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有小雨,撑着伞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护城河的游船码头。雨夜行船,夜景是拍不好的。
我把目光收回船内,看见船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与游客不一样。
他不看风景,时而闭目养神,时而望着窗外的流水,神情略带疲惫。
他穿着朴素的衬衣牛仔裤,一双手却显得比别人优雅,掌大而软。他脚边有个袋子,里面放着一把三弦琴。
身旁站着的郗玦眼前一亮,这是唱评弹的先生!他拽过我向那边走去:“哎呦,陆一濯,今儿运气真不错,快点!”好嗓子,我无奈地想,四弦一声如裂帛。
笑了一笑,并未与郗玦拌嘴,款款随他朝那小船走去。
这船上的评弹先生是延城旅游团特地请来的,郗玦用了些小伎俩,我们两人便也混了进去。
评弹先生在唱“人面桃花”(钟哲平摄)。当船上的导游小姐在介绍吴山越水时,先生从袋子里取出一件长衫穿上。虽然是在黑暗中,他并不是把长衫随便套在身上,而是仔细扣好每一粒扣子,并用手抚平褶皱处。所有动作,都是寂寞而利索的。导游小姐讲累了,请大家听评弹。先生开始弹唱起来。我虽是生长在这江南之地,却也从未在水上听过评弹,这才明白红楼梦里贾母说,听戏要隔着水才得其韵。一粒粒圆润的音符,在波浪中一步三摇,滑过我们慵懒的神经,又随着细碎雨点落在古老的护城河上。
夜航船上听评弹,别有一番滋味。有多少人在听,多少人听得懂,仿佛并不重要,寂寞本身也是一种价值。这余韵悠长的琴声,是吴山越水的背景,也是吴山越水的灵魂。先生一字一漾地唱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对情侣依偎在窗边耳语。世间再温软的评弹,也软不过他们的呢喃。
这样想着,倏忽间觉着肩上一重,转头,对上那人的眸子。光影里他的笑颜有些模糊。
“祀眠。”空气凝固,我摒住了呼吸,心想这样唐突的唤人家的名字,是否有些太过失礼?本就是陌生之人,为何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久违感?
祀眠。祀眠。
你究竟是何人?
他没听到我的小声呢喃。狡桀的笑容一闪而过,特别随意的往我身旁一坐,搭上我的肩,嘻嘻哈哈毫不收敛:“哟呵,这么巧啊小妹妹这儿都能遇见你,认识一下吧我叫祀眠。”
我望着他嘴角的笑容,微微愣神,半晌,轻吐出三个字:“陆一濯。”
“瞧你那和陆年一样没轻没重的孩子样吧,祀少请问您今年贵庚啊?”同祀眠一起进来的那个男孩子戏谑地打量着他,眉眼间笑意浅浅。
“滚丫!陆辞你这死脑筋的家伙,谁和陆年糕一样!你诬陷。”
被唤作陆辞的男生不理会他,转而向我伸出手,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陆辞。”
仅此两字,听来却是如此厚重。
祀眠陆辞。
不过是江南烟雨多了一个回眸罢,却注定今生将你二人划为牵挂。
若能重来,我宁愿不曾与之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