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ond Day.
今天是裳璎珞和焱无上见面的第二天。
今天的裳璎珞没有将长发束起，一些散落在胸前，一些散落在背后。
和昨天给人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少了一种锐利的感觉。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还可以。」焱无上翘著二郎腿。
「是吗，真是太好了。」裳璎珞一边拿出纸笔一边说道。
「我发现你的学历很不错。」说这句话时，裳璎珞将双手枕在下巴。看似非常有兴趣。
「那又怎样，在这个世代，学历不过是个屁。」
「你的亲身经历吗？」
焱无上没有回答。
裳璎珞再次写了几行字在上面。
「可以跟我说吗？」
「本爷为什麼要跟一个陌生人讲这种事。」斜眼看了裳璎珞一下。
「因为我想要更加了解你。」
焱无上无语的换了个坐姿，与刚刚不同，他将自己面对著窗外。
因为阳光的关系，让裳璎珞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这时，裳璎珞又在纸上写了一些字。
「地下钱庄是家业，老爸和老爷子都是经营高利贷的。」焱无上开始娓娓道来。
「本爷本来不打算继承家业，所以才去上大学，读硕士。」
裳璎珞记得，焱无上大学读的是财经，硕士读的是国际贸易。
照理来说，确实是应该要有份不错的工作。
「本爷想，一拿到硕士学位，就去找工作。一有工作，就要老爸把钱庄关了。」
焱无上喘了口气，继续说。
「但是在本爷找到工作之前，老爸就死了。被合夥投资的人杀了，大概是利益乔不拢。」
「本爷早就告诉过他，不要淌这趟浑水，结果他竟然不相信自己大学毕业的儿子，反而是相信那些来历不明的人。」语气里有一点怒气，但是更多的是不舍和无奈。
「本爷只能继承那家钱庄，干著自己以前最看不惯的事。」
「那你为何不将钱庄关了？」
这是裳璎珞在这个故事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言。
「关掉？本爷底下的人该怎麼办，他们都是老爸结拜兄弟的儿子，就像是本爷的亲兄弟一样。难不成本爷要放他们在外面喝西北风吗？」音量和语气都比刚才还要来的强势。
几行字又落在那张纸上。
焱无上说完，很明显的肩膀放松了很多。
看了对方的反应，裳璎珞默默的将纸笔收了起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自己的故事。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对著另一人开始诉说自己内心深处的话，这是代表著信任和卸下心防。」
裳璎珞缓缓的走到焱无上的背后，将一只手轻轻放在焱无上的肩上。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给我了解你的机会，我们后天见了。」
这次，是裳璎珞先走出了相谈室。而留在室内的人，在位置上静静的多坐了十几分钟。
回到诊疗室的裳璎珞，先是打了通电话。
「你好，我是裳璎珞，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告知我.....」
在手边的随记本上写下了一串地址以及电话。
「好的，谢谢你。」
裳璎珞将今天的记录摊在桌子上，并且按了内线给正在隔壁整理资料的人。
「请你过来一下。」
「好的。」挂了电话之后，脚步声便从隔壁室内到诊疗室门口，由远而近。
「老师，有事吗？」
「云舵我想请你帮个忙。」裳璎珞朝著来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沙发上。
来的是名年轻男子，有著一头黑发以及清秀的脸庞。
一条显眼的疤痕，落在那好看的唇型上面，却一点也不显狰狞。
「有什麼事尽管说。」
「你知道，我最近在跟一名狱友做谘商。」
「嗯，我知道。」
「我想要拜托你，明天代替我去跟他见面。并且写下你对他的感觉。」
裳璎珞给了阙声云舵一张纸，一枝笔，以及一本书。
「我知道了。」
「书，你就给他，说是我送他的。」裳璎珞微了微笑。
阙声云舵是裳璎珞底下的一个学生，现在是大学四年级。
在裳璎珞的所有学生里，就属他最会察言观色。
总是能在最适当的时机，做出最适合的应对。
裳璎珞发现，接过东西的阙声云舵眼里有一丝丝的疑惑。
「想问什麼？」
「那想请问老师，明天的计画是？」
他以为裳璎珞会按照原定计画跟那个狱友见一个礼拜的面。
裳璎珞看了一眼自己写下的文字。
「我要更加的了解他。」

Third Day.
