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十一年十二月七日 中国苏州 小雪转晴......
阿玺。好久不见。」
......沈素晴将钢笔润了润，在信纸上写了起来。
「突然想起这已经是十一个年头了，你还好吗？
最近有点想见你。前段时间回了趟你那套公寓，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的，你的父母把它托给了一个大胡子的阿拉伯人。我恰好碰见了他，他跟我说你那套房子挺不错，并问到这么好的房子房主怎么不自己住呢。我跟他说这里是套学位房，本来是给孩子上学留着的，后来孩子出国留学了不需要了。——外带一提，我至今记不住他是哪国人。中东那些狗大户对我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区别呢。
兰兰最近很精神，但好像开始迷上了游戏。不过毕竟也是大孩子了，姑且就让她自己安排吧。我和青羽都一切安好。上个月我去看了你的父母，他们还很精神。老爷子可是还冬天一大早到你家附近的公园跑了两圈呢。
最近苏州有点冷，风阴阴的，之前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虽然家里有暖气，可兰兰就窝在被窝里成天不肯出来。真是讨厌啊，是不是考虑考虑，去海南玩玩呢？」
地热使屋子内暖呼呼的，就像一杯热茶。连带着，似乎字字句句也有了温度。
素晴写着写着，不知不觉微笑起来。是那种带着浓重的回忆意味的。
「昨天是和平日。很抱歉没有在昨天就动笔，原因是我被朋友们灌晕了。
在那之前，我回了一趟部队。记得跟你提到过，停战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几年不见一次。今年算是好不容易才聚齐了。
停战已经十三年，时间果然是抚平伤口的最佳良药，一切都在复苏。如今的人们已经把它当做一个节日，而非沉痛的纪念。我在不夜天里看着这片天地，透过这一角看着一个世界，突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又想到，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不是一个人吧。
还有许许多多和我同样的人，他们和我一样站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也一定不可能都独自一人地回想过去的战争。
只要还有一个人与我相同，我就有勇气走下去。
啊，请原谅我自说自话了这么多。」

