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坐在他床边。
他很少对我说那样多的话,关于过往,关于爹爹,关于沙场。自然,我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虚弱的淮安侯。在雨夜的中庭,他突然倒在我怀里,颤抖而粗糙的手握着我的手,那一刻,我竟心慌。
他吃了药,在床上躺着和我说话,一句一句。许是旧患复发的缘故,他的话竟也可以这样多。可当他说到“谢功权的罪,我看先帝也是默许的”时,我知道,他不过是想再利用我一次,就如之前他每一次对我的温柔。可是。
扪心自问,我也是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时至今日,不被他利用又能怎样?就像在寿宁殿外他对我说的那样“汝已投靠吾等,没有别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已经睡着。就那样说着话睡着了。可他的手并没有放开,甚至越握越紧。睡梦中的人眉头紧皱,不知道是因为患处仍在疼痛,还是其他。我坐在他的大床边上,静静的望着他,再也没有白日里不逊与挑衅的神色。他其实并不像四十许人,眉目清俊温和,带着一点点儒生的俊逸,却不会掩盖他气韵中的杀伐决断。
他在梦里不肯放手,我竟也狠不下心将手抽出来。就这么坐着,坐着,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忽然!手上筋骨几要折断的疼痛将我生生唤醒!我仍旧在淮安侯的卧房里,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我只看见他额上滚落的虚汗。
“姜御丞!”
卧房里只有他破碎的呻吟,和窗外愈加盛大的雷雨。
“姜御丞!!”我不得不抽出被他握得生疼的手,大力推他。
可是,当推的动作还没有实行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淮安侯睁开眼的一瞬间眸中寒光四射,我被惊住,以为他想杀人。可是,那寒光转瞬即逝,很快被旧患的疼痛所取代。
“药……”我几乎听不清他的话,那声音实在是太轻了。而这样轻的一个字似乎也花费去他巨大的力气,使他胸口起伏不定。
我翻出方才的药丸喂他服下,他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很快好转。
“你这样不行,我去叫大夫!”
“别去!”我不知道病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将我拉住,他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说话似乎比刚才有力了些,我也就不再坚持,在他床边坐下。淮安侯一直拉着我的手,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他才道:“刚才我若痛死过去,不是正好?”
“不好。”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那一瞬间这冷硬无情的人竟露出一丝真心的欢喜。我不顾那些,接着说道:“你若死了,我的大仇也很难再报。”
他松开了手,“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仇家,也有能力报仇了。”
“我若自己去报仇,即便大仇得报,也免不了一死。而你活着,则不同了。”
他没有说话,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对我说:“天很晚了,回房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