第三天的早上，原以为今天不用裳璎珞见面的焱无上正在打算著要怎麼度过这个空白的早晨时，狱卒又如前两天一样把他带到了相谈室。
当焱无上一脑子疑惑的踏进相谈室时，眼前的情况又让他更加疑惑。
坐在位置上的不是裳璎珞。
「你是谁？他咧？」焱无上不客气的劈头就问。
「你好，我叫阙声云舵，是老师的学生。老师今天有事外出，所以由我代理。」
一听是裳璎珞的学生，焱无上的态度便缓了许多。
「所以？你来干嘛？连你也要来了解本爷吗？」
焱无上单手托腮，打量著眼前这个年轻人。
有著跟裳璎珞相似的气质，一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可以看透一切的事物。
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以有这麼的稳重非常的难得，大概是裳璎珞得意的学生。
「不敢，老师有交代其他的事情，然后这本书是老师说要送给你的。」
阙声云舵从书包里拿出裳璎珞昨天交给他的书。
接过那本书，书的标题是【走近心的距离】。
焱无上挑眉，搞不懂裳璎珞给自己这本书要做什麼。
「这是干嘛？」
「你就看看吧，老师一定有他的用意。」
边说阙声云舵拿出裳璎珞给他的纸和笔，那枝笔和前两天裳璎珞用的是同一枝。
焱无上兴趣缺缺的翻开书，看没几眼就把书阖上。
「起码在这段时间内看一下吧。」
说话的人一边把自己对焱无上的第一印象写在纸上，一边讲。
焱无上只好继续把眼睛移回书上。
在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阙声云舵一直的在观察焱无上的反应，同时在纸上写下更多的字。
突然，焱无上发问了，但是眼睛还是在书的内容上。
「他，在私底下是怎样的人？」
「你说老师吗？老师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在很多方面。」
这个回答，让焱无上把头抬了起来。
「说来听听。」
此时的裳璎珞，循著地址，来到了一间没有招牌但是看得出来是一间有在经营的地方。
裳璎珞轻轻的推开门，往里头望了望，一组沙发和茶几，在屋子的左半边。
对面，有几个玻璃柜，里面放了一些摆饰品。
门旁边还放了个鞋柜，里面有不少的鞋子。
刷了白色油漆的墙壁上，挂了几幅山水画，还有几张照片。
右边，有一个通道，入口处挂著门帘。
「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几秒，有一个人从门帘后走了出来。
那个年轻人一脸酷酷的表情，一头黑红挑染的短发，还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要来借钱的吗？等一下我去叫...」
他上下打量著裳璎珞，很少有这种气质的人来借钱。
「请等一下，我不是来借钱的，请问，现在这里能负责的人是谁？」
被这样一问，那个青年的脸色马上变了，而且有了警戒心。
「你怎麼知道老大现在不在？你是警察？」
「不要紧张，我是监狱里的辅导员，想要来了解一下状况，请问有可以负责的人吗？」
裳璎珞温柔的声调安抚了青年的情绪。
了解到了对方对自己还有自家的人不造成威胁，青年的态度又回到与一开始相同。
「我去叫人。」
说完，就又消失在门帘的后面。
过了几分钟，另一个人与刚刚那位青年一起出现了。
那个人的神情较为柔和，完全不像是会放高利贷的人
「你好，我是可以负责的人，叫狱天玄皇。听释阎摩你是监狱的辅导员，请问有什麼事吗？」
「你好，我叫裳璎珞。是这样子的，因为焱无上多次都因为相同的原因入狱，并且不接受谘商，所以我便自作主张的要求和他对谈。从和他谈话的内容里，我知道了他一些状况，但是关於更详细的内容我想亲自了解，所以便登门拜访了。」
裳璎珞说完这一长串话，讯息量过大让在一旁的释阎摩皱了眉头。
而狱天玄皇则是沉思了一会便回话。
「我知道了，先请坐吧。释阎摩麻烦你泡个茶。」
「嗯。」
「谢谢。」
裳璎珞和玄皇分别坐在两边的沙发上，释阎摩端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
「谢谢，你叫释阎摩对吧，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留下来。」
裳璎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所以，你想要知道什麼事？」
「关於焱无上，还有你们的事。」
「请问吧。」
玄皇大方的回答。
「焱无上本来不打算继承家业？」
「是的，为了这件事还跟老爹吵了好大一架。」
「但是却因为父亲过世.....」
「老爹临终前的遗言就是希望老大可以继承这间钱庄，你跟他聊过应该知道，他其实很孝顺。」
