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桶冷水浇到烧红的铁上，滋滋的响声伴随着猛然冒起的白烟消散。
接着又是一柄铁锤的击打，黑色金属捶砸在长条形的铁块上，一锤又一锤，打得火星四溅，铿锵巨响。
质地刚硬的铁矿将会变成一把明晃晃的剑，摆在店铺里等候出售，或许一双不认识的手会将它取走，或许无人问津地摆放在那里，直到落满尘土缚束蛛网。
那是天定的事，与他无关。
他只是个打铁的铁匠而已，他也不觉得自己干的活应该文绉绉地称做什么铸剑。打铁的人干的活当然是打铁嘛！收留他的老师傅笑得眼都没了，只剩满脸皱纹。
后来他从师傅那里接过了伴老人半辈子的大锤，想着自己也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不对，是半辈子，之前半辈子做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反正就是吃吃喝喝的事嘛，想那么多做甚？”师傅敲了下他的脑袋，端着积了半杯茶渍的小盅坐着品茶，他想着也是，便摸着被打到的地方讪讪笑了。
师傅去世一年了，他想起自己被师傅收留的时间也不过一年。消失的几多日月，他曾努力地试图回想，日子却就这般一成不变地过去，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
说不定能如现在这样活着，也是一种幸运。
他很爱剑，所以当老人提出收他做徒弟时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也不知为何，只是双手抚过剑刃的触感，很沉，直落在心底。
或许只是天性使然，逆或缘分？
他已蹲在炉前半日了，日头从院门口挪到西边的柳树梢上，他终于直起身，望了眼天上，红灿灿的像出嫁姑娘的盖头。
“看来今天是出不了炉了，你应该明天再来的。”背对着蹲在台阶上的是一个预订了剑的客人，很年轻，和他一样；凌乱的灰蓝色短发与眼眸同色，只是眉间多了几分戾气。
那人一周前叩开他家院门求剑，本就是门前冷落的铁匠意外欣喜，便一口答应下来。却没成想那把特制的剑有各种苛刻的特殊要求，他听到最后实在记不下来，想着不如作罢让那人另找别家，不料那位客人最后说了一句：“我不敢期望你做得能有多好，我只想问，凭你究竟能不能做的了这活？”
轻蔑的语气溢于言表，心里反感更激起了不服之气，他挽起袖子就开工，而那人却没有走，而是呆在一旁看着，灰蓝色的眸子阴森森地没有神采，只是注视着他抡起大锤又砸下去的动作，一直到月上初天才走。
他关上院门松了口气，又觉得那人好生面熟，怕是在哪见过？只是，与从前的那些事一样，想不太起来了。
“修罗，今天的进展怎么样啊？”同住的兄弟张三对这几日天天来此的客人也有耳闻，顺便问问情况看有无异常可供取笑。
“还不就是那样，那块残铁颇为奇异，无论我怎么提高火焰热度也熔不了，看来这工钱也是不好挣啊。”
“你小子会顾着那一点工钱，有什么别的心思在里面吧我说。”
“你胡说个什么！”
“别打，你力气太大，真打在身上会要命的！”

不知这样的劳碌会持续多久，不间断地往那大炉里添柴扇火，第一步都无法达成，连原矿都不可熔化，更别提后面铸成剑身的一系列后续步骤。他只想叹气。
不过，那个看来脾气便很糟糕的客人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不耐烦，却似乎相当满意地监督他的劳作，在石阶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也意味着他得老实烧火烧上一天，然后感觉不好意思而去请那人一同吃饭，最后再带着一脸的不甘心告诉他今天又毫无进展。
他之前几次很诚恳地对那人说抱歉甚至请收回定金，结果那人却龇着牙告诉他做饭的时候尽量多放些辣，太清淡的食物根本吃不惯。
你还是赶紧走吧！实在不知说什么好的修罗听了这话打算直接将他赶出去，正想关门，一只手抵住门不放，“我叫迪斯，工钱是按天数算的，你不用担心，至于饭钱，如果你肯多放点辣子，我可以一并付给你。”
你莫非钱多的没处花，特意来找个人寻开心？修罗想了想觉得挺郁闷，一手切在那人手腕上，用力地锁上了门。
话说初次见面时那阴森森的形象跑哪去了？难道是见自己好欺负所以愈发嚣张？不过，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辣椒储备，看来明日得拜托张三带些回来了。
“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修罗拜托的事怎么可以不答应。”那小子笑得诡异，不无暧昧的眼光从修罗身上上下扫过了两遍，“这次又是干什么？连人家口味都要照顾好？也是工钱的一部分？”
“确实如此。”修罗板着一张正直脸，实在不知还该作何表情。
“行了，你就慢慢为工钱着想吧，我明天早些带最地道的辣子回来，包你那位满意。”
