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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夜未央。
——人们这样称呼他。
那个来去如风的男子。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的那无人认知的剑招——夜未央；
或许，是因为他永远只在朔月夜杀人——夜未央；
又或许，是因为他杀人之后，都会留下那剑刻的、血染的小篆——夜未央……
不。没有人知道。
他的出现，在整个江湖中，就是一个谜。
——他行踪不定，一年间只出现三次，只杀三人；
——他神秘莫测，面上永远罩着银白色的面具，没有人见过他面具下真实的模样；
——他师承成谜，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以及他的剑，到底来自何方……
壹°
我不知道，我来自何方。
我也不知道，我将往何处。
我一无所知。对于自己。
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遥不可及的将来。
以及，我是谁。
我是谁？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或许，我的剑知道。
是的。我的剑。
只是我的剑。
我的剑了解我。
我不了解我的剑。
贰°
我在擦拭我的剑。
用一方锦帕。
——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我师父，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从我有意识起，我便一直叫他师父。
他不是谁。
他就是我师父。
教我武功，教我剑法的师父。
——虽然，我有时也会用一些奇怪的剑法。
那不是我师父教的。
但除了我师父，没有人再教过我剑法。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也没有告诉过师父。
他现在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他死了。
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最终只剩我独自一人。
叁°
我面前躺着一个人。
一个死人。
他的胸口插着我的剑。
我讨厌杀人。
但我必须杀人。
——这是我师傅要求的。
他说，我一年至少要接三趟生意。
也就是，至少要杀三个人。
他说，我的剑嗜血，若没有足够的血，它便会弑主。
我很听我师父的话。
所以，那便杀人。
我的剑上没有一滴血。
我的剑是把好剑。
——一把连我师父都不曾听说，不曾了解的好剑。
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雪白的剑锋上，映出一抹同样雪白的影子。
雪一样的白。
雪一样的冷。
雪一样的。凄惨。
——不知为何，那不过是匆匆的一瞥，却令我生出这般惨烈的想法。
我心中蓦的一惊。
我回过头，看到密集的枝叶间又是白影闪过。
——那是一个少年。
他的速度太快太快，我只是看到，他比那身白衣还要苍白的皮肤，目上缚着的一段白色锦带，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
红得刺目。
——他，是瞎子？
我心中，蓦的又是一惊。
那一阵心惊，随之而来的，便是心里钝钝的，却又寒入骨髓的疼。
肆°
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再是那个有着弯弯柳叶眉的女子，用吴越之地人特有的吴侬嗓音，唱着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歌谣——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晰晰。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旗。”
不再是那个女子。
这夜的梦里，是一片的白色。
白的天拢着白的山，白的山衔着白的地。白的地铺着白的雪。
而我，站在冬天最后的残冷里，站在与冰冷的空气缓慢潜移默化的皑皑白雪里。
惨白的雪反射着天边同样惨白的日光，落在我的眼里，惨白的刺目。
在那样惨白的背景里，缓缓走来两个孩子。
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孩。
在那样寒冷而荒凉的雪原里，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互相扶持地走着。
“哥哥……”那个小一点的孩子开口，声音婉转而清脆，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恐惧与颤抖。连带着，额上那点殷红也随着颤抖了起来。
这声音，似乎，我曾在哪儿听过。
“我们……会走出去吗……”
小孩还未说完，就被大一些的孩子打断了。
那个大孩子用苍白的手揉上小孩枯黄的发，笑着说：“当然会的。小央，我们会走出去的。”
大孩子并不比那小孩高出多少，声音里却带着那样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定与顽强。
但我并没有注意这些。
或者说，我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
我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大孩子那只放在小孩发间的手上。
——那只手，只有四只手指。
我猛地睁开眼，入目的只有一片黑暗。
心里，不知为何，又泛起日间钝钝的，却又寒入骨髓的疼。
窗外不知何处有寒鸦惊起，惨叫着飞向漆黑的夜。
我张开伸到面前的手指，看月光透过指间的罅隙，笼上淡淡的银芒。
——我的手，也只有四只手指。
伍°
这是第六次看到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年。
