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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温瑞安吧《漳河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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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河往事
<楔子·红尘西来>
苍冷的高地,几只本慢悠悠在地上啄食的秃鹰突然竖起脖子,继而猛地一展双翅,慌不佚飞往高空,但几只更大的秃鹰只抬头淡淡往前看看,便又低头啄食着。片刻,路尽头隐隐走来三五个头戴纶巾,背着竹篓的男子,其中一个瞧见了秃鹰啄尸,更是大呼同伴观看,好像瞧见什么了不起的事物一般。只听其中一个叹道:“路有冻死骨,冻死骨啊……”,一个男子胆子大点,便拾起碎石,狠狠地朝秃鹰扔去,孰料秃鹰非但不走,竟还恶狠狠反盯了那人一眼,青年男子们便再也不敢造次了。走在最后的一个男子催道:“诸兄,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快快赶路才是,入夜后投不到借宿人家,明年今日难保不是你我忌辰啦!”,众人一听,又看看路边被撕啄得一地的腐臭汤水,顾不得一阵恶心便欲继续赶路。就在那时,秃鹰竟全一惊,莫名地惊起逃散,那慌不择路的样子教书生们也是心里一慌。
当是时,五台山下蜿蜒的驿道传来微微的震动,书生们只听见一声声有序的马蹄电疾而来,当先一个书生最早惊醒,只听他猛喝道:“速速避让!”,众人犹如当头棒喝,匆匆赶往路旁站定,果不其然,一骑红马滚滚而来!马上那人浓眉髙鼻,披发虬髯,路过腐尸旁竟有余暇朝天上秃鹰盯了一下,秃鹰怪叫一声,竟不敢回头便去。马上那人哈哈大笑,径直策马奔去。
沙尘里众书生豪咳不止,待尘埃散尽,一名书生愕然望着绝尘而去的灰衣客,喃喃道:“好一个龙城飞将!”另一名书生咳嗽之余不忘轻扑纸扇,赞道,“好一骑红尘西去!”
<起·莫问苍生>
郊野平原一眼望不到尽头,枯黄草原上扬起波涛般的尘暴,一支马队踏尘东去,前方骑手或拉扯后方马匹的缰绳,或狠命鞭挞,只恨不得立刻飞渡漳水,队伍前一名青衣髯须骑手赤着双眼,手上长马鞭不时策打着偏离队形的野马,口里吼道:“前面不远就是漳水,全队……”,未及说完,前面山处竟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悲鸣长啸,青衣骑手语气一滞,余下半句“突进”更是说不出口,马驹被突如其来的嘶啸吓慌,突兀间纷纷人立而起,骑手们本好好端坐,霎时被冲撞得五内翻腾,脸上更是说不出的震惊,众骑贩马经年,听那一声长啸,分明是骐骥不甘受虐频死发出的哀鸣!
当是时,十数丈的伫立绝壁上,棘草林生的丛野里,一匹火红宝驹怒啸涌出,竟从峭壁上当头跃下!
众骑不得不纷纷散开,青衣骑手只气得瞪圆了眼,待那红马离地丈余,方才见马上一员灰衣客从马背借力反蹬,旋身冲出,那红马本闭目待死,闻此动静不禁又长啸不已,地上众骑呼吸间只闻脚下一震、砰然巨响,却不知孰先孰后,更来不及愕然震惊,那红马便摔得不成样子。青衣骑手当先反应过来,痛心道:“我的宝日红轮!李班侯,你个杀千刀的!”
那灰衣客跌坐在尘土里,一边咳一边呵呵憨笑着,片刻后总算挣扎着站起,杖起腰间横刀,痛快道:“你的宝日红轮!李怀仙,可算逮到你了!”
李怀仙马鞭一挥,手下众骑勒马横刀一字排开,遥望着李班侯一人而已,忽然间兴之所至,遥问道:“李班侯,你不为财,不为利,不为名,更不为侠义私怨所使,却穷追我百里不止,还冒险坠山阻我,究竟为了什么?”
“我本以为‘借’走了你的宝日红轮,你总会找我归还,没成想阁下商情告急,一下子溜得无影无踪,还是你的爱驹体贴人意,拼了命都要追上你这主人。”李班侯慢慢审视手中横刀,忽然抬头迎向李怀仙,肃容道:“班侯此来,仅为求证剑道!”
“放屁!”李怀仙怒极反笑,马鞭一挥,“兀那痴汉,弟兄们,碎了他好快赶路!”
众骑一下子抽出尖刀,夹紧马腹,嘶吼着便向前冲,众骑明显有快慢之分,当先十余骑迅速绕过李班侯,将他团团围住,后面四五骑则乘机突进,想要在包围圈内将李班侯冲倒!
