巴掌拍她手上，“想得美。”
　　“懒得管你，我去挑衣服了。”玖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衣海里挑出来一件黄色的衣服，跑试衣间里换了，又顺手扎了两个马尾，拿黄色丝带系了两个蝴蝶结，蹦蹦跳跳一脸纯真的跑来给莲华看，“快看快看快看，华哥快看，好看不？”
　　莲华从一件粉色衣服上挪回目光，瞥了玖木两眼，伸手好玩般拨了拨她头上的黄色丝带，“哎？这双马尾扎得不错耶。”
　　“谁让你看头发了，我是叫你看衣服，看衣服！”玖木说着又转了两圈，“怎么样？”挥袖在莲华面前晃悠，“怎么样？”
　　旁边的店主人早留意到了玖木，在旁谄媚道：“姑娘穿这件比刚才那件蓝白色的都好看！”
　　“我还是觉得这双马尾扎得不错。”莲华又扯了扯那两条马尾。
　　“我我我……”玖木索性把黄色丝带扯下来塞到莲华手上，“本姑娘一会就来给你扎双马尾，你给我等着！”说完气冲冲跑回试衣间换衣服去了，再出来的时候，不见了莲华的身影。店主人好心提醒说他试衣服去了。
　　“试衣服？开窍了？知道那衣服不是夏天穿的了？哈哈，哈哈哈哈……”玖木寻了个位置坐下，每喝一口店主人招待客人用的茶都要笑一下，害得店主人以为她怎么了，关切的来问了好几次。
　　莲华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玖木在外面叫了几次，都只得来“等等”两个字，最后玖木不耐烦了，掀开帘子直接冲了进去，哪想这一看就傻了眼。
　　莲华换了一件粉色的窄袖衣衫，粗大的粉色裤腿，深红色腰带，金黄色的花型盘扣。衣上装饰繁多。腰的两侧各用四根红色丝绦系了蝴蝶结，颈项上戴了一长一短两条金黄色的花型衣链，长的那一根链子中央垂了一缕深绿色流苏，双肩也以金黄色花型物做装饰。整体看来花哨却素净，更是忖得模样俊朗非凡，惊艳无双。
　　“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你这样冲进来要是我还在换衣服怎么办？”莲华正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发呆，见状被她吓了一跳。
　　玖木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抬头冲他笑了笑，再低头看了一遍，又笑了笑，如此往复。
　　莲华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华哥啊……”玖木咧嘴大大笑开来，朝莲华逼近，“不错嘛。”
　　“什……什么不错。”莲华被她逼得步步后退，背抵上墙壁，无路可退。
　　玖木戳了戳他胸口，“好看。”
　　“你……啊？”
　　玖木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我，说，你，穿，这，样，很，好，看。”
　　莲华不说话了，嘴角微微上扬。
　　“你身上有钱吧？我去给你买个东西，你等着。”玖木说着抓起他的钱袋就跑，慌慌张张得连出店铺时江凌的呼唤都没有听见。
　　不到片刻，玖木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
　　“玖……”江凌唤她。
　　“江凌啊，你打完了吗？”玖木停了停。
　　“是啊，你手……”
　　“我还有事，等我忙完啊。”玖木不等他说完，一头扎进成衣店。
　　“……上拿的……”江凌伸手似要拉住她，最终无力垂下，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玖木手上拿的是一支黑色的木簪和一个粉红色的扇子形发冠。
　　得到玖木的称赞及肯定，莲华已经不怕被人笑话了，从试衣间里出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姿势优雅的品茶。
