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年迈了。
像棵风烛残年的树,再也无法挺直脊梁、朝气蓬勃地出行。如今,他只能拄着老榆木拐杖,用三条腿一寸一寸地挪。但我竟没在意,跟在他身后,看他被风吹乱的白发和矮小又坚毅的背影。
入春的时节,我被迫远离城市的喧嚣,来到这个门可罗雀的村庄。这里寂静得可怕,但又格外得纯净。夜晚看见的不是灰蒙蒙的烟雾,而是云朵笼罩下的明月,和璀璨无边的银河。
在我数了两晚星星后,爷爷主动要求带我去山间逛逛,可他腿脚不灵便,甚至连耳朵都听不清了。
“爷爷,我们这是去哪?”我扯着嗓子冲他喊。可他没有丝毫反应,自顾自地向前走,指着旷野上的几棵槐树道:“这儿以前住着一户人家,后来全家都搬走了,房子也拆了。”
我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堵残缺的土墙孤独地矗立着,不动声色地却也无能为力地,领悟着世事的变迁。沙石四溅,消逝在天空中,如同灵魂湮灭在尘寰中。我望着爷爷摇摇欲坠的身影想。
“这儿以前是口古井,你过来瞧瞧。”他用拐杖敲敲面前已被尘土填满的洞,道:“以前全村都指望着它活,现在啊……”他晃晃头,又深深地叹口气,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可是……”我双手拄在在石井上,回头问他的话还未说完,眼前就被飘来的树叶蒙住。是一片宽大的叶,墨绿色的,叶面微微泛红,粗糙又干枯。
风吹动树叶沙沙地响,像稀稀落落的雨,又像翻滚着的潮水。
“这是香樟。”爷爷在前面说,顺手摘下一片柔软的树叶,说“北方不多,这里更少,现在也差不过是落叶归根的季节了。”他抚摸着清晰的叶片的脉络,就像宠爱他的孩子。
“可现在是春季啊。”
“不是所有植物都在秋天凋零的。”他像是听见了我说的话,道:“在春天不为人知地衰老,又在秋天义无反顾地拼搏,这不也是人的秉性吗?”他把摘下的叶子放在嘴边,微微用力,缓缓吹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曲调。
山里的风很大,樟树的叶子簌簌辞柯了,像一声声年华消失的感叹。风吹起爷爷苍老的银发,微长的发丝在空中起舞,像自然的艺术家,又像生命的主宰者。他转过身来,对我笑。我怔住了,欲说却无言。然而那些灰暗的,消极的思想与观念,却都在这场春风落叶中,烟消云散了。
后来每一年的春季,同往常一样万象更新。可我却在无法忘怀,当年在香樟下,爷爷的转身,伴随着宛转悠扬的歌。那天风吹乱了他的白发,可他的双眸却注视着我,那么美丽,那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