说时慢,那是快,那容得李班侯拔刀在手?李班侯虎目一睁,一声狂吼便往旁滚去,骑兵急忙顺势微调方向,虽不比之前迅疾如电,也是山岳崩来之势。岂知那时地上一件滚红物事抛来,竟在那四五骑中炸开,顿时马声喧沸,此时又有一人影冲来,狠狠踩在前冲的马头上,借马驹减缓的冲势反蹬向后,竟往后方包围圈跃来。
负责冲刺的四五骑骑手脸上一阵血腥,跨下战马亦是惊恐不安,领队骑手顾不得承受剧停之下的不适,艾艾着向李怀仙道:“他……抛来了宝日红轮的头,”不等他说完,李怀仙怒喝道:“磨磨蹭蹭的,还不快去与弟兄们解决了他!”
领队骑手一时赤红了双眼,便领着众人驶去。
却说后方骑手本专待李班侯被骑兵冲垮,谁知片刻之间李班侯竟往后跃来,不偏不正地跨坐在他的坐骑上,一手夺过马缰,一手引动自己的手往脖子一带,那骑手自恃本领不弱,挣扎着扭过头来,哪知竟教脖子上流出了温湿吓得心慌,一时身不由己跌落马下,生死不知。
包围圈众骑此料不及,哪想到顷刻间攻守便逆转了?那领队骑手见李班侯撞进敌营,竟是双眼微阖,不知何时又夺过一刀,任胯下坐骑腾挪躲闪,自己在马上敌间翻转顾念,手上刀锋挫骨剔毛,如入匹练间毫无阻碍,想来庖丁解牛,亦不过如是。领队骑手喉里艰难地吞咽,耳听得咚咚切切之声,如入水、如切菜、如削骨、如砍树,众骑手抱着断肢残腿在地上低沉哀鸣,再看李班侯杀状可怖,便踌躇不前。
良久,自觉双刀空明的李班侯慢慢打开双眼,胸中一口浊气滞闷难当,便于天地间一声大吼!谁知身子一堕,莫名地坐倒在地,只见跨下战马拼命把头埋在蹄下,瑟瑟发抖着……
李班侯把双刀抛掉,从一地血碎中站起,又把腰间横刀拿起,说道:“班侯有一个请求!”
那领队骑手正自犹豫间,忽然只听“嗖”的一声,颈间火辣一痛,便软软倒下。


IP属地:广东1楼2013-12-01 00:24回复

    <承·马阵擂台><?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李怀仙把马鞭收回,淡淡地望着李班侯,道:“你说。”
    李班侯站直如杆,俯首道:“请让我杀了你,或者,杀了我吧!”
    李怀仙哭笑不得,可是望着李班侯认真的样子,慢慢收起笑容,叹道:“你和你师傅真……真像!”
    “远远不如!”李班侯认真回道。
    真不像个正常人!李怀仙心想,手上马鞭慢慢挥腾,如毒蛇搬抽在焦躁不安的马群身上,后者发出痛苦的嘶声,争先恐后奔腾起来。李怀仙压低身子探前,一手不忘扶着腰间的弯刀,冲静立的灰衣客叫道:“你有种就站着别动,让我杀了你吧!”
    李班侯犹如草浪中的飘絮,身上衣衫无风自动,只有挂在腰间的横刀悄然弹出寒光,先是左脚轻轻踏出一步,左手也随之搭上刀柄,一双眼迎着袭来马群,像个垂暮老人看着夕阳落叶,默然无语……
    眼前蓬头乱发的灰衣客,那一把横刀柄上菱纹醒目,李怀仙无由来一阵杀意冲动沸腾,他狂乱挥舞的马鞭在空中噼啪作响, 心下冷笑:任你剑术通神,刀长不过二三尺,我策马在后,何止丈半?你一个拔刀便能杀我?笑话!
    孰知摧枯拉朽的马阵竟似秋剪中分,中间的马势徒然变慢,李怀仙大骇,忙策马追鞭,奈何胯下骏马渐行渐缓。
    “畜生误我!”李怀仙气急败坏道,左右顾目,只见阵中当者诸马,不无惊惧交加,嘶声凄然,不敢向前,乃冷然醒悟:万物有灵,生死岂分人畜?顷刻间电转千念,仗着经年马背生活,腰腿一蹬,便翻到另一匹马上,嘴上叫道:“李班侯,可敢与我马上一决生死?”
    灰衣客眼目流光,奋力跃至马上,刀光晒泻,李怀仙反手拔出弯刀卸力格挡,心知李班侯此招乘上而下,势大力沉,不敢贸然接下,便借力翻落至马腹,复从另一端旋身探出,这一起落,腰力、脚力缺一不可,更显出了十余年来的骑术,看得李班侯眼前一亮,直欲叫好!