　　而事实上，看着他发呆的人也不少。
　　看到玖木回来，莲华笑眯眯，“我还以为你携财潜逃了呢？”
　　“呸，本姑娘是那样的人吗？”玖木把剩余的钱扔到桌上，绕到莲华身后为他梳发。两缕长发垂胸前，一半发丝挽上头顶拿发簪和发冠固定住，剩下的头发散在身后。玖木又仔细端详了个遍，确定没问题了才拿来镜子予莲华观看，“恩，这样好看多了。”
　　莲华看了看镜中的人，啧啧叹了好一会，“果然好看多了。”
　　“自恋！”玖木不屑吐出两个字，一屁股坐上椅子，才喝了口茶，就感觉到腹部伤处隐隐作疼。
　　莲华又看了一会才放下镜子，“玖玖，刚才有人找你。”
　　“啊对，差点忘了。”玖木猛然站起来，用力过大，牵扯到腹部的伤口，顿时疼得直接跪了下去。
　　“玖玖！”莲华急忙扶住她，焦急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玖木摊开捂住腹部的手，见到手心上点点殷红血迹，痛苦了眉眼，“刚才跑得太急，伤口又……又裂开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带你去看大夫还是送你回去？”
　　“都不，我要去找江凌，刚才忙着给你梳头没理他，他一定生气了。”
回到客栈是亥时。
　　玖木看到站在二楼回廊上的江凌，声音中有失望有欣喜有无奈，更多的是疲惫，“你回来了啊。”
　　“恩。”江凌淡淡应了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搀着她的莲华，最后把视线定到天空那一轮圆月上。
　　玖木望着他，微垂了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失落。
　　月凉如水，蛐蛐声声。
　　“玖玖，我先扶你进去。”莲华打破寂静，把玖木送进房，扶她躺下，埋怨道，“找了半天结果他自己先回来了，真是……”
　　“华哥。”玖木摇头，指着角落里的柜子，“药和绷带在里面。”
　　莲华去找了出来，放到床边。玖木慢慢坐起来，开始解衣服。
　　“玖玖！”莲华止住她的动作，皱了皱眉，“我去叫他进来。”
　　玖木顿了顿，拂开他的手，“他成亲了的。”说着脱掉衣衫，“华哥你给我上吧，要不然……要不然你出去，我自己上也成。”
　　莲华别过头，起身本欲出门，但听到身后玖木不时传来的吸气声，终是不忍重新坐回床头，拿下她手上的物事细心包扎起来。
　　房里寂静无声。片刻后，房门被江凌推开。他怔怔看着莲华和玖木，忘了要说的话。
　　莲华打好结，又为玖木穿好衣服，起身出去，留下江凌和玖木静静对视。
　　“江凌。”终是玖木打破了沉默。
　　江凌点头，走到床边坐下，“他是你喜欢的人？”
　　“不是……”
　　“那为何让他给你上药，你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话刚说完就见玖木的脸白了几分，江凌心中生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话来补救。
　　“你成亲了，不也是……一样吗。”玖木闭了闭眼，无力仰头看床上垂挂的红色流苏。江凌没有说话。玖木又道，“他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江凌这才道：“对不起。”
　　“你放心，我不会拆散你的家庭的。”极轻极缓的悠悠叹息，慢慢蔓延开去，消失不见。
　　江凌看玖木，发现她也在看自己。玖木轻轻笑了笑，听到外面传来剑挥动的声音，“江凌，去看看华哥在做什么好不好？”
　　江凌点头，去到门口往楼下庭院看。
　　月华如练。
　　剑在手腕打了几个转，莲华动作缓慢却不失优雅地挥动双剑。
　　“舞剑。”
　　莲华闻声抬头朝他看来，“我可不是在舞……”