“麻烦了。”虽然越听那话越觉得不对劲，但托人办事又不好说什么，修罗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晃晃拳头，然后装作滑倒，一拳打塌了他刚刚坐的凳子。
“我会赔给你个新板凳的，抱歉。”
“没事、没事。”连话都说不利索，张三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乱嚼口舌者实在可恶！修罗回头瞥一眼两眼放光的迪斯，越发不明白，初几日见到的阴郁剑客究竟是谁。
只是张三那家伙回来往桌上抛了一大包红艳艳的川椒，一面对修罗挤眉弄眼，一面拍着迪斯的肩膀说今日有口福了修罗那家伙的菜做得极好你吃的时间不长还没品出其中真味。
那是自然，我可是付了饭钱。迪斯也毫不含糊地拍回去，一副哥两好的样子，没过多久两人便开始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指指点点，而且还越说越起劲，两人似乎直要结拜成异姓兄弟，并且谈论内容似乎和修罗有着颇大关系，坐在火炉前添加木柴的人觉得背上似乎比直接灼烤的手臂还要热上许多。
这真是无法可想了，一掌又劈碎了一块大木柴，将它们全部抛进炉内。注视着火焰从红色变为青色，但那块黑黝黝的金属仍然没有变化的动静。
算了。已经快自暴自弃的修罗站起身来，准备收拾下乱糟糟的桌子，该是中餐的时间了。
柴火劈啪散落成小块的时候，喧嚣声断了一瞬，灰蓝色眼盯着那块柴火在火焰中燃烧得发亮，然后咳嗽了两声道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那个李大娘的女儿究竟有没有嫁出去？
差点就嫁给了修罗了，谁叫修罗那小子看不上人家姑娘，其实我也觉得，毕竟这里很难找个姑娘做饭比他还做得好的，如果说要娶个妻，还不如他自己嫁出去。
哈！好想法！
我们快些进去吧，不去打个下手，总是这样蹭饭也不好意思。不过仁兄就不一样了。
这有什么不一样？是指我付过了钱么？
也是，也不是。倘若只是付钱吃饭，凭修罗的手艺，去家酒楼当厨子绰绰有余。
他肯当厨子？我看是他自己觉得这名号瘆人，怎么着也得和剑沾点边吧。
等等听我说完，诶？仁兄怎么知道修罗喜欢剑？
看出来的，别废话，要说快说。
嘿嘿，你见过替那家女婿替他媳妇打下手的？至少我没见过。
“我见过。”突地一人插话。
“诶？”张三还来不及回头，迪斯已先一步站了起来，“修罗，我正想说你一人做饭辛苦，不如我来帮你？”
“你先出去。”修罗冷冷看向张三。
“好好。”能逃过一劫就好，张三瞄了眼迪斯，看其毫无压力地双手抱胸，突然有些担心这位新结识的兄弟，“那这位客人？”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对，实在该被教训的是自己，怎么修罗反而让自己出去？
“我说，修罗都叫你出去了，还不快点？难道需要我帮你一把么？”迪斯笑得邪气。
能少惹一事上身就少一事。不过，真是妇唱夫随啊。感叹了句，张三猛地跑出了院子，还不忘关了院门。
“……”
“可以回去了么。”迪斯不想就这么和修罗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不过其实你恢复的还是挺快的。我才在这里吃了半个月的饭，还有一星期都不带辣椒。”
“你还想怎样？”
“不想怎样。和我回去。”
“那把剑呢？”迟疑了一会，他还是开口问了。
“你说哪把？如果是托你铸的这把，你回去估计可以铸起来。如果是你原来的那把，我把残骸不是给你带来了么。实在不行再送你把就是了。”迪斯一脸的不以为然。
“……”修罗苦笑，你懂什么。
“圣剑的称号和你对嗜好剑的怪癖原来分不开啊。”迪斯表情不变，下一刻他却突然出手将修罗推到了墙上，用力压住他的双手，“你以为失踪一年这种事很无所谓么，为了把断剑从悬崖上掉下去，我如果和你没关系听说这种事我都会笑死。我想告诉你，不管是多好的剑断了都无所谓，我送你的剑又怎样，不过是块废铁而已。如果是圣剑断了，老子就算做鬼也得将你挖出来拼好！”
修罗将头转到一遍，闭着眼睛，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那你不要改行当铁匠了么。”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迪斯愣住。
“就凭你也想当铁匠？”修罗冷哼，“你只能给别人做棺材。”
“我还可以…”迪斯正琢磨着他到底还能做什么，却看见修罗朝大堂走去，“喂，你要去干什么？”
“过来打下手。张三那小子估计不会回来了。”
“我赌他吃饭的时候会跑回来，他刚刚和我说过…”
“少多嘴。去拿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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