    可是没等他叫出声,从高而下脚上一绊,在疾奔的马背上栽下!群马岂料那凶神闯入?竟愈发癫狂奔弛,李班侯挣扎着从马上坐起,余光里白光一闪,连忙架刀支挡,谁知尚有一柄弯刀削过,登时在李班侯臂上滑过一条血痕,待想抽刀反击,李怀仙又翻到另一匹马上。
    灰衣客眼睁睁看着李怀仙在马上如地鼠打洞神出鬼没,他不时用刀背抽打马臀,以维持马阵队形,每每一个翻身便从旁边的马腹弹出,夹着双刀朝自己剪来,往往杀得出其不意,待得回过神来,他又不知翻到那匹马上了。
    李班侯何曾想到马战竟可如斯惊险?一咬牙,正想把整个马阵屠戮殆尽,反又想到:不对!我杀一匹,他逃一匹,杀杀逃逃,终乎他尚有马,我却无马可骑,那时我以人力何从追之?即便最后我与他都骑在马上,难道又要追追逐逐,不知何时才能决斗吗?乃冷然醒悟,横下心来虎吼一声,马上一跃又向李怀仙砍来,他这一跳一刀均留力三分,料想总不至于落马后再摔一次,谁知李怀仙似知他所想,竟不逃窜,反手一刀割断李班侯脚下马喉,一手举刀平挡,借李班侯刀力又翻到旁边的马上,李班侯暗叫糟糕,脚甫一着力,连忙在死马上用力一蹬,那断头死马像怒海中沉没的细石,顷刻间不复可闻,李班侯踉跄坐到另一匹马上,只是左小腿又让李怀仙趁乱砍伤了。
    至此,李班侯再也不敢腾跃马上,他又没李怀仙的骑术,能在马群中左窜右突,只能支绌应对李怀仙的偷袭,身上的彩头越来越多,脸上越绷越紧——
    马上厮杀非我所长!
    拼骑术我尽在下风!
    可恶,敢与我迎面独斗否?
    胆小鬼!
    难道要我丧命在花俏投机的决斗中?!
    李班侯正自苦思破敌之策时,李怀仙也止不住地思绪飞扬……
    如此年纪,如斯剑术,此子实不减乃师当年……
    这就是剑么?
    假如,我当年有勇气在武之玄面前拔刀……
    痴汉说梦!
    李班侯蓦然瞪圆了双眼,漫天杀意让他紧紧握紧了刀柄,只听李怀仙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良久,狰狞的青衣骑手森然道:“连你师傅都不是我对手,何况是你?”
    李班侯愕然,片刻后摇摇头,说:“……很难想象,师匠剑术已由技入道,化神还虚,阁下武功虽是高明,但……尚欠磨练。”
    “痴小子你懂什么!”李怀仙双刀轮过来,不料竟让满身是血的李班侯让过,只气得破口大骂,“你师傅真的没告诉过你?”
    李班侯虽是满身是血,但仍中气十足答道,“班侯不知阁下与师匠原是旧识。”
    “旧识个屁!”李怀仙怒道,但看着李班侯面容如水,手中弯刀不觉软下来,叹了口气,说,“也对,你师傅怎么可能告诉你?”,一咬牙,续道,“也好!今天横竖是个死,我便教你知道你那亲亲好师傅是什么人!”
    李班侯屡见他话锋飘移,微觉诧异,但此刻一攻一守,尽在敌掌握之中,若能拖一时也是好的,再说涉及师匠旧事,自己也不免好奇,当下凝神静听。


    IP属地:广东2楼2013-12-01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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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何日君再来><?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又到一年秋好时,漳水边上不少背着竹篓上京赴考的举子乡生,每日都上演着依依惜别的话剧。摆渡的纤夫忍不住连声呼喊,青年男女们耳里却只容得下对方软语。其中一对像是新婚夫妻的男女是这样说的:
      “夫君此去迢迢,一路风寒,莫只顾篓里经卷,尚要记得里面的寒衣……”
      “我晓得,娘子……”
      “嗯?”
      “唉,是我孟浪,有欠思量,费娘子替我彻夜缝补。”
      “阿玲只是一个村妇,不懂得什么经国之伟业,做一些女红,妨不得事的。”
      “娘子……”
      “嗯?”
      “我始终放不下心来,你的身子……反正科举有的是,不若……”
      “不,夫君,你等这一天足足十年了。不能为阿玲放弃,阿玲的身子不碍事的。”
      “可是……”
      “若是陪着阿玲却错过良机,夫君岂会安乐如意?夫君若是想念阿玲,便带上一壶漳河里的水,想起阿玲了,便喝上一口吧。等到喝完的时候,也就,也就能回到家乡了。”
      ……
      漳水的另一边上,群马四窜,有一处草地却被鲜血染红。
      不复奔走之势的群马再也挡不住年轻剑客的杀意张扬,销魂落魄的老丈夫被一剑挑下马。
      “剑道者,体、力、技、心!唯此四者而已!你因为师匠的话输了一生;今天你本可胜我,却因为我的话输了一命!”
      但李怀仙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他如何知道我那苦命的妻子名唤阿乘?他如何知道那村子名唤“沈云”?他如何知道是二十七年前……他,他……
      他是我儿子!他是我儿子?他难道是我儿子?白发扬散的的马贼头子努力睁着血污的双眼,却始终只能看见一个虚影,身影模糊,只有刀清晰地慢慢举起来。
      他想,这一刀马上就会砍下来吧,可是,难道就没有砍不下来的可能?李怀仙等候着答案,他的心忽而释然了,二十几年来,飘泊、离别、思念以及不得安宁,他知道,今天无论这一刀砍不砍下来,自己总算解脱了。


      IP属地:广东5楼2013-12-01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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