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国光官复原职那天,大和第一个前来道贺。手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半年的谪居生活让手冢有些舍不得离开。
半年前手冢国光因得罪权贵而谪往悠州出任州牧。然悠州并非偏远之地,又恰是手冢的故里,想来上面也没有为难手冢的意思,不过是走个过场。手冢却也乐得悠闲,京城待久了难免身心俱疲。官场的尔虞我诈,时间久了纵是手冢也会觉得累。
抵达悠州那日,丰郡太守大和佑大前来迎接。丰郡是悠州管辖内的一个郡县,也正是手冢的故乡,大和与手冢年少时便相识。那一年手冢入太史院,离乡进京,也是大和前来相送。一别三年。
再次见面,手冢仍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前辈”,大和笑称“岂敢岂敢,如今你是我的顶头上司了。”玩笑归玩笑,在大和心里手冢从来没有变过。
短短半年,手冢官复原职,复入太史院。大和自然真心替手冢高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这次走了,可不要再这样回来了。”
手冢点点头没有说话。
“哪天走?”
“明天。”
“后天吧。”
“?”
“月是故乡明。”
手冢一怔,记起第二天便是中秋,“好。”
第二日,大和差人请手冢至府中一同赏月。
“来尝尝我新酿的酒。”大和为官之后也始终留在丰郡,偶尔上面也有提拔之意,却被婉言谢绝。地方上的事务也颇为繁杂,难得闲暇的时候大和喜欢酿酒。手冢很少饮酒,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离开悠州之前被大和请去喝酒。大和酿的酒,有家乡的味道。
“前辈还是喜欢酿酒。”
“我没有别的爱好嘛。”
“这次的酒叫什么名字?”
大和每次酿了新酒都会取个名字,他总觉得万物都是有生命的,至少要留下些存在过的印记,哪怕只是个名字。
“夕颜。”
手冢把弄着酒杯,良久才开口道,“悄然含英,寂静零落。未免太伤感。”
“哈哈,”大和笑得一派爽朗,“名字而已,你也太计较。”
“前辈取的名字都是有含义的吧。”
“或许吧。”大和勉强敷衍着,很没水准地生硬转换话题,“你在京城也待了几年了,没人给你张罗婚事吗?京城人还真是不爱管闲事啊。”
手冢摇摇头,“倒是前辈,怎么还是孑然一身?”
“喝酒。”大和没有回答,答案都在酒里,手冢你明白吗?
手冢举杯向大和致意,仰头一饮而尽。或许是受了名字的感染,觉得这酒喝下去心中多了几分落寞。
“前辈。”
“嗯?”
手冢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以前就想问了,前辈为什么不肯离开悠州?”
“我是个孤儿。”大和缓缓放下酒杯,“我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唯一的念想就是这片故土了吧。我总觉得,要是离开了这里,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手冢低着头没有说话。
“手冢君,”看到手冢抬眼望着他,大和继续说下去,“我时常想起年少时那些岁月,一个人,孤苦无依,但我从来没放弃过我的人生。后来遇到了你,我开始觉得我和这个世界还是有联系的。看起来我身边也算是有些朋友,但真正被我放在心里的就只有一个人。你明白吗?”
手冢虽然很少饮酒,酒力却不凡,但如今才小酌几杯便微红了脸颊。大和似乎并没有期待手冢回答,起身打开窗子,“起风了,大概能把云吹散吧。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几杯过后,大和的语气有些惆怅,“你走后,连上元节的花灯都不好看了。”
“前辈……”手冢不知该说些什么,留下来不走?还是劝大和一起离开?
大和摆摆手,“别介意,今晚说的都是醉话。”
“在京城的日子还好吗?”
手冢沉默了很久,大和也没有催促。良久,手冢端起酒杯,“就像前辈酿的这酒一样。”
大和举杯与手冢的酒杯碰了碰,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手冢看在眼里,但最终大和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手冢轻轻叹了口,下定决心般开口,“我也再没看过家乡那样漂亮的花灯,再没看过家乡的月。”
“花好月圆。”
“嗯?”
“没什么,突然想到。”
“前辈,如果……如果我不走了……”
“不可以。”大和打断手冢,“不可以啊手冢君,你要走得更远。”
“离前辈越来越远吗?”
“你的人生不该浪费在这里。”
“我的人生该由我来决定。”
“手冢太史,”大和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有你的使命,明天一早我送你。”
“那今晚能不能任性一次?”
“不会后悔吗?”
“绝对不会。”
中秋之夜,花好月圆,微风终是吹散了云朵,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洒在两个彼此相爱的年轻人身上。
如果可能,真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翌日,手冢再次离乡进京。仍是大和前来相送,一如当年。
“后会有期。”
“前辈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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