　　“昔有佳人公孙氏，”莲华话未说完，玖木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不大，却自有一股力量将之传入江凌与莲华耳中，“一舞剑器动四方。”
　　莲华怔了怔，忽的轻轻笑出声来，双剑随之在手上灵活舞动起来。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玖木的话如有灵性，暗中引领着莲华将剑舞动作舞得流畅飘逸，浏漓顿挫，曼华绝伦，华丽而不失繁琐。最后一字音落，莲华收剑仰头看月，白玉般的脸在月光下竟美得不似凡人，却又胜似谪仙。
　　“告诉玖玖，我走了。”莲华瞥了眼被他舞姿所惊艳的江凌，转身走了几步又道，“你不见之后，玖玖央着我陪她找你找了五遍长安城。”音落，粉色的身影已消失在夜中。
　　江凌默然回头朝屋内望去。
　　玖木已睡下，清秀的脸上一抹泪痕。
　　I

【⑦】
一大清早，就有人麻雀般吵闹个不停，玖木翻了个身继续睡，听到门外江凌重重的两个字：“送客！”
　　“什……什么嘛，不就是来早了点嘛。”穿紫色衣衫的女子边走边回头朝江凌投去鄙视加不屑的眼神，“大清早的火气这么大，肯定是受了老婆的气！”
　　“就是。”红色衣服的姑娘连连点头附和。
　　“你们……走走走！”江凌气得火冒三丈，嫌她们走得太慢，伸手去推。
　　“啊呀呀，要摔下去了要摔下去了。”红衣女子站立不稳，死死抓住楼梯栏杆，一双眼不时看楼下硬邦邦的地，小脸吓得煞白煞白。
　　“敢欺负我老婆！”紫衣女子拿出蛊笛，招出一青一白两条大蛇，役使它们去咬江凌。
　　江凌冷哼一声，拿出重剑织炎断尘往地上一插，把青蛇斩成两段，又拿出轻剑御风朝前一砍，白蛇霎时去陪了青蛇。两个小姑娘吓愣了。江凌瞥她们一眼，“你们要不要试试？”
　　两个小姑娘回神，顿时惊叫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啊呀呀，杀人啦，救命啊。”
　　“这家伙被惹毛了，老婆我们快走。”
　　“好可怕啊好可怕。”
　　两个小姑娘的小脸无一例外被吓得惨白惨白，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地离开了江凌的视线。
　　“……”江凌收回剑，被砍断的青白二蛇化作烟灰消散。
“老婆，他好凶啊。”紫衣女子站在客栈门口，愁煞了一张秀脸。
　　“老婆别怕，”红衣女子拍拍胸脯保证，“只要有木木在旁，他再怎么凶都凶不起来，到时候我们就狠狠的……”说着在紫衣女子耳边说悄悄话。
　　“可是他不让我们进去。”
　　“这就更简单了啊，正门不让走，我们可以爬窗户嘛。”
　　江凌怕屋内不通风，玖木睡着难受，因此窗户无论白天晚上都是开着的，两个女子很顺利的从窗户爬了进来。
　　紫衣女子看玖木的睡颜，“她还在睡耶，难怪江凌不让我们进来。”
　　“木木就爱睡懒觉，我去叫醒她。”红衣女子凑到玖木眼前，“木木，木木？木木，起床啦……”喊了好一会推了好一会没见她有动静，索性大吼一声，“木木！！！”尾音还没落，江凌推门进来了，看到两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木木救命啊啊啊啊啊！”红衣女子跳上床，抱住玖木瑟瑟发抖。
　　“木木快醒醒啊醒醒啊，醒过来救救你的香妃啊。”紫衣女子也跟着跳上床，抱住红衣女子去拍打玖木的脸。
　　“你们……你们给我下来！”自莲华离去后，玖木身上的伤好容易才又养好了些，江凌可不想再被她们俩闹出什么乱子来。
　　“不下来。”红衣女子胭脂索性抱着玖木往床里缩，紫衣女子魅惑跟着她一起缩。
　　“你们……你们……”江凌气得手抖，眼角撇到魅惑的手紧紧搂着玖木的腰，顿时急道，“她身上有伤，你们先下来。”见两人没动，江凌只得让步，“我不赶你们走了。”
