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解语花第二次说出了这三个字。
白道生意场上打滚的这几年,他见到了很多人,那些有着正常的生活、可以有正常人那般喜怒哀乐的普通人。跟这些人相处多了,感情会变,会心软,会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舍弃别人的生命。所以解语花经常会在半夜醒来,想起自己身边死去的一个个兄弟,想起九爷,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想起所有自己曾经随意弃置的东西。这是件坏事,他对自己说,不能保持冷静和心狠手辣的小九爷,死路一条。也许黑瞎子说的没错,他已经有破绽了,所以解家才会被人钻了空子,让自己无计可施。有时候,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花儿,你变了。”黑眼镜淡淡道,“以前的小九爷可是只想着怎么利用别人的。这不是好事,你很危险。”
“这个不用你说,”解语花笑了,“我的处境我很清楚。”
黑眼镜不说话了。
坐在他面前的人,依稀还是几年前分别的样子。其实在黑眼镜离开解家之前,他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见过解语花了,最后的印象,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匆匆出门的背影。
黑眼镜仔细看解语花的脸,似乎没有多少变化。记忆里解语花的眼角是上挑的,美丽而有攻击性,只是他经常在笑,才让人觉得这位小九爷没有整天杀气腾腾。现在那对飞扬的凤眼变得柔和稳重,眼睛下还有了细细的纹路,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继续作为一张美丽的脸存在,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只有一点不同让他比较在意:
以前在解语花眼底流动的、那种水一样精明清澈的东西,不见了。这种状况在他低头的时候尤为明显,解语花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交错,偶尔的一瞬间,黑眼镜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厌倦。
黑眼镜喜欢那个总是看起来轻松快乐的小九爷。记忆里,解语花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轻轻松松的做着保护解家的所有工作,很少有多余的表情。有过疲倦。但是厌倦,是一种代表放弃的情绪。黑眼镜突然很想知道,自己走了的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笑了笑,说:“你脸色不大好,我们吃点东西吧。”
“小三爷怎么样了?”席间,黑眼镜抽空问。聊到吴邪,解语花大概能多说出几个字。
“他啊,”解语花喝了点酒,脸色红润了些,“呵,绝对让你大跌眼镜。”
黑眼镜弯了弯嘴角,解当家都感到厌倦的事,天真君只会更焦头烂额,除非他真的麻木到一无所知。
“去年,吴邪去了个地方。”解语花继续说,“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哦?怎么变?”
解语花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然后趁黑眼镜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把手背翻上来,笑道:“——就像这样变。”
黑眼镜挑起眉毛:“……真抽象。”
“你见到他就会明白了。”解语花笑道,一脸you will know it的表情。
黑眼镜嘴成了一个“O”字型:“我还要见他啊?”
“不然你觉得呢,黑爷?”解语花笑得很开心,“你不见他,怎么能知道这次的行动计划呢?”
黑眼镜保持着“O”字型的嘴:“小三爷带队啊?你又给他找了一个团的帮手?”
解语花摇摇头:“不用不用,就你一个。”
黑眼镜彻底哭笑不得了:“花儿,你耍我呢?”
“你不用帮他。”解语花摇摇手指,“你只要跟着他,保证他的安全就可以了。”
黑眼镜突然挑了一下眉毛:“——怎么听这口气,你不去?”
“嗯……”解语花开始闪烁其词,“我要留在北京。”
黑眼镜抱起胳膊向后靠在椅背上,冷笑道:“那我为什么要跟着小三爷去?”
“因为他这次要去做的事,非常重要。”解语花说,“只要吴邪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如果他这一趟有什么闪失……那么说不定吴邪死的第二天,就是我、还有解家从历史上消失的日子。”
黑眼镜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听起来真牛逼。”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解语花不在意他的态度,很轻松地笑道,“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可是没记错的话,”黑眼镜无奈地笑,“小三爷好像一见我就想跑啊。”
“这是我要和你说的事,”解语花不慌不忙说,“为了你们这次合作愉快,我能不能把你正式引荐给他?”
“正式……引荐?”
“你是谁,你做过的事,你有什么本事,我都会告诉他。”解语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可以提要求,哪些可以说,哪些秘密你想留着,我会为你保留一些隐私权。但是——”他吸了一口气,“你不能再是一个陌生人,现在的吴邪,不会随便相信陌生人,就算是我介绍的。”
黑眼镜垂下眼,冷冷笑了一声:“你要把我卖给小三爷。”
“这不是交易。”解语花正色看着他,“是我的请求。”
“……啧。”
黑眼镜无意识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台面,铁青着脸,看起来有些烦躁。
“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在做好充足的准备和计划前,我不会行动,你知道的。”他冷冷道。
解语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黑眼镜抬起头,脸色很不好看,“只有在你这里,每次都破例。”
“那就这么说好了!”解语花露出愉快的笑容,举起盛着暗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干杯——祝你们事事顺利。”
祝我们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黑眼镜突然想起自己几年前留给解语花的话。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这种不祥的预感,不是好兆头。
“——花儿!”黑眼镜突然叫住他。
解语花送到嘴边的杯子停住了:“嗯?”
“你现在还唱戏么?”
解语花的表情稍稍僵硬了一下。
黑眼镜指指他手中的酒杯:“你以前连辣都不吃的。”
“……啊,你问这个。”解语花淡淡笑着,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几年前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