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ruary:天空狂诗曲』
1
他来过这里许多次了。虽然每次都只是靠在冰凉的门上,倾听来自天空的风声。有时他也会在楼梯间徘徊,仰望着破碎的玻璃外泻下的一丝天空。他总是把手指放在那里,让轻盈的空气洗涤全身,为能与天空如此接近而欣喜不已。
那扇门一推就会开了,但他从未那么做过。他担心自己会抵挡不住诱惑,就那么跳下去。
——不过今天没关系。
他摘下手套,让指尖温柔地陷进电梯按键里。
电梯静静上升着。
他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指缝里汗津津的,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恐惧,而是更为喜悦的、像将要见到心爱的人一样,微微刺痛的甜蜜憧憬。
叮。
金属门缓缓滑开。
他看到自己的影像随之裂成两半。
在逐渐扩大的裂痕里,那扇通往天空的大门好像婴儿的眼睛,轻轻睁开来看着自己。
门上嵌着裂开的玻璃窗,有清冽的风从另一端涌来。晶莹的光线被撕扯成缕,如同烟雾般弥散开来。今天它们也浸在澄澈的晨光里,边缘都泛起了细小的褶皱。
他走上前去,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把掌心与银色门把贴在一起,像是怜惜不已地停留了一会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
门扉向他敞开。
——他看到了那片无比美丽的世界。
那是一片清澈与纯白凝结在一起的天空。水母皮肤般的柔软云层向远方延伸,日光好像渗下的灰尘,在空中深深浅浅地浮沉。
汹涌的风灌满了他的胸膛。
他不禁贪婪地品尝着来自天空的味道。
这是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地方。他早已预定好的,自杀的舞台。
他向下看去。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借由俯瞰带来的优越感,与极度的眩晕掺杂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道路好像大地的伤口。腿有点软,心脏渐渐跳得好快,难以呼吸。这一切都是他曾无比享受的瞬间。
但是,他要离开了。
他轻柔地脱下鞋子,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他以即将登台的舞蹈演员般的姿态,优雅地跨过被撕破的金属网,在天台的边缘站定。
他赤裸的脚尖就那么毫无支撑地浮在空中。
风洗涤着污浊的世界。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甚至连眼前都浮起了幸福的光晕,连身体越发严重的摇晃都成了绝妙的微醺。天空与他一同陷入了疯狂,那一片无尽的蓝色,苍蓝、深蓝、湛蓝、爱丽丝蓝、矢车菊蓝、海德蓝、蔚蓝、钴蓝、波斯蓝、薰衣草蓝、午夜蓝、青玉蓝、群青色长春花色普鲁士蓝海军蓝——他的眼前满是深浅不一的蓝色,再也盛不下其他。
他想自己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跳下去了。
他低下头,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他就是在这时遇到那个少年的。
——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街道的尽头。
少年撑着透明的伞,散步般轻快地向着大楼走来。那个身影在四十米的俯瞰之下缩成一个小点,只看得到伞面上不断延伸的光的纹路,薄薄的雪像一层糖霜。
对方站定了。
他看到少年把雨伞稍稍错开了一点,仰起头来。
他们的目光直直对上。
那个人一侧的脸颊鼓鼓的,像含着什么东西,嘴角露出一根线。在对方眼中的自己一定也非常奇怪:一个人,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在风中摇摇晃晃,像喝醉了似的。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心脏跳了一下而已。
不约而同地,他们向彼此露出会心的笑容。
少年张开双臂,高高地举在空中,像要迎接他似的。那把伞随之落在一边,在雪地里溅起一片白雾。
他眯起眼睛,察觉到对方正在向自己说着些什么。
“……啊。”
他读懂了少年的口型。
“嗯。”
他陶醉地闭上双眼,让身体轻轻前倾,像要去拥抱那个美丽的世界。
之后——
身体腾空的瞬间,他听到了悠扬的爆炸声。
2
这座院子散发着金属的臭味。
在诸多现代化的工业大厦之中,这座又小又破的小楼简直像能够通往异空间似的,以绝对为零的存在感,一直矗立了许多年。
F先生放下冷冻箱,擦了擦额头的汗。
被雪覆盖着的鹅卵石小道一直通向树丛的深处。两旁种植的树不知是什么品种,在寒冷的冬日无一例外全部枯死。月光在雪花的反射下成为无数个耀眼的光点,纷纷扬扬地落在F的肩头。
那棵槐树孤独地伫立在楼前,纤细的枝干如祈祷般伸向天空。
他抱着新得到的实验品,微笑起来。
——『February End』