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一生,能留下多少东西呢?际遇一变,则大多物是而人非;等到相关人物一去,生前事迹、死后毁誉,更是莫不湮灭于时光长河之中。读欧阳修《送徐无党南归序》,道是“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尽心于文字之间者”,然自两汉以来,立言著书者百不存一,遂使生前种种不朽之追求,俱化为画饼。欲立言者如此,何况于衮衮众生?
智者顺生,达者知命。人若不能寄托于事功、言语,则何若物化。庄生齐物之论,颜子心斋之守,都不过是化己之一身,合德于天地。《前赤壁赋》中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举身起舞,和之者为“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泛舟海上,则“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此皆物我相应又物我两忘之法。
然终究“天道远而人道迩”。人世虽变幻莫测,终非毫无意义。痕迹之所存,在天地为屑小,在他人为无稽,然而对于相关人等,则是戚戚之所聚,正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以歌”。人事之牵挂、情感之勾连,与清风之所在、明月之所照,未必便有所不同。若于某时某地历之证之,知之见之,或许已经足够,又如何能奢求长远的意义呢?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这样那样的人在冥冥众生中沉浮呢?然而只有很少的一些,才会让我们在这样的夜晚,想起那些记忆之中的痕迹,以及关于痕迹的意义。如此一想,于是又忆起一些人那眯着眼、笑微微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