——
苏青羽弗一起床，走出房间便看到小小的女儿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前，奋力地从门缝朝里面望去。
他唤了声兰兰，女儿顿时像炸毛的小动物一般被震悚到了，却没有一贯的慌张，而是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恶狠狠地朝爸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人爸爸还没来得及苦笑着说什么，苏凌兰拽住了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生怕惊扰到书房里的人，“爸爸，妈妈在书房干什么？”
“呃，那个，妈妈只是在写封信......”
“写什么信还要锁门啊！用终端都可以屏蔽成乱码！”小姑娘不满地嘟起了嘴，不过依然记得压低声音，“别想糊弄我！”
——
「我们六岁相识，小学，初中，高中，直到十七。我竟无缘见你十八成年。
我至今都不明白，明明少年时代的我懒到明明有能力却依然不愿奋进，却始终跟着你的脚步。我不知道你走在前方，是否有多回头看我一眼。可是出于些我都不清楚的情感意愿，到底是总愿意同你一起——哪怕也许我意不在此。
直到那年，我们相识了十一年。自你离去，业已经十一年了。我觉得有些心寒——那并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你，虽然事实上，高一我们闹过一周的矛盾我就害怕得要死。难熬么？其实倒也不尽然。又过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我又见识了很多很多，这才发现，原来年少的东西，终究也就是回忆而已。
就像一张老照片，停滞在当年的那个场景。就像你的身影，在我心中也永远定格在十七岁那年一般。
如今我已三十二岁了。女人过了而立，总不是个乐观的话题。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缓慢地生着皱纹，你却从未变过。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陪我一路。」......
就在这张桌上，阳光透过百叶照进来，光线洒在有些年代的相架上。照片上是两个正值芳华的少女，一个就是沈素晴。
另一名少女站在她背后，按着她的肩膀，下颚凑近镜头。两人的笑靥正如同那个冬日里，孤傲绽放的梅。阳光正好，洒在架着积雪的梅枝上，不知是谁摄下了这张照片。
韶华流景，未负年少。
——
“所以，兰兰真的想知道？”客厅，好人爸爸苏青羽考虑了半天，终于用严肃的口吻朝着女儿问道。
小女孩少见自家父亲这么严肃的表情，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孩子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正襟危坐地听父亲讲起了故事。
......“妈妈呢，有个同学，叫做顾玺。”苏青羽用很缓慢的语气斟酌地说道，他看见女儿点了点头——必然是也曾听过这个名字。“顾玺阿姨和妈妈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顾玺阿姨去了哪儿，妈妈就一定会跟到哪儿。她们班的同学都说，她们这是黏到一辈子都离不开的节奏。”
“高三那年寒假，顾玺阿姨去了澳大利亚探亲度假。之后会在大年三十回到家，和家人还有妈妈一起过春节。——那一天，是旧历的最后一天......”
苏凌兰想了想，忽然一抖！“那......战争爆发了？”
——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们曾经探讨过人性。——对于两个小毛孩儿来说真是过于荒诞。不过曾经提到过一个概念，那就是人们总是会说‘如果’。
这是执念，或者说贪婪造成的。总是有些自以为是专家的人说，如果怎么怎么样......这个就会怎么怎么样，而不是怎么怎么样。人类总是去假设在过去的时间发生不可能的事情。当时我们就笑，说我们这么两个家伙，怎么会总是如果如果呢。这玩意儿是个无尽头的死循环，就像鲁迅说过的求神拜佛，根本看不见结果，也就不可能挣扎出来。
只是这些年，我竟也掉进过这个怪圈。
我曾经反复不断地幻想，如果当时，你没有乘坐那列航班。那就不会有飞来的导弹。
如果当时那架飞机延误了。那最后你一定能平安。
如果当时我同你一起。那我们好歹可以最后在一起。
如果当时不曾执着于让你回来团聚。那你还能在那方净土停留片刻。
如果当时我阻止了你。那这一切都与我们不相关。
如果当时我不曾和你有那一点点微弱的争执，或者再剧烈些。你是不是就不会回来？
如果当时我们不曾认识......」
如果当时如果当时如果当时......
她忽然觉得已经不堪入目。
反复写着同样的句子她甚至连握笔的手都在颤抖。某些情绪似乎终于无法再在冷静的边缘徘徊，不可抑制地迸发。
她看着那么刺目的四个字，一排排下来。
这些年她也是这样的心情，却从未想过堆积下来如此恐怖。
多到，好像心脏都被那么多刀子贯穿了。
眼眶似乎有些酸，沈素晴仰起头，望向窗外的阳光。她赶忙揉了揉眼，拭去那点刚刚溢出的泪意。
好半晌，她终于又握住了笔，写下一句话。
「可是，从来就没有如果。」
少女的笑容永远留在那个冬季，冰雪没有化，连带着也将回忆与她冻结在那片冰天雪地。
冷得再没有苏醒那日。
那个大年三十，没有喜庆的烟火，只有无数烛光在大江南北点燃。
本应该是一年中最欢喜的团圆日子，却充斥着悲痛还有愤恨。那满目的春节红，看起来就像血一般。让沈素晴不忍直视。
那年她还未满十八。
——
苏凌兰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阅读的历史书上，“新旧历之间更迭的WW3，始于一架从澳大利亚飞往中国的飞机，被太平洋上飞来的导弹击毁。”
“莫非......顾玺阿姨就在那班飞机上？！”
“......嗯。”苏青羽点了点头，“那天新闻贴出，你妈妈就像中了魔障一般去查航班号，也许她抱着亿万分之一的希冀——这不要是顾玺阿姨的航班。......”
——可是，就是这样。连小小的苏凌兰都明白，没有如果。
“......后来，妈妈进了军队。她是破译员......她希望能尽一份微薄的力量，为顾玺阿姨，还有那些无辜丧生的生命复仇。”苏青羽有些怅然地道，“四年，从战争之初到结束，她终于......报了这份仇。我们是战争结束后，在杭州认识的。”
苏凌兰好不容易，悄声问道，“那......妈妈对顾玺阿姨......到底是什么态度呢？”她断断续续地道，“就算是朋友......可是我也不会因为我的同学死了，就去当兵呀。”
——
「我已经不再相信它了，阿玺。如果当时什么的，不过就是命运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我们没有什么神力魔力，没有能力回到过去改变过去什么的。
也许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吧。生命太过脆弱，以至于情感太过浓烈。我不会再想去逃避了。
对我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在一起了十一年，现在，我缅怀了你十一年。也许终于不必被过去所束缚。
当然，这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正如之前所说，年少的东西就让它过去吧。我也曾犹豫过，踌躇过，因为我并不清楚我到底是以什么姿态面对你的，想必你也亦然。最终，我还是如每一个正常的女人，相夫教子，度过平安的一生。
这样与你我而言，竟然，也还好。」
——
“......怎么说呢？我觉得，连你妈妈自己也不清楚，她对顾玺阿姨，到底是爱情，还是一种比爱情更浓重的依赖。也许更多的是后者吧。”苏青羽想了想，然后这么回答。
“那爸爸和妈妈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小孩的好奇心果然强烈，立马就八卦了起来。
“唔，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今天阳光很灿烂，树上的雪化了不少。很暖和。」沈素晴写到这里，长舒口气，终于又微笑起来，「希望你那里与我一样温暖。」
「如果你依然看着我的话，请祝福我走下去吧。我相信，我一定不是一人踽踽独行。如果没有如果当时，那就期盼一下未来好了。
外带，永恒的十七岁快乐。
顾玺启」
END.
——————————————
PS1：有个小bug，是十一年，上文错了。
PS2：主题是“如果当时”。
PS3：我渣我该死。遁。

很棒33窝是啊晓

很安静的回忆风啊！
文风很温和，温柔的笔触讲述出的一个过去的故事。如果当时的主题很贴切！
关于女孩子之间的情感很细腻啊……感觉挑不出什么错误%
但是还是想说下，感情的渲染要不要试着更强一些？不过这次已经做的很到位了！
么么哒蝶蝶继续加油！！！！！文帝什么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