「嗯我知道。」
两人以极平静的语气，一问一答，偶尔玄皇会询问释阎摩的意见，而后者也只是剪短的回答。
「请问你们跟焱无上的关系是？」
「结拜兄弟，或者该说是青梅竹马？其实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跟焱无上的说法毫无出入。
「可以详细的说明一下吗？」
「我的父亲和老爹是换帖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老爹收养了我。其他还有很多人，不是父母双亡就是离异，这是道上人的常态。老爹全把他们接回来养。」
裳璎珞静静的听著。
「但是老爹心太软，常常债权人无法付清债款，他也无法狠下心去讨债，渐渐的家里入不敷出，这边除了我跟老大之外，其他人都只有国中毕业。」
玄皇看了一眼释阎摩，而被看著人则是一脸，反正我也不爱读书。
「老爹看我会读书，所以勉强供我上大学。老大则是全额奖学金入学的，包括硕士。」
「他说，他想要找一份好工作，好让他的父亲关掉这间地下钱庄。」
「没错，老大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明明是个老好人何必要强迫自己当流氓，把这里关了，本爷养你们。」
「他是认真的。」
「老大一直都是。」
此时，裳璎珞才从公事包里拿出纸笔。
「介意我纪录这些内容吗？」
「无妨，如果这对老大有帮助的话。」玄皇摆出请的手势。
「他说，他不把店关掉的原因是因为他底下的兄弟。」裳璎珞继续说。
「嗯，大家都是低学历，打工有一天没一天，支持不了家里的支出。如果没了这间钱庄，我们根本活不了。」
「他，很重视你们。」语气是肯定。
「老大就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让在一旁的释阎摩也淡淡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能有机会让他找到能与他的学历相称的工作，他会愿意吗？」
「这我不知道，老大现在三不五时就被扣押，也没有时间找工作，何况，就算有高学历，谁会录用一个有前科的人。」
这就是社会的现实也是残酷。
「如果有机会，你们会支持他吗？」
抢在玄皇之前，释阎摩先一步的回答，而且坚定。
「当然。」
玄皇看了释阎摩一眼，然后对著裳璎珞微笑说到。
「我想这个可以代表我们所有人的答案。」
裳璎珞在手中的纸，写下了几行字。
「焱无上很幸运，有你们这群兄弟。他的刑期快满了，你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
说完，裳璎珞就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过，应该很快又会被扣押了吧。」
「相信我，这次不会了。」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是从裳璎珞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会成真一般。
玄皇和释阎摩一脸疑惑的看著裳璎珞。
临走前，裳璎珞给了一张自己的名片，说以后还需要他们多帮忙，就离开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两个人目送著那抹灰色的身影。
在裳璎珞回到诊疗室的时候，阙声云舵已经先回来了。
默默的在资料室整理资料和病例。
发现诊疗室有了声响，想应该是裳璎珞回来了，便移动到隔壁报告结果。
「老师，辛苦了。」
「云舵，你也是。如何？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我觉得他，不应该是个放高利贷的人。」
「喔？怎麼讲？」
裳璎珞很好奇，自己以外的人是怎麼看焱无上的。
自己以外的心理系相关人员。
「他的言行举止虽然有的时候有点粗鲁，但是相当的有理性。
他听到我是老师的学生，态度马上有了转变。
我请他看看书，他也照做了。他相信专业。
虽然是心理系的书，但是他也看了好一阵子，起码有超过一半。
表示，他有接受不属於他的知识的肚量。
他问了有关老师的事情，表示他对其他的事物也有一定程度的兴趣。
这种人，很少是地下钱庄的老大。」
「但是这边却有一个实例。」
「对，凡是都有例外。」
听了阙声云舵的分析，裳璎珞用了赞赏的眼神看向他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也让他更加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四天，应该怎麼做。

Seventh Day.