　　胭脂魅惑对视一眼，不信他，齐齐摇头。不管江凌说什么，胭脂魅惑就是不下床，正当江凌无计可施时，玖木睁开了双眼，“吵什么吵啊，想吵死我啊。”
　　魅惑胭脂二人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抱住她大哭，齐声道：“木木你终于醒了，救命啊，江凌要杀我们。”
　　玖木翻白眼，刚才她装睡的时候可把一切你都听得清清楚楚。“吃饭了没？”
　　三人同答：“吃了。”
　　魅惑胭脂二人回头去瞪江凌，江凌回瞪。玖木又道：“吃了你们陪我一起吃！”
桌上，江凌一个劲给玖木夹菜，不时问她噎没噎着，渴不渴，面面俱到。自莲华走后，江凌就待玖木比以前更好了，害得玖木以为他是有什么目的。
　　不过，玖木的心倒是比以前更加确定了，确定在这世界上，一个人倒能活得自由自在些，不能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拖累自己的小心肝，影响自己那微弱的小情绪。
　　魅惑拿筷子搅碗里的饭，拿手肘推推胭脂，胭脂用同样的动作推她。最后，胭脂硬着头皮道：“木木。”
　　玖木看她。
　　“这个……那个……”
　　“有什么事就说吧。”
　　“还有什么事，就是她们接了一个人的委托，去长安东南方的抚琴台杀一个成精的狼妖，拿了它的头回去，就能得三万两赏金。”江凌漫不经心道，“只是这狼妖也不是吃素的，去了好些人不是死了就是惨了废了重伤了，她们俩肯定打不过，所以要拉你去帮忙。”
　　“你怎么知道？”魅惑大感惊奇。
　　江凌早在她们来的路上就派人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你以为我赶你们走就真的只是因为时间太早她没起床吗。”
　　“明白！”魅惑胭脂二人看江凌的目光意味深长。
　　“抚琴台？”玖木咽下一口饭，“没听说那里有什么狼妖啊。”
　　“是最近才出现的，住在那里的人都被吃光了。”胭脂道，“说是狼妖，其实也不过就是比普通的狼大了十几倍而已。”
　　“而已？！”有玖木在，江凌话语中隐藏的威吓自然构不成威胁。
　　“不过，凭我们二人之力，是不可能打得过的。”魅惑无视江凌，笑嘻嘻起身来摇玖木手臂，“木木你出道比我们早，所以我们就来找你帮忙啦。”
　　胭脂索性把江凌挤离座位，“是啊，木木你就陪我们去嘛，我知道木木最好了。”
　　江凌沉声道：“玖木，不准去！”
　　“好。”玖木无视他，直接答应下来。
　　魅惑道：“我就知道木木最好了，等这事成了，我就去给你抓‘里飞沙’。”
　　“里飞沙”是最好的马，玖木喜笑颜开，真的相信了，“好啊。”
　　胭脂逾越道：“木木别信她，她抓马技术很差的。”
　　魅惑嘟嘴道：“慢慢练就好了嘛，老婆你少看不起我。”
　　玖木道：“熟能生巧，不怕，我等得起。”
　　魅惑得意挑眉，”老婆你看，木木都等得起了，你还怕什么，大不了到时候也给你抓一匹嘛。”
　　胭脂偏头道：“我才不稀罕。”
　　魅惑跑过去抱住她，“我知道老婆最稀罕了。”
　　“玖木！”江凌叫了声。
　　“恩？江凌，怎么了？”玖木抬头看他。
　　“……不准去。”江凌想了满肚子的话，最终化作这三个字。
　　“可是香妃和魅惑就只认识我一个啊，我不帮她们，谁去帮？”
　　江凌担忧，“可是你的伤还没好。”
　　玖木看一旁打得火热的两人，“可是我也做不到放任她们去找死。”
　　“那你就不管自己了吗？”
　　玖木奇怪，“我什么时候没管自己了？再说了，我伤不是好了大半了嘛，安啦，不会有问题的。”
　　“你……我管不动你！”扔下这一句，江凌直接拂袖离开了。
　　看他离去，胭脂问：“他怎么了？”
　　玖木喝下最后一口汤，“不管他，我们什么时候去抚琴台？”
　　魅惑道：“当然是越快越好喽，免得肥差被别人抢了去。”I

马，待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