他每一次都是从我背后的树丛中掠过，带起树叶沙沙的响，似乎，——是故意想让我看到他。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不知为何，在我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自己——“他不会伤害我的。”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笃定，但我还是那样做了——相信了心中那个毫无根据的结论。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轻率地做过决定了。
陆°
今天，是第七次看到他。
从第一次发现他到现在，已经整整七个月了。
总是在每个月的某一天突然地从我身前或身后飞速地掠过，我似乎，已经渐渐地适应了有他出现的日子。
——他不会伤害我。
但是，这一次，我失算了。
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
静静地站着。
像雪后的青松。
清冷而寂寥。
仿佛这世界，只剩他独自一人。
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极细极小的匕首。
匕首的刃，抵在我的颈项。
有微微的刺痛从刀刃上传来，——皮肤被割破的痛。
心里，又泛起我初次遇见他时，那钝钝的，却又寒入骨髓的疼。
似乎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
无意识的笑，笑的荒凉。
分明就是自作多情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叫“悲伤”的感觉？
不，不对。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抵在我颈间的苍白的手，与那把匕首，一同轻轻地，不由自主地，颤抖。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他在紧张？还是在害怕？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既然有了来杀我的心，又怎么会没有杀我的胆？
何况，我都还未紧张与害怕。
并且，我根本没有紧张，抑或是害怕的必要。
人们都知道，若要杀我，绝对不能近我身。
——夜未央。
剑出鞘，挑落他手中的匕首，然后，轻轻地抵在他的颈间。
——夜未央，这是一种剑法。
一种奇怪的剑法。
那不是我师父教予我的剑法。
柒°
我站起身，身后是万丈深渊。
——今天是八月初二。师父的祭日。
他的坟。就在这里。
——冢山。
三年前的今天，师父就这样倒在我面前。
浑身是血。
他告诉我，——苍梧楼。
写在我的剑鞘上。
用他的指，沾着他的血。
我知道苍梧楼。
如今天下第一大刺杀楼。
——只要有钱，它能为你杀任何人。
师父，就这样死在苍梧楼第三刺客的剑下。
那个刺客，叫——瞳。
他是瞎子。
苍梧楼。苍梧楼。
我看向他的衣袖。
——一朵苍梧花。
苍。梧。楼。
我的剑抵在他的颈间，但他此时，却没有再颤抖了。
“你准备好，死了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且冷漠。
他苍白的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的剑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苍白的皮肤，剑尖触到新鲜的血液，隐隐有低低的兴奋的铮鸣从剑上传来。
——我的剑，嗜血。
玖°
是，——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
我感到，我的唇动了动，喉咙里却仿是塞了一团棉花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有颓然的放下手中的剑，在坚硬的山岩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痕。
“哥哥。”
不曾想，确是他先开口说话了。
他站在悬崖边，烈烈的山风吹起他的衣和发。
以及，那方惨白惨白的锦带。
“阿……央……”
我尝试着，用从前的称呼。
看着他那样单薄而瘦削的身体，我的心里，又泛起了那样的疼。
那样尖锐而刻骨的疼。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不，哥哥，不要看，不要看……”
他那样慌张而脆弱地请求，一身的凄凉。
我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在，他目上的锦带被我拽下的一瞬间。
锦带后，是，那样，深而空洞的黑色。
——他，没有眼睛。
那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样的深。仿佛，要把我的一切，都吸进去。
灰飞烟灭。
拾°
“阿央……”
我站起身，想拉住他，却只触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他站在悬崖边，背对着身后的深渊万丈，然后，缓缓地——向后倒去。
“哥哥……”
他用那样轻微而脆弱的声音叫着我。
“我就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那样消散在了风中。
——我知道。我知道。
他想告诉我，他是——
瞳……
尾声°
再没有人见过他。
他的消失，一如他的出现，
——一个诡异的谜。
后来，有人登上了冢山。
山顶上，立着一把剑。
剑畔，依旧是那血染的小篆。
周遭什么都没有。唯有山风烈烈，像一个行吟诗人，抚过苍岩，抚过冷草，抚过那冷冷三尺青峰，留下断断续续的叹息——
夜如何其。夜。未。央。
我以为这是要下次吧刊的时候连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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