最后一天的会面。
今天裳璎珞的装扮又回到跟第一天的时候一样。
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和一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
「你要出狱了，先恭喜你了。」
裳璎珞高兴的笑了笑。
「多谢。」
焱无上耸了耸肩，这句话听过四次了。
「我希望我送你的那两本书你可以好好保存。」
「本爷爱怎样就怎样。」
「他们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书架上。」
「怎麼可能。」又是直觉吗。
「当然有可能，你也是一样，我们会再见面的。」笃定的语气。
裳璎珞从公事包里拿出那张写满字的纸，交给焱无上。
「这是我七天来对你的看法，还有云舵的，我希望你可以看看，不过不是现在。」
「我再认真的问一次，如果有机会，你会愿意尝试吗？」
「你为什麼这麼执著？你到底是为什麼要根本爷相谈，而不是其他杀人放火的人？」
「因为，我觉得你有这个价值，这个理由你觉得够吗？」
价值，对於一个被关了五次的人来说，根本是难得到不行的字眼。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价值只有在面对自己家里的那群兄弟才是存在的。
「很动听的理由。」焱无上的头微低，语气难得的低沉。
「你值得这个理由。」
裳璎珞再继续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张纸。
是一份来自知名企业的信。
「这是什麼？」
「一封来自知名企业总经理的信，他是我的好友，我向他推荐了你，他表示想跟你见个面。」
「你这是在可怜本爷吗？」焱无上差点动手揉掉那封信。
「这是给你的机会，我说过你要懂得把握。我不奢望可以当你的贵人，但是，我想要帮助你，先收下吧。」裳璎珞心平气和的说，焱无上的反应是预料中的事情。
「你又怎麼知道本爷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我不知道，就看你自己懂不懂得把握。」说完，将自己的名片递给焱无上。
「我一直没向你自我介绍，我叫裳璎珞，这是我的名片。」
上面写著深阙心理谘商室　裳璎珞有地址还有电话。
「你为什麼会觉得本爷会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还有你的诊疗室地址。」
「因为我知道。」
总是那不可思议的自信让焱无上想不透，裳璎珞肯定不是什麼心理医生而是神棍。
「我说的话，你可以在我一离开就忘记，但是回去之后请务必听听你的兄弟们说的话。」
裳璎珞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之后就离开了相谈室。
焱无上看著裳璎珞的身影离开，然后看向自己手中的名片。
「裳璎珞.....吗？」
人如其名就是这麼一回事吧。
然后看向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最底下写了四个大字，敞开心胸，然后打了个问号。
里面还写了其他裳璎珞对自己的看法。
上面钜细靡遗的程度让焱无上震惊，连他自己都没有这麼了解自己。
不过是一个心理医生就把自己看得这麼透彻，还是在这麼短的时间内。
不，裳璎珞自己来说可能已经不再是只是一个心理医师。
焱无上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奇妙的感